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颂丰碑》懒大鹅L

8、超前消费4

　　第五节.走马灯
　　焦虑与恐惧，有时比可见的危险更能侵蚀人的意志。此刻，米基扬就深陷其中。退路断绝，前路渺茫，他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背脊紧贴着冰冷光滑的墙壁，徒劳地汲取着那一点可怜的安全感。无处可逃的茫然攫住了他。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混乱的思绪在恐惧的泥沼中跋涉。刚才的景象在脑海中回放：向前走，水池升到头顶，露出地上的洞口；后退，水池归位，门却消失了。一个冷酷的规律渐渐成形：前进，才能触发出路，但代价是头顶那随时可能倾覆的水池。

　　“那洞口……可能就是唯一的出路。”米基扬喉咙干涩发紧。这个认知非但没有带来希望，反而像一块沉重的铅坠入心湖。“但要走到洞口那里……水池就会落下来……淹没我……” 这个悖论让他感到窒息般的苦恼。他该怎么办？站在原地等死吗？

　　绝望缠绕上来。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中，一股不甘的火焰猛地窜起。不能坐以待毙！他猛地甩了甩头。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破土而出：速度！只要够快，快到在水池完全淹没我之前冲进洞口！

　　这念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米基扬深吸一口气，像要汲取所有的空气。他弯下腰，快速穿好鞋子，那包紫色的薯片被他用力往围裙口袋里塞得更深。他摆出了一个极其不标准的冲刺姿势——膝盖微弯，重心前倾。

　　没有时间犹豫了！

　　“冲！” 心底一声呐喊，米基扬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前冲去！

　　几乎就在他脚掌离开原地的一刹那，异变陡生！
　　头顶的光线瞬间被阴影取代——那巨大的椭圆形水池，带着沉闷的嗡鸣，凭空出现在天花板的位置！浑浊的水流在里面疯狂地翻涌，池壁边缘的水珠瀑布般溅落，冰冷的雨点砸在米基扬头上、肩上。

　　米基扬的心脏狂跳！他根本不敢抬头。所有的感官、意志、力气，都凝聚成一个字：跑！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前方地面——那里，一个深邃、黑暗的洞口取代了水池原先的位置。那就是目标！

　　米基扬咬紧牙关，拼命迈动双腿。他从来就不是运动健将。才跑出十几步，胸腔就像着了火，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喉咙深处泛起一丝铁锈般的甜腥味。小腿的肌肉酸胀发硬，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汗水瞬间浸透了额发，顺着鬓角滑落。

　　头顶的水声越来越响，如同海啸逼近。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股巨大的、湿冷的阴影正沉沉地压下来。死亡的冰冷仿佛已经缠上了他的脚踝。

　　“快！再快！！” 这个念头在脑中嘶吼。求生的本能驱动着这具身体。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前扑腾，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沼中跋涉。

　　距离洞口越来越近！五米……三米……一米！

　　就在他即将冲到洞口边缘的瞬间，他借着昏暗的光线终于看清了洞口的真容——它并非垂直深渊！那洞口边缘倾斜着向下延伸，形成一个相对平缓的斜坡！只是因为洞内光线极其幽暗，从远处看才显得深不见底！

　　“是斜坡！”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瞬间冲散了部分恐惧。

　　没有任何犹豫，米基扬借着前冲的惯性，朝着那黑暗的、散发着微凉气息的洞口，纵身一跃！

　　身体腾空，失重感瞬间袭来。

　　然而，预想中双脚踩上斜坡的触感并未到来。
　　他的脚，悬在了空中。

　　米基扬惊恐地睁大眼睛，只看到自己的上半身已经没入了洞口上方的空间——那里不再是空气，而是冰冷、狂暴的水体！那个悬在头顶的水池，在他跳入洞口的瞬间，仿佛完成了空间位置的瞬间切换，它的底部边界恰好覆盖了洞口的上方区域！

　　“不——！”

　　无声的呐喊卡在喉咙里，下一秒，汹涌的、带着咸腥和土腥味的浑浊水流便无情地灌满了他的口鼻！巨大的冲击力将他卷入翻滚的暗流之中。他像一片被卷入漩涡的落叶，身不由己地被狂暴的水流推搡、拉扯。

　　求生的意志让他本能地挣扎。他拼命地蹬踹双腿，双手在水中疯狂地划动，试图抓住什么。但水流的力量远非他能抗衡，每一次用力都无处借力。身体在水中翻滚，分不清上下左右，只有冰冷和窒息。

　　“咳咳……咕噜噜……” 他无法控制地呛水了。冰冷的水流粗暴地冲开喉咙的防御，带着刺痛感涌入气管。一次，两次……剧烈的呛咳反而吸入了更多的水。喉咙深处那块负责在吞咽时盖住气管入口的会厌软骨，在强烈的刺激下失效了。

　　水，开始不受控制地、大量地涌入他的喉咙深处。
　　可怕的窒息感扼住了他！

　　紧接着，身体最后的保护机制被触发。为了防止水进一步侵入肺部，喉部的声门和下方的支气管入口处发生了剧烈的痉挛性收缩，死死关闭！这虽然阻止了水进入更深的肺部，却也彻底断绝了他获取任何一丝氧气的可能。

　　窒息。
　　纯粹的窒息。

　　肺部像要炸开，胸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意识在缺氧的痛苦中迅速模糊、剥离。最初的剧烈挣扎渐渐变得微弱。蹬踹的幅度越来越小，划动的手臂也慢了下来。

　　世界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自己血液在耳中奔流的嗡鸣，越来越远。冰冷的水流包裹着他，摇晃着他。

　　一种奇异的平静感覆盖了痛苦和恐惧。
　　他感觉自己在摇晃。
　　不是水的摇晃……是更温柔的晃动，带着体温……

　　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是不是也这样抱着他，轻轻摇晃着？那怀抱温暖而安全……

　　有感觉到像是在飞速上升、下降带来的失重和眩晕！耳边是风声和尖叫。他坐在高高的海盗船上，小小的手心里全是汗，他紧紧、紧紧地攥着两边的大手——左边是爸爸宽厚的手掌，右边是妈妈柔软的手指。

　　他随着颠簸又想到，他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链条发出轻快的“咔哒”声。高考结束了，爸爸送他的礼物。他用力蹬着脚踏板，穿过街道，骑过乡间小路，路在车轮下延伸……他越骑越快，越蹬越用力……

　　蹬！用力蹬！脚下的踏板怎么这么沉？像卡住了什么东西？他咬紧牙关，使出所有的力气，拼命地蹬！蹬！蹬！

　　“咔哒！”一声闷响。
　　巨大的失衡感猛地袭来！
　　“啊——！”

　　“噗通！”

　　米基扬感觉自己重重地摔在了坚硬的地面上，剧烈的撞击让他蜷缩起来。紧接着，一股无法抑制的、带着强烈腥咸味道的液体从喉咙深处、鼻腔里猛烈地喷涌而出！

　　“咳咳咳！呕——咳咳咳！”

　　他侧躺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吞咽着久违的空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和嘶哑的抽气声，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无法控制的呛咳。咸涩的水混合着胃液从口鼻中不断涌出。

　　他贪婪地呼吸着，空气涌入肺部的感觉如此珍贵，又如此痛苦。他抬起颤抖的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擦掉糊住眼睛的泥水和泪水。

　　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带着湿意的深色地面，不再是那令人绝望的纯白。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人影，就在他旁边不远处。

　　一个女孩。

　　她似乎累坏了，正坐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喘着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

　　她扎着一个利落的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米基扬的目光艰难地向上移动，最终定格在她的脸上。

　　一双眼睛。
　　一双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显得异常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正带着一丝未褪去的紧张和如释重负的疲惫，静静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