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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琼枝璧月,枯桑知风 ...

  •   方卯兴奋了,但淳仁帝却不慎染病,稍微有点心思的人都在想着该由谁来代理朝政。

      是木讷呆板的大皇子、嚣张跋扈的三皇子还是骄奢淫逸的四皇子,亦或是想让小太子做傀儡?

      文倚贤早已回来,他的心忐忑又凝重,无人不知皇帝之前是扮猪吃老虎,他觉得这应该是个明君。他沉寂的冷血不由沸腾了起来,哪位大臣不想效忠于一个明君呢?

      “文卿有何事要禀告朕?”御书房内,安延疑惑道。
      “臣惶恐,陛下宅心仁厚。愿陛下听完后,饶臣不死。”

      皇帝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允诺他的请求之后,他才慢慢开口。
      ——
      一个月前,文倚贤出了城后,让马夫一路北上,来到了燕洲蓟门,挨家挨户打听宁婆婆和林隋峤的消息。

      “宁婆婆家住城南,她家旁边种了棵很大的桑树,特别显眼,您一眼就能瞧到。”小姑娘在他道完谢后腼腆地走了。

      文倚贤一路寻过去,果然在尽头找到了那颗大树,还有树下的土房人家。他不疾不缓的叩叩门扉,礼貌问话,不久,一个盘着整齐白发的老妇人开了门,似乎早有预料般平静地迎他进来。

      他落座后,连忙问道:“老太太,请问那孩子身上的玉……”
      “是已故大皇子的,这是他生母临终前托孤时一并给我的。”

      “能请您细讲吗?因为我之前……效忠过他,他是个很好的皇子。我就觉得当年的事十分蹊跷,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最后落得全家都被烧死的下场。

      宁久微叹了口气,积年已久的往事就像一盒铺满厚灰的木匣,光是拭去那些灰尘,就费了不少劲儿,更何况打开木匣后还要接受迎面而来的潮湿腐败之气。

      不过他在林隋峤离开燕州之后就在擦拭这个木匣,时刻等待着想向前不顾一切打开它的人,毕竟过了这么多年,知道秘密的估计只剩几个了,说说也无妨。

      她喝了口清水,将所有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
      “琼枝啊,我和你娘做生意去了,你自己去宁阳吧。”洛父说。
      时执皇帝选妃,洛家为表诚意,把自家嫡长女送了出去,洛琼枝的母亲死得早,如今的洛家主母是洛父娶的续弦,自然不待见这个原配所生的女儿,天天给丈夫吹枕边风。

      洛琼枝毫无异议,反倒觉得自在不少,就这般无声无息地上了马车,因为没人相信这种温顺,与世无争,甚至有些呆的人能入得了那位铁血帝王的眼,因此,她离开时,几乎没人巴结她或者与她道别。

      马车就这样摇摇晃晃地上了路,行至半途,马车停了下来稍作歇息,洛琼枝没有心情吃饭,就在马车里假寐,不知何时,外面渐渐没了动静,变得静悄悄的。

      她正欲掀帘查看,就有人先她一步撩开帘子,刀刃抵住她的细颈。
      林知风原本想一鼓作气杀了他,趁机取而代之,然而对上她那双死寂的美眸后,罕见地迟疑了。

      “怎么不杀我?”洛琼枝的语气带上些许遗憾,仿佛人世间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

      “也不一定非要杀你,不过我要替你去参加选秀,你之后隐姓埋名的生活也可以。”林知风皱皱眉,她可从不是个多嘴之人,可能是看她太可怜了,她讨厌一切死气的东西,又或者说,她希望一切人和事都能充满生机。

      “你为何要去选秀?”少女软软的声音响起,她真觉得这不是件什么好事。
      “哦~也没什么,当个皇帝身边的间谍罢了,不想死就赶紧走。”语气已经带上些不耐烦,再耗下去那些人就该醒了,林知风想。

      “谢谢你,我可以有幸知道你的名字吗?”
      “枯桑知天风,我叫林知风。”
      “很好听的名字,我姓洛,字琼枝,琼枝璧月的琼枝。”

      “知道,确实是个美人。”林知风事先查过她家的情况,才决定朝她下手的。

      一个话题结束了,洛琼枝的双手牢牢地钉在窗户上,“要不我们一起乘马车吧,我也不知道该往哪走,等我找到再离开,可以吗?”明明坐在马车里的是她,可总感觉她已经被赶出去了。

      林知风一挑眉,飒爽的气质在她眼中散开,一下就让人想到了辽阔的雪原。
      她最终还是同意了,饶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不敢作妖。

      两个女孩都很轻,马夫也没察觉什么不对劲,那群护卫醒后亦然,反正只要她做为一名洛家嫡长女安全送到就行了,洛父为了防她逃走,特意换上新的护卫,于是他们也不清楚她的长相,更别提她的性格,一路走来,只能隐约觉得她是个娴静女子,其他一概不知。

      这也是为什么会林知风会找上她,娴静,代表话少,能省去很多麻烦,而且还没人熟悉她。
      于是同行的日子便这么开始了。

      因为成长环境摆在那里,洛琼枝性格中带着点逆来顺受,不过她很喜欢这个“新朋友”,和她待在一起,连空气都仿佛能嗅到自由的味道。可是为何她名字的由来如此衰败?洛琼枝当时没敢问,现在还是不敢。

      和那些护卫见面的也换成了林知风,洛琼枝想如厕什么的话就带上垂着薄纱的草帽就行,反正两人身形差不多。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临近宁阳,洛琼枝根本没提一下要走的事,没由来的,她有些舍不得走。

      “洛琼枝,皇城这种地方不适合你,留下来对你没好处。”林知风神色淡淡,叫人猜不到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自有去处,你……别担心。”洛琼枝犹豫了一会,还是没能狠下心一走了之。

      夜晚的客栈,共处一室的两人气氛略有些冷凝。

      “我担心你作甚?我担心我自己还来不及呢!”林知风梗着脖子说,措不及防间,两人对视,像寒雪遇到温泉。二者都不适应彼此般错开了。
      “林……知风,你……一定要入宫吗?明知会处处受限。”

      这位眼中有四季,胸中有山海的女子,潇洒一笑:“比起我自己,我还是更爱我的国家,你有时间一定要去雩北看看,那里有的不只是无尽止的雪。”她避开了她的问题,答非所问,却把一切都说开了。

      洛琼枝只好愣怔点头,看上去就像个精致的面偶娃娃。

      “不早了,睡吧。”最终林知风只说了简短几字,便侧身躺着了。洛小姐跟着躺下,明明两人挨得那么近,她却始终觉得她们之间隔着条天堑,轻易无法逾越。
      ——
      林知风成功入宫后,洛琼枝便在城西安了间小屋。钱是她堂弟洛扶宜偷偷塞给她的,这份恩情她一定会还,哦对,自己还蒙受了林知风的替嫁之情,这也得还。

      一年又一年过去,洛琼枝听闻林知风已经被封了妃,还怀了龙胎。
      好友过得这般好,不不应该为她感到高兴吗?可她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为什么呢?她自己也不明白,或许真应如林知风所说,去外面走走也许会更好。
      该去哪呢?那就雩北吧。
      于是她当真立刻动身,用自己在绣坊赚的钱走了,像在逃避着什么。

      雩北确实好风光,也有她神往的自由感,这里的人都很温和,像是皑皑白雪里的不烬火,可她还是想回去,活了十多年,都没有这么费心动脑的大小姐想破脑袋都没想出个所以来。

      算了,不想了。知风说,万事随心就好,不必过多纠结。
      再回到宁阳已经过了一个春秋,林知风生了个皇子,叫安绥。

      时间总是流逝飞快,弹指一挥间,安绥已经在外有了自己的府邸,那天,令妃也来了——她就是林知风。

      洛琼枝没有上前叨扰,只是远远地看了好几眼,还好,知风的眉宇间神采依旧,只是多了几分成熟的风情。

      原本她想再看一眼就回去,结果又像那晚在客栈时的那样,林知风对上了她的眼睛。洛家大小姐只来得及看到她眼里的惊讶,就仓皇狼狈地跑走了。

      本以为这一生就会这么平静无趣地过去,结果两年后,这种日子就被打得稀碎。
      那年夏日是十多年来最炎热的,安绥和他王妃诞下一子,令妃正好出宫来看看,洛琼枝无意识就转悠到了顺王府,回过神来想走时里面突然溢出火光。

      她大惊,趁那些下人都进去救火时,她也偷偷从一个杂草丛生的狗洞钻了进去。
      不知走到哪里,她隐约听见对话声,有点像争执,于是她悄悄挪了过去。

      “王婆婆,本宫命令你带他离开!”林知风语气卷着怒火,而那位王婆婆则跪在地上颤抖着,硬是不敢接过这个孩子,不停磕头求饶。

      洛琼枝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吓得不小心发出点动静。
      “谁在那儿?出来!”
      洛琼枝哆哆嗦嗦地走出来,结果吓到的人却换成了林知风。

      “你在这做甚?哪凉快哪呆着去,快走!”

      洛琼枝感觉自己这辈子攒下的勇气全都耗在这里了,她快步上前,接过了那个尚在襁褓的婴儿,“林知风,我欠你一个恩情,如今便来还了。”

      林知风原想接着呵斥,可看到她那不断发抖的身子,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洛琼枝,没必要,当年我们只是各取所需而已,何谈恩情,别闹!”直到现在她还在嘴硬,用尽一切无情如利刃的语言试图逼退她,把她往火坑外推。

      “我刺杀安肆失败,他肯定会用尽一切办法除掉我。”她突然这么说。
      对视的一刹那,洛琼枝脸色“唰”一下发白,明显反应过来什么,喉咙酸涩地一个音都发不出。

      “所以老娘今晚是在劫难逃,孩子还未取名,你来吧,你起得肯定好,襁褓里有不愁这辈子吃穿的银两,别回宁阳,去哪都行,还有……”林知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原本想让王婆婆给你的,现在没这个必要了,我早知有今日,这封信是写给你的,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待在这儿。”

      洛琼枝呆呆地看着她。
      那双含着北方吹不尽的冷风的眼,此时竟显得有些温柔,像是放荡不羁爱自由的风终于愿意停下她的脚步,缱绻留恋地盘桓在枝头不肯离去。

      林知风把信一并塞进襁褓里,最后小心翼翼地抱了抱他——这是风弥散在空气中前的最后一次告别。

      “洛琼枝,我们之间……就这样吧,对不起。”林知风最后看了她一眼,似想把人刻在心里,然后头也不回地奔赴火海,像是无所畏惧的飞蛾。

      耳畔碎发轻晃,带来了她给她的最后一句遗言:“别回这里了,你要好好地活。”
      那是她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分开已成永别。

      此后,世间再无洛琼枝,只有籍籍无名的宁久微。

      宁久微,宁愿永久地微小,这是她余生唯一的夙愿。

      一场大火烧光了她的前半生,宁久微看着婴儿,毅然决然地踏上远途来到了燕州,这是距离宁阳最远的地方,一待便是十七年。

      第一年。
      “孩子你不能姓安了,那跟你祖母姓好了,你父亲名绥,那你就也来个‘隋’,毕竟他是个好的皇子,所以……”宁久微看着远处高而尖的山,“你就叫林隋峤好了,希望这个名字你能喜欢。”
      “还有啊,字我都跟你想好了,就叫‘云羡’,浮云生来自由,我要让它都还要羡慕你。”

      第二年。
      “小云羡,希望你日日无忧。”宁久微抱着他,感受着边境的风,微微眯起眼。

      第七年。
      “我不,我就要叫你奶奶!”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呜呜呜哇哇哇,奶奶欺负人,我讨厌你!”
      宁久微扶额,但态度是寸步不让,“你改口,我就不欺负你了。”
      “奶……呜,宁婆婆。”
      “嗯,小云羡最乖了。”

      第十年。
      “宁婆婆,我想去外面闯荡!”
      “不可。”
      “为什么?”
      “时间还没到,你还太小了。”
      “哦,好吧……”

      第十三年。
      “小云羡,生辰快乐,希望你和你祖母一样潇洒自由,对了,想听一听我和她的故事吗?”
      彼时的林隋峤童言无忌,年少无知地说:“宁婆婆,你们的感情真好,您是不是喜欢她呀?”
      一刹那,就那么一刹那,宁久微感觉世界万籁俱静,只听到自己的心声:“真的是喜欢吗?”她不知道,她没见过真的喜欢是什么,也没有人告诉她。
      “那小云羡,你觉得喜欢是什么?”
      林云羡摇头表示不知道,“可是宁婆婆,您说起祖母的时候眼睛都亮亮的,这算不算呀?”
      宁久微摸摸他的小脑袋,“算的,你说得很对。”

      少年林隋峤一天比一天高,一下子就高了她大半个头,性子倒是愈发顽皮了,不过很孝顺,直到有一天,他带回来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宁婆婆,他是霍叔叔的儿子,叫霍筠野,我想和他去宁阳玩,您……您同意吗?”林隋峤显然跟霍筠野说过什么,后者拍胸脯保证一定不会让他受伤,让她放心,前者则心虚又愧疚地站在后面,眼睛都不敢抬。

      他没说话,两位少年也不气馁,磨了她好几天,各种“战术”轮番上阵,其实她只是在想林知风最后说的那句“别回来了”是让谁别回来,宁久微想了好几天,无果。

      于是她便顺从心中的想法来,她想,约束了他这么久,是时候放手让他自己去看看这天地了。
      她收拾好他的行囊,在少年再一次来磨她时,她拿了出来。

      宁久微迎着两人惊喜的目光,和蔼轻柔地微笑:“你们俩路上注意安全,害人之心不能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明白了吗?”

      此后,她便等着今日的到来。
      宁久微关上装载回忆的木匣,省略了一些她对林知风的朦胧感情,其他的都尽数说给文倚贤听。

      “大人,你可知当年皇帝为何要把顺王府一并烧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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