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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镜头下的世界1 ...

  •   第一节·寻常的裂痕
      2079年7月15日,晨。
      X市《晨报》编辑部,四楼。
      打印机卡纸的嘶鸣混着油墨味,空调出风口积了灰,吹出的风带着铁锈味。罗团结把相机包塞进工位隔板下,刚开电脑,刘海就晃了过来。
      “团结,晚上有空没?”刘海胳膊搭在隔板上,指甲缝里沾着烟渍,“城南化工厂那条线,有门路。”
      罗团结没抬头,抽了张酒精棉片仔细擦拭镜头盖边缘:“环保局的活儿我不碰。”
      “不是官方的。”刘海压低身子,袖口蹭到隔板上的灰,“有人能带咱进外围,拍到排污口就行。视频转手就这个数——”他五指张开晃了晃。
      “五千?”罗团结终于抬眼。
      “分你六成。”刘海咧嘴,露出一颗镶过的牙,“车接车送,两小时完事。”
      “不去。”罗团结把棉片揉成团丢进垃圾桶,“上回你说‘绝对安全’,结果差点被保安队的狗撵出二里地。”
      刘海啧了一声,手指敲着隔板:“这次真不一样!老赵值夜班,他留侧门……”
      话没说完,罗团结已拎包起身:“稿子赶着交,回聊。” 背影干脆,没留余地。郊区,六合小区。四楼的老房子闷热滞重。罗团结推开窗,楼下收废品的吆喝声混着蝉鸣涌进来。他拧开风扇,扇叶搅动空气,吹起桌上几张催缴单——水费、电费、下季度房租预通知。红章刺眼。
      冰箱里剩半盒打折买的奶油泡芙,糖霜有些潮了。他捏了一个,甜腻黏在舌尖,反而勾起一阵空洞的焦躁。这钱该不该挣?他讨厌刘海的算计,更讨厌自己此刻的犹豫。
      手机震动,屏幕亮起刘海的信息:
      text【转账凭证.jpg】订金已付。拍到核心排污口,再加三千。九点粤记小馆见。
      转账数额清晰。罗团结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镜头维修报价单——防抖组件老化,更换费用正好是这笔订金的数目。他手指无意识敲着桌面,风扇的嗡鸣声里,妥协像块石头沉了下去。
      晚八点半,粤记小馆。
      刘海占着最里面油腻的塑料桌,面前堆着烧鸭骨头,油光锃亮:“就知道你得来!”他推过沾着酱汁的菜单,“随便点,管够!”罗团结没碰菜单,抽了张纸巾用力擦掉桌沿一圈深褐色的污渍,才把相机包放上去:“拍到第一段有效素材,我立刻撤。设备损耗费另算。”
      “行行行!抠死你得了!”刘海浑不在意地笑,甩出一张手绘地图拍在桌上。粗糙的线条标注着化工厂外围,一个红叉打在“C区报废反应罐”位置。“老赵在仓库等,从这儿钻铁丝网,排污口就藏罐子后面,一逮一个准!”
      店外霓虹招牌的劣质红光透过塑料门帘渗进来,在刘海兴奋挥舞的手上投下跳动的暗影。罗团结低头检查相机参数,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机身。取景器抬起对准刘海调试焦距的瞬间,屏幕里那张油腻的笑脸边缘,极其短暂地闪过一丝毛刺般的扭曲,快得像错觉。
      罗团结猛地抬眼——刘海正嘬着鸭骨,酱汁顺着手腕往下淌,毫无异样。
      头顶风扇依旧嗡嗡作响,搅动着小饭馆浑浊的空气。
      第二节·暗流之噬
      九点整,刘海的旧款电动车停在粤记门口。罗团结拉开车门,那股熟悉的烟草机油味里,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和廉价香水的怪异气味。
      “等久了?快上来,老赵那边等着呢。”刘海笑着招呼,眼神深处却似乎有某种东西一闪而过。引擎沉闷地低吼着,车子驶向城南那片被夜色吞没的工业区。
      窗外景色越发荒凉破败。巡逻车的光柱偶尔在远处扫过,如同探照灯般警觉。罗团结抱着相机包,左手搭在腿上,右手隔着衣服按在腰侧那把冰冷的爪刀柄上。多年的社会新闻摄影生涯,让他练就了一双观察入微的眼睛和一份对潜在危险的直觉。车上,刘海闲聊起来:
      “老赵,我表叔,厂里老仓管了,犄角旮旯门儿清。他儿子结婚手头紧,这才答应帮忙。放心,路线他熟,咱速战速决。”他语气轻松,手指却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快速敲击了两下,节奏快得像心跳过速,随即又恢复了正常。罗团结凭借经验,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瞬间的异常敲击,以及刘海话音落下时,嘴角那抹不易察觉的、过于热切的弧度。不像同行间常见的担忧,更像…某种期待?这让他心里的不安悄然滋长。他默默检查了帆布包里的装备:强光手电、备用电池、头灯、简易防毒面具。希望这面具能起点作用。
      废弃工厂区,C区外围。
      老赵缩在一个巨大储罐的阴影里,像只受惊的鹌鹑,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眼神惶恐地扫视四周。“来了?”他声音沙哑,“小心点,保安刚过去一队。”
      在老赵带领下,三人如同阴影中的壁虎,紧贴着冰冷粗糙的金属罐体和墙根移动。远处手电光柱扫来时,他们立刻屏息凝神,紧贴冰冷的金属,心跳声在寂静中被放大。空气中弥漫着化工原料的刺鼻气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不适的甜腥气。老赵对巡逻路线异常熟悉,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找到藏身之处。
      终于,他们潜到了目标排污口——一个位于巨大混凝土基座下方的粗大金属管道出口,末端连接着幽深的集污池。
      “就这儿,”老赵指着管道口,声音压得极低,“平时后半夜排,味儿冲得很。”
      罗团结和刘海立刻架起相机,调整焦距。强光手电的光束打在黝黑的管壁上,除了深色的水渍斑痕和凝结的污垢,空空如也。没有水流,没有预想中刺鼻的恶臭,一片死寂。
      “没排?”刘海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失望。
      老赵也是一愣,凑近排污口边缘,鼻子使劲嗅了嗅,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困惑:“不对啊…这味儿…刚才过来路上,那股子腥臭味明明很重!”他皱着眉,用力吸了吸鼻子,仿佛要抓住空气中残留的证据,“肯定在排!这么大的味道藏不住!”他语气肯定,但随即指向管道延伸向厂区深处的黑暗,脸上又浮现出强烈的恐惧,“八成是…换了个口子排到更深的地方去了…那边…那边有个老早的观察井,又深又大,很可能就是通到那儿了…可是…”他声音发颤,“那地方…邪门啊!多少年没人下去了!可能都封死了!”
      “观察井?”刘海立刻追问,语气带着一种“找到方向”的急切,“封死了?那怎么还能闻到味?说明有路啊!老赵叔,你知道入口在哪不?咱就去入口附近看看,拍个照证明里面有东西排出来就行!绝不进去!行不行?”他看向罗团结,脸上带着商量的神情。
      罗团结看着老赵惨白的脸和刘海关切?的眼神。刘海的提议听起来合情合理,老赵那句“肯定在排”和“这么大的味道”也给了他一丝“来对地方”的感觉。但深入一个明显让老赵恐惧的废弃区域?还是要谨慎。他沉默了几秒,目光锐利地看向刘海:
      “风险翻倍。得加钱。两千。” 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职业口吻。
      刘海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理解的笑容:“应该的应该的!这风险是该加!”他毫不犹豫地从内兜又掏出一小叠钞票,数也没数就塞到罗团结手里,“拿着!兄弟我懂!安全第一!”
      罗团结接过钱塞进内袋,指腹能感觉到纸币边缘的硬度。同时,他不动声色地确认了一下腰间的爪刀。他戴上了防毒面具,那股萦绕不散的甜腥味果然被削弱了一些。
      “唉…就…就到入口看看…入口可能也封了…”老赵在金钱和刘海的“恳求”下,绝望地妥协了,佝偻着背,带着罗团结走向角落一个被荒草和废弃油桶半掩的方形井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败甜腥味混杂着刺鼻的霉味,正从井口汹涌而出,即使隔着面具也直冲脑门。锈蚀的铁梯向下延伸,没入粘稠的黑暗。井口边缘,一段锈蚀严重的铁栅栏被人用液压钳之类的工具剪开了一个勉强容人钻过的口子,断茬还很新。
      地下迷宫,观察井深处。
      顺着冰冷湿滑的铁梯向下爬了十来米,双脚陷入了冰冷的地下水。水不算深,刚没小腿肚,却异常粘稠,阻力很大。他们打开头灯和手电,光束刺破黑暗,如同投入深渊的石子,勉强照亮了眼前的景象——一条巨大的、由混凝土浇筑而成的圆形通道,直径足有三四米,向前方无尽的黑暗中延伸,如同某种史前巨兽的肠道。
      管道内壁潮湿,覆盖着滑腻的青苔和深褐色的水锈,一些干燥的地方则积着厚厚的灰尘。空气湿热得如同蒸笼,防毒面具勉强过滤着最浓烈的恶臭,但每一次呼吸依旧沉重费力,带着那股顽固的甜腥腐烂气息。通道并非笔直,巨大的弧度向前延伸,岔路如同怪物的口器般在黑暗中张开。老赵对这里充满恐惧,走得极其缓慢,不时停下来辨认方向,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模糊不清的方位词。
      罗团结紧随其后,强光手电警惕地扫视着前方、两侧和头顶那巨大的弧形穹顶。突然,一个极其不协调的细节击中了他:这里湿热、阴暗、潮湿,却死寂得可怕!没有蚊虫的嗡鸣,没有蟑螂的悉索,只有他们涉水的哗啦声和沉重压抑的呼吸声在巨大的管道中空洞回响!这反常的寂静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心悸。
      这个念头刚升起,异变突生!
      就在前方一个岔路口,右侧通道的转角阴影处,两支细长、惨白、如同剥皮枯枝般的东西,猛地缩了回去!速度极快,只留下一个模糊的残影!
      “停下!”罗团结心脏骤停,猛地低吼出声,同时迅速关掉了自己和老赵的头灯(刘海的灯在上方入口处),只留下手中的强光手电,光束如同凝固的冰柱般死死锁住那个转角!他身体瞬间绷紧,重心下沉,左手手电稳如磐石,右手已闪电般抽出腰间的爪刀,反握在胸前,冰冷的刀尖在光束下闪烁着寒芒!
      老赵吓得浑身一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就在罗团结喊停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跟在后面的刘海,身体似乎有一刹那不易察觉的停顿,紧接着,他那只空着的左手,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调整姿势般,向后腰的方向拂了一下!动作快而隐蔽。
      “怎…怎么了?”刘海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一丝紧张。
      “那边…有东西!”罗团结声音紧绷如弦,强光手电的光束死死钉在转角处。他示意老赵原地别动,自己则深吸一口气,将爪刀稳稳护在身前要害位置,弓起身,极其缓慢、无声地朝那个转角挪去。冰冷的刀锋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
      一步,两步…粘稠的污水阻碍着脚步,心跳声在耳边轰鸣。他猛地将光束扫向转角后方!
      空空如也。
      只有湿漉漉、布满水锈的巨大管壁。刚才那两条“腿”仿佛只是光影的错觉。
      罗团结紧绷的神经稍松,也许是眼花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准备转身。
      就在他扭头的刹那!
      一种源于本能的、对上方空间的强烈警觉,让他猛地抬起了头!强光手电瞬间向上刺去!
      光束撕裂了管道顶部高耸的拱形黑暗,直直地照在那个吸附在巨大穹顶连接处的怪物身上!
      一只无法形容的怪物!
      它紧贴在近四米高的管道顶部,身体呈现一种令人作呕的、灰白色人皮般的褶皱,像一个畸形的、无毛的椭圆形肉瘤。八条细长、惨白的蜘蛛腿般的肢体从躯干伸出,关节扭曲。最恐怖的是头部位置——一根细长、尖锐、暗红色吸管般的口器,正无声地对准了他!
      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没有任何眼睛,但一股冰冷、贪婪、非人的“注视”感瞬间攫住了罗团结的灵魂!极致的恐惧让他失声大喊!
      “我靠——!” 他身体在本能驱使下向后猛仰!同时,紧握爪刀的右手条件反射般抬起,横挡在脖颈和胸前要害!
      就在他后仰抬手的瞬间,怪物动了!八条细腿猛蹬管壁,如离弦之箭般凌空扑下!
      “砰!”
      “嗤啦!”
      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怪物冰凉褶皱的身体狠狠撞在罗团结的胸口和横挡的右臂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瞬间失去平衡!爪刀锋利的刀尖在怪物扑来的瞬间,似乎刮擦到了它一条细长肢体的关节处,发出类似刮过坚韧皮革的声音,但未能造成有效伤害,反而被巨大的冲力压得刀柄狠狠硌在他自己的肋骨上,剧痛传来!
      同时,他感觉脚下踩着的粘稠水流下方仿佛是一个陡峭的斜坡边缘!
      脚下陡然一空,身体彻底失控地向后倒去!
      他连同死死扒在他胸口、尖锐口器疯狂撕扯着他手臂衣物和防毒面具绑带的怪物,一起顺着脚下那条斜向下、更为陡峭和宽阔的巨大管道,高速滑落!冰冷的污水、粘滑的管壁和身上怪物的撕扯,让他天旋地转!怪物在耳边发出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般的嘶嘶声!
      “罗团结!”刘海惊骇的呼喊声从上方传来,瞬间被急速下坠的呼啸风声和怪物的嘶鸣彻底淹没。
      黑暗、冰冷、滑腻,裹挟着致命的怪物,将他彻底吞噬,坠向未知的深渊。唯一紧握在手的,是那把沾着不明粘液、刀尖微微卷曲的冰冷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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