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和》蛋丁不是蛋

4、楚河汉界丞相府

　　圣旨既下，便是雷霆万钧，不容置喙。

　　不过半日功夫，大将军沈昭需“嫁入”丞相府的消息，就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了京城每个角落。市井巷陌，茶楼酒肆，无人不在议论这桩惊世骇俗的“婚事”。有人瞠目结舌，有人捧腹大笑，更有那嗅觉敏锐的说书人，已然开始编排起“冷面丞相与煞神将军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而与外界的沸反盈天相比，位于城东清静处的丞相府，此刻却笼罩在一片诡异的低气压中。

　　谢清澜先行回府，他屏退了所有面露好奇与担忧的下人，独自一人站在宽阔疏朗的正厅里，望着窗外熟悉的庭院景致，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团郁气，挥之不去。他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更是寒霜凝结，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未时刚过，丞相府外便传来了沉闷的马蹄声与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不多时，管家谢安便步履匆匆地进来禀报，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大人，沈……沈将军到了，还……还带了不少箱笼。”

　　谢清澜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眸中已恢复了一片沉静的冷然。“带他去东厢‘听竹苑’。”他淡淡道，语气听不出丝毫情绪。

　　“这……”谢安面露难色，“将军说，既是陛下旨意‘同居共处’，他便应住在主院‘澄心堂’的……西侧厢房。”

　　澄心堂，正是谢清澜所居的主院。

　　谢清澜闻言，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果然，这莽夫一来便要争个高低上下。他拂袖转身，朝主院走去：“让他进来。”

　　当沈昭踏入澄心堂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谢清澜负手立于院中，身姿挺拔如竹，夕阳的余晖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却化不开那与生俱来的清冷。而整个宽敞的院落，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线从中划开——以正房门前三步为界，左侧整洁如常，右侧则空空荡荡，等待着它的新主人，泾渭分明，如同棋盘上的楚河汉界。

　　沈昭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常服，依旧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舟车劳顿的疲惫和显而易见的烦躁。他身后跟着几名亲兵，正抬着几个沉甸甸的箱笼。

　　“谢丞相，好大的架势。”沈昭环视一周，目光扫过那“无形之界”，冷哼一声，“这是要给本将军来个下马威？”

　　谢清澜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迎上他：“沈将军多虑。只是谢某习惯清静，不喜人扰。既为‘同居’，便需约法三章。”

　　“哦？”沈昭挑眉，抱臂而立，倒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其一，”谢清澜伸出修长白皙的第一根手指，“以此线为界，东侧为我之所，西侧归将军。未经允许，不得擅入对方区域。正厅、书房等公用之处，需保持整洁，不得喧哗。”

　　“其二，府内膳食，各自解决。将军的饮食习惯，谢某无福消受，亦不愿勉强。”

　　“其三，”他顿了顿，眼神锐利了些，“在外，你我依旧是同僚。在内，井水不犯河水。望将军谨记，这不过是权宜之计，莫要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沈昭听着这一条条、一桩桩，简直气笑了。这哪里是约法三章，这分明是划地绝交！他沈昭在战场上令行禁止，何曾受过这等憋屈？

　　“谢清澜！”他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你以为我愿意踏进你这丞相府一步？若不是陛下旨意……”

　　“既是陛下旨意，便请将军遵守。”谢清澜打断他，语气毫无波澜，“若将军觉得委屈，大可再去向陛下请旨收回成命。只要陛下点头，谢某即刻恭送将军出府。”

　　沈昭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再去请旨？皇帝那看戏的表情他记忆犹新，再去不过是自取其辱。他狠狠瞪了谢清澜一眼，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好得很！就依你！本将军倒要看看，你这规矩能守到几时！”

　　他大手一挥，对亲兵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东西都给老子搬到西厢去！动作快点！”说完，看也不看谢清澜，径直走向属于自己的那半边院子，脚步声重得几乎要踩碎地上的青砖。

　　谢清澜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面上依旧冷淡，心底却也是五味杂陈。他转身走回自己的东侧书房，关上门，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那个恼人的存在隔绝开来。

　　然而，这府邸终究是与往日不同了。

　　仅仅半个时辰后，这种“不同”便显现出来。西厢那边传来了沉重的器物落地声，似乎是在布置房间；偶尔还能听到沈昭压抑着怒气指挥亲兵的低吼。这些声响，对于习惯了绝对安静的谢清澜而言，无异于魔音灌耳。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揉了揉眉心，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而西厢房内，沈昭看着这间虽然宽敞却明显带着谢清澜那种“性冷淡”风格的房间，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带来的兵器架没地方摆，喜欢的虎皮地毯铺上去也显得格格不入。

　　“妈的，这地方真能住人？”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烦躁地扒了扒头发。

　　夜幕缓缓降临，丞相府的下人们噤若寒蝉，送晚膳时都是轻手轻脚，将两份截然不同的膳食分别送入东侧书房和西厢房。

　　东侧书房里，谢清澜对着一碟清炒时蔬，一碗碧粳米粥，食不知味。

　　西厢房内，沈昭看着桌上按照他喜好准备的烧鹅和烈酒，却也没了往日大快朵颐的兴致，只觉得满心憋闷。

　　第一夜，便在这样一种极度压抑、彼此厌弃而又无可奈何的氛围中悄然流逝。

　　澄心堂的院落里，那条无形的“楚河汉界”，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与森然。而同在一個屋檐下的兩個人，一個在東，一個在西，背對而眠，中間隔著的，又何止是這一方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