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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言的启程 ...

  •   深秋的清晨,天色是灰蒙蒙的鸭蛋青,透着一股子浸入骨髓的冷意。薄雾尚未完全散尽,像一层湿冷的纱,缠绕在光秃秃的枝桠和灰扑扑的屋顶之间。风不大,却带着刀刃般的锋利,卷起地上零星的枯叶,打着旋儿,发出干涩的沙沙声。

      林小满几乎一夜未眠。她蜷缩在出租屋那张小小的、硬邦邦的单人床上,身上盖着洗得发薄、几乎没什么暖意的旧棉被。房间狭小、阴暗,只有一扇朝北的小窗,透进来的光线永远显得有气无力。此刻,窗外那株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杈,在灰白的天幕上切割出狰狞的黑色剪影,如同她此刻内心翻搅的、无法言说的焦虑。

      她竖起耳朵,捕捉着窗外巷子里传来的每一点细微声响。老旧水管里偶尔传来的水流呜咽,楼上邻居趿拉着拖鞋走过的踢踏声,远处马路上早起车辆驶过的模糊轰鸣……每一种声音都让她的心脏骤然收紧,又失望地沉落下去。

      没有汽车的引擎声。没有行李箱轮子碾过坑洼水泥地的滚动声。

      时间像被冻僵了,粘稠而缓慢地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她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那片经年累月洇开的水渍,形状像一只沉默的眼睛。掌心被自己掐出了几个深深的月牙印,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种空洞的、被悬在半空的无措。

      他今天会走吗?那个“下周”的期限,究竟是哪一天?她不敢问,甚至不敢去回想昨天傍晚在巷口,他眼底那片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温柔的星河。那句“等我回来,带你去看真正的星空”像一道滚烫的烙印,深深刻在心上,此刻却带来一阵阵冰火交织的煎熬。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声的等待逼疯时,一阵清晰而陌生的引擎声,由远及近,穿透了清晨的寂静,稳稳地停在了巷子口!

      林小满浑身一激灵,像被通了电。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她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冰冷的空气瞬间灌入单薄的睡衣,激起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她甚至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几步就扑到了那扇蒙着厚厚灰尘的北窗前。

      冰凉的玻璃冻得她脚底板生疼,她却浑然不觉。她急切地用掌心胡乱抹开窗户玻璃上凝结的水汽和灰尘,留下几道模糊的印痕。视线焦急地穿过那方小小的、如同画框般的窗口,投向巷口。

      灰蒙蒙的晨光下,一辆线条流畅、通体漆黑的轿车,如同一个沉默而威严的外来者,安静地停泊在巷口那片堆满杂物和垃圾的空地上,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一个穿着深色制服、戴着白手套的中年司机,正动作利落地从后备箱里提出一个银灰色的、看起来异常昂贵和轻便的行李箱,轻轻放在地上,然后恭敬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林小满的呼吸骤然屏住,几乎窒息。

      是他!

      顾沉光的身影从出租屋那扇同样老旧、油漆斑驳的单元门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深灰色羊毛大衣,衬得身形越发挺拔颀长,与身后那栋墙壁剥落、布满岁月痕迹的老楼形成了刺眼的对比。清晨的寒意似乎对他毫无影响,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格外平静,甚至有些疏离。他手里只拎着一个看起来不大的深色旅行包,步履沉稳地走向那辆等待的轿车。

      林小满的心像被投入冰窖,瞬间沉到了谷底。一种尖锐的、被抛弃的痛楚猛地攫住了她。原来他住在这里?就在这栋破败的楼里?和她一样?这个认知带来的巨大冲击,瞬间压倒了离别的伤感,变成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震惊和茫然。他父亲是那样的人物,他怎么会……?

      司机恭敬地接过他手中的包,放进行李箱旁边。顾沉光没有立刻上车。他站在车门旁,微微侧过身,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又带着某种难以察觉的精准,投向了林小满这扇小小的北窗!

      隔着一层模糊的玻璃,隔着几十米清冷的空气,隔着堆叠的杂物和弥漫的薄雾,林小满觉得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一切阻碍,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脸上!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那双沉静眼眸里的平静,或是……别的什么?

      巨大的慌乱瞬间攫住了她!像做贼被抓了现行,像心底最隐秘的角落被猝不及防地照亮。她猛地向后一缩,脊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脸颊滚烫,像是被那无形的目光灼伤。她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把自己紧紧地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再发出一丁点声响。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钟,也许有半分钟。林小满鼓足全身残存的勇气,用颤抖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再次将脸凑近那扇冰冷的窗户。

      她只敢露出一只眼睛,如同惊弓之鸟,警惕而快速地朝巷口瞥去。

      那辆黑色的轿车已经启动了,尾灯在灰蒙蒙的晨雾中亮起两点微弱的红光。它正平稳地滑出狭窄的巷口,拐上稍宽一些的街道。

      就在车子即将完全消失在视野尽头的那一刹那,林小满清楚地看到,后排那扇深色的车窗,缓缓地降下了一线缝隙。

      一只手从缝隙中伸了出来。

      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干净,在灰暗的晨光里显得异常清晰。它随意地搭在降下的车窗边缘,指尖似乎无意识地,轻轻叩击了一下冰冷的窗框。

      嗒。

      一个极其轻微、几乎要被风声淹没的声响,却像一颗投入林小满心湖的石子,清晰地荡开了涟漪。

      紧接着,那只手的手腕微微转动了一下,朝着她窗口的方向,极其自然地、幅度很小地挥动了一下。

      那动作随意得像是在拂开飘到眼前的尘埃,又像是对着虚空,做了一个极其短暂、极其模糊的告别手势。快得让人来不及分辨其间的意味,是“再见”,还是“知道了”,抑或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车窗随即升起,严丝合缝,隔绝了内外。黑色的车身流畅地加速,汇入清晨稀疏的车流,很快便消失在街道尽头,只留下空荡荡的巷口,和一片更加刺骨的寒冷。

      林小满呆呆地站在冰冷的窗户后面,赤脚踩在同样冰冷的水泥地上。那只挥动的手,那模糊不清的手势,像慢镜头一样,在她眼前一遍遍回放。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她躲在窗帘后面!这个认知让她脸颊烧得更厉害,混杂着羞窘、慌乱,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秘的悸动。那短暂的挥手,是回应她无声的窥视吗?还是仅仅……一个巧合?

      巷口彻底空了。只有冷风卷着几片枯叶在原地打转,发出萧索的呜咽。那辆象征着截然不同世界的车,带走了那个在她贫瘠世界里投下惊鸿掠影的少年,也带走了清晨最后一点模糊的暖意。

      巨大的失落感,后知后觉地、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汹涌袭来,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微不足道的悸动。心脏像是被挖空了一大块,冷风毫无阻碍地灌进去,带来一阵阵钝痛和难以忍受的空茫。他真的走了。那句“等我回来”的承诺,此刻听起来遥远得像来自另一个星系。她和他之间,隔着的不再仅仅是一条堆满杂物的巷子,而是她无法想象的、由身份、财富和空间共同构筑的鸿沟。

      寒意从赤裸的脚底心一路窜上脊背,让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她慢慢蹲下身,双臂紧紧环抱住冰冷的膝盖,把脸深深埋了进去。出租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上那只老旧的挂钟,发出单调而固执的“滴答、滴答”声,像在无情地切割着她所剩无几的勇气。

      ***
      日子像被按下了某种机械的重复键,在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下,缓慢而固执地向前滚动。

      顾沉光的座位空了下来,就在斜前方第三排的正中。那个曾经总是挺直如小白杨的身影消失了,只留下一片突兀的空白,像一个无声的伤口,时刻提醒着林小满那个清晨发生的一切。起初几天,班里还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议论和好奇的窥探,关于他显赫的家世,关于他突然的转学,关于那辆出现在破旧巷口的豪车。那些压低的声音,那些飘过来的、带着各种猜测和惊叹的眼神,像细小的针,刺得林小满坐立难安。

      她把自己缩得更紧,像一只努力蜷缩进壳里的蜗牛。上课时,目光死死地钉在摊开的课本或黑板上的公式上,仿佛要将那些符号刻进脑子里,以此来抵御前排那片空白带来的巨大吸引力和随之而来的心慌意乱。下课后,她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或者最后一个磨蹭着离开,尽量避免在走廊、在操场、在任何可能引发回忆的地方停留。

      然而,刻意的回避无法抹去痕迹。生活里处处残留着那个人的印记。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女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林小满独自坐在操场角落冰冷的台阶上,远远避开人群。视线却不受控制地飘向篮球场。空荡荡的场地,篮板在秋风中显得有些寂寥。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那个穿着蓝白校服的身影,敏捷地跃起,手腕一抖,篮球划出一道精准的弧线,空心入网。汗水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滑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他落地时,似乎朝她这个角落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猛地甩甩头,将这不切实际的幻象驱散,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清晰的痛感。现实的冷风灌进领口,带来一阵清醒的刺痛。

      更让她无处可逃的,是那个巷口。

      每天放学,她依旧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独自一人穿过渐渐喧嚣又归于沉寂的街道,走向城西,走向那个堆满杂物、散发着潮湿霉味和垃圾腐败气息的幽深巷口。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单。每一次走到巷口,她的脚步都会不由自主地慢下来,目光下意识地扫向那个熟悉的位置。

      空无一人。

      没有那个弯着腰、仿佛永远系不完鞋带的挺拔身影。没有他看似随意、实则带着守护意味的停留。只有那几条皮毛脏乱、眼神警惕的流浪狗,依旧盘踞在堆满废弃纸箱和破家具的角落,偶尔抬起浑浊的眼睛瞥她一眼,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带着威胁的意味。

      以前有他在的时候,她似乎从未真正害怕过这些野狗。它们的存在,甚至成了他停留的借口,成了她心底一丝隐秘甜意的来源。如今,他消失了,那几条野狗的眼神似乎也变得更加凶恶和不怀好意。每一次独自穿过这个昏暗、充满未知的巷口,都变成了一场小小的、无声的战争。恐惧感被无限放大,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她总是屏住呼吸,攥紧拳头,低着头,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直到安全地跑进单元楼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内,背靠着冰冷的铁门剧烈喘息,才敢松懈下来。

      每一次,巷口的空荡和独自面对野狗时的恐惧,都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她,提醒着她那个守护者的缺席。巨大的失落和一种被抛下的孤寂感,日复一日地累积,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就在这种近乎窒息的平静里,时间悄然滑入了初冬。

      一个平平无奇的课间,教室里的喧嚣一如既往。林小满正埋头和一道复杂的物理题搏斗,试图用密密麻麻的演算填满所有胡思乱想的空隙。班主任张老师,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女人,拿着一沓信件和通知,步履匆匆地走进了教室。

      “林小满!”张老师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严厉,穿透了课间的嘈杂。

      林小满浑身一颤,像被点名批评了一样,猛地抬起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忐忑不安地看着张老师朝她走来,手里似乎捏着一张……卡片?

      “你的信。”张老师走到她桌前,将一张硬质的卡片放在了她的课桌右上角,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国外的。”

      说完,张老师便转身去处理其他事情,留下林小满呆坐在座位上,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卡片上。

      那是一张明信片。

      画面是夜晚的纽约。无数摩天大楼的轮廓直刺深邃的夜空,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地面上流动的、璀璨如星河般的车灯和霓虹,将整片天空都染上了迷离的光晕。城市的光污染如此强烈,几乎看不到一颗星星,只有一片被人工灯火灼烧得发亮的深紫色天幕。

      明信片的背面,是几行流畅而熟悉的英文花体字地址,收件人清晰地写着她的名字和班级——林小满,高二(三)班。寄件地址,是纽约某个她连名字都念不顺的区。

      她的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翻过明信片。

      空白的那一面,映入眼帘的,是用黑色钢笔写下的、苍劲有力又带着独特个人风格的中文。墨迹深沉,力透纸背:

      “这里的星星,不如你眼睛亮。”

      没有落款。
      没有日期。
      只有这短短一行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击碎了林小满努力维持了数周的、名为平静的薄冰。

      轰——!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急速退去,留下一种眩晕般的空白。脸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滚烫的温度一直蔓延到耳根。她猛地低下头,几乎要把脸埋进臂弯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像有一百面鼓在同时敲打,震得她指尖都在发麻。

      是他!只能是顾沉光!

      那句“这里的星星,不如你眼睛亮”,每一个字都像带着电流,反复灼烧着她的视线。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晚霞漫天的巷口,他逆着光,眼底盛满温柔笑意,说她眼睛亮的样子。那时的悸动和此刻汹涌而来的、被遥远距离拉扯着的思念猛烈地碰撞在一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抽离了。她只能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只能感觉到手中那张小小卡片坚硬的触感和上面墨水的微凉。世界缩小到只剩下这一行字,和那个远在异国他乡、却仿佛近在咫尺的人影。

      她紧紧攥着那张明信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那是她在汹涌浪潮中抓住的唯一浮木。那句简短的话语,像一道微弱却无比执拗的光,刺穿了笼罩在她心头的重重阴霾和失落,让她贫瘠而寒冷的冬日,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遥远星系的暖意。

      ***
      明信片成了一个小小的、却威力巨大的旋涡中心。

      林小满把它小心翼翼地夹进了自己最珍视的那本硬壳笔记本里,那本用来记录各种复杂公式和错题的、边角已经磨损的本子。它被安放在扉页之后,紧贴着她最常翻看的那几页。每一次打开笔记本,视线总会不受控制地先落在那张印着纽约不夜城的画面上,落在那行力透纸背的中文字上。

      “这里的星星,不如你眼睛亮。”

      每次看到,心头都会泛起一阵微麻的悸动,像被羽毛轻轻搔过,又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暖意。它成了她灰暗日常里一个隐秘的、闪着微光的锚点。课间发呆时,笔尖会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描摹那行字的轮廓;独自穿过那个令人生畏的巷口时,那句“怕你被野狗吓到”的低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奇异地驱散了几分恐惧;甚至在做那些枯燥的习题时,想到大洋彼岸的某个角落,有个人记得她眼睛的亮度,似乎连笔下的公式都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度。

      她开始格外关注地理课本上关于纽约的章节,在图书馆借阅无人问津的世界地图册,指尖在巨大的地图上反复摩挲着那片陌生的北美大陆,寻找那个被标注为“New York”的微小圆点。十三小时的时差意味着什么?他发来明信片的时候,她这里是白天,他那里是深夜吗?他看到的,真的是那样一片被灯光灼烧得没有星星的夜空吗?无数个疑问在心底盘旋,最终都汇聚成一种无声的、带着距离感的思念。

      日子在平静与微澜交织中滑向深冬。

      第一场雪来得毫无预兆。傍晚时分,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空气冷得刺骨。林小满刚走出校门不久,细小的、如同盐粒般的雪沫子就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很快便连成了片,在路灯昏黄的光晕里旋转飞舞。

      走到巷口时,雪已经下得很大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如同撕碎的棉絮,安静地、执着地从漆黑的夜空中飘落。地面很快铺上了一层松软的白。巷子里那堆常年无人清理的杂物和垃圾,此刻也被这纯洁的白色温柔地覆盖,暂时掩去了丑陋的棱角和污秽的气息,显出一种奇异而短暂的宁静。那几条流浪狗不知躲到了哪个角落,巷口空无一人,只有雪花无声飘落。

      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带着凛冽的清新。林小满站在巷口,没有像往常一样急着冲进去。她仰起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路灯的光柱里,无数洁白的精灵旋转、跳跃,然后安静地落在她的头发上、睫毛上、围巾上,带来丝丝冰凉的触感。

      天地间一片静谧,只有雪落下的簌簌轻响。这纯粹的、广袤的白色世界,让她纷乱的心绪奇异地沉淀下来。她想起了顾沉光的话——“带你去看真正的星空”。真正的星空……会是什么样子?会比这漫天飘落的雪花更浩瀚,更纯净吗?他此刻在纽约,看到的也是这样的雪吗?还是更喧嚣,更繁华?

      就在这难得的放空时刻,一阵突兀的、与这静谧雪夜格格不入的声音,猛地从巷子深处传来!

      是行李箱轮子碾过积雪地面发出的、沉闷而持续的滚动声!咕噜噜……咕噜噜……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雪夜的沉寂。

      林小满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这么晚了,谁会在这种天气拖着行李箱走进这条破败的巷子?一种莫名的预感,像电流般瞬间窜过脊背。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身体微微绷紧,目光紧紧锁住巷子深处那片被路灯和雪光勉强照亮的、幽暗的转角。

      脚步声伴随着轮子滚动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拖着一个深色的行李箱,缓缓从巷子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踏入路灯昏黄的光晕之下。

      灯光和飘落的雪花,共同勾勒出那个身影清晰的轮廓。

      林小满的瞳孔骤然放大!难以置信的惊愕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她的思维!

      雪花无声地落在他黑色的短发上,落在他宽阔的肩头,落在他浓密的、此刻微微低垂着的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晶莹的水珠。他穿着一件深色的长款大衣,肩头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风尘仆仆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辨认脚下被积雪覆盖的路面,行李箱的轮子在松软的雪地上留下两道清晰的、长长的痕迹。

      就在林小满呆若木鸡,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雪夜幻觉时,他仿佛感觉到了她的视线,缓缓抬起了头。

      目光穿越飘舞的雪花,穿越昏黄的光晕,穿越短短几米的距离,精准地、毫无阻碍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那张被寒冷和旅途刻上些许疲惫的英俊脸庞上,所有的倦意,所有的风尘,在看清她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烈日的冰雪,顷刻消融殆尽。

      他嘴角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扬起。那笑容,如同积蓄了所有力量终于冲破云层的阳光,带着足以融化整个寒冬的暖意和璀璨,在他被雪花打湿的睫毛下,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毫无保留地绽放开来。

      比林小满记忆中任何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都要耀眼夺目。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安静下来。纷纷扬扬的大雪仿佛成了无声的背景,路灯昏黄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巷口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只有雪花落在睫毛上细微的冰凉触感,和他眼中那比星辰更璀璨的笑意,无比真实地烙印在林小满的视网膜上。

      时间被无限拉长。他站在雪地里,行李箱静静地立在脚边。雪花落在他肩头,落在他发梢,也落在他微微扬起的唇角。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笑着,专注地看着她,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只为在此刻,于这场初雪中,确认她的存在。

      林小满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寒冷,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她只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轰鸣,只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喜悦和铺天盖地的眩晕感。

      他回来了?

      就这样……回来了?

      在那个承诺看星空的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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