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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捷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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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
阮阿含夜里正睡着,觉得后背一阵冰凉,接着是有人钻进她被子从后将她拥住,若不是褚顷察觉到她身躯一震出了声,她就要发出惊叫了。
“是我,太凉了吗?我在暖炉旁烤过了才上床的。”
阮阿含长出一口气,转过身就骂到:“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半夜闯门,我真的会被你吓出病的。”
褚顷也不恼,顺着她的姿势将她璇又抱住,甚至还搂紧了些。
“我连夜奔袭回来,你也不慰藉一下我。”
阮阿含实在是被他闹得没有脾气,问道: “且末城可是顺利拿下了?”
“自然,可惜没斩杀了阔山,年关将至,暂且留他性命吧。”
说罢他将脑袋往阮阿含颈窝蹭蹭,“大军班师,我等不及,便自己先回来了,我带你先返沙州。”
“王德全如何处置?我看派两个脾气硬的送返回京,他若是如实说你就等着受赏便可,若是说假话非要定罪大将军,他便要跟圣人解释清楚为何与奏报所言不一。”
“依你所言。”
“大将军的尸首也不能再停了,你还是及早跟将军府传丧,好在是寒冬,不然早就要发烂了。”
褚顷抬起头与她平视,“我返回典合城前便传信了。”
他叹口气道:“这些事儿明日再说,你也得睡了,我也疲乏得很,让我睡一觉再说?”
褚顷自与她坦诚相待后,还是第一次当面露出这撒娇模样,两眼看着她就好似宫里宫人养的不知咬人的狗儿一般。
他倒是态度变得飞快,倒是让阮阿含不自在起来。
默默将脑袋后撤了点距离,好让他黑暗里盯人的眼神不那么荧亮。
褚顷却复又凑得更近些,他似乎喜欢将脑袋凑到别人身前。
罢了。
翌日王德全由两位精锐送走,褚顷特意按照阮阿含所言,找了两位脾气臭父母双亡一言不合可以拼命的去,想必路上王德全是要吃些苦头了。
西北诸镇似又恢复了太平盛世下的寻常日子,阮阿含也终于择出空来给褚顷煮了奶茶,做了汤饼,褚顷一连吃了三大碗,给予了煮饭初学者阮阿含极大的鼓励。
褚顷还发现了阮阿含未做好的鞋靴,鞋底子纳的有些歪歪扭扭,但能看得出是用了功夫的,纳的极为结实。
褚顷看后又将其放了回去,心中悄悄升腾起期待来。
在典合城待过几日,终于等到褚怀钰赶来,孝子抬灵,褚怀钰扑至褚彰义棺前忍不住落泪。
他与阮阿含都默契的没提鱼符之事,阮阿含本要出面跟褚怀钰讲清缘由,褚顷却快一步上前。
“颍州刺史。”他竟恭恭敬敬给褚怀钰见了礼。
二人谈话也不似与褚彰义那般剑拔弩张。
“尸首放不住了,你既过来了,看着在典合城内火化,你抬灵至京城下葬。”
褚怀钰有一丝犹豫,“圣人那边… …唉。”
“这你放心,只管往京城走,偷袭大将军的贼人也由你一并押回面圣,到了京城,估摸着圣人就要改口了。”
“既如此,还是多谢你。”
夜间两人说起,阮阿含好奇问他。
“你与褚怀钰,好似关系要和缓些。”
“倒也算不上多和缓,只是幼时受过他照抚,他品行端正,倒是能说上几句话。你说的对,能为我们所用为何不用,至少这事儿上我没必要横插一脚为难将军府了。”
“你幼时… …”阮阿含想宽慰他,却说不出什么来。
在将军府短短几日已经能看到他在将军府的境遇,褚顷如今大了,可以不回将军府,可以自寻吃食,而当年那个年幼的褚顷却要独自面对。
褚顷看出阮阿含的欲言又止,似是不在意继续说道:“府中给孩子开蒙唯独忘了我,褚怀钰曾跑到那个小院子来寻我玩耍,用树枝在地上教过我写字,就像你教水芝那般,被褚夫人发现后他再也没有来过,而是来了位老师在家中教习。”
他顿了一下。
“打那之后就很少见到褚怀钰了,也不常见大将军,他那时还不是镇军大将军,我也不清楚他的具体武职,只知是个武将,便想着若我也能习武,那就好了。
后来学了枪,习刀法,研读兵法,考武状元,可不论做什么,在那个府里总好像一个过客,那个院子里永远只有我一个人,吃饭、读书、练武。”
阮阿含拉住他的手,宽大的手掌有粗糙的硬茧,是他这些年一个人用功的痕迹。
“所以你就来了陇右吗?”
“是,考了武状元后,圣人本要钦点我供职之所,那时镇军大将军在西南平吐蕃动乱,我便向圣人求了来陇右,就从小兵做起。”
“可即便是来陇右,以你武状元的身份,怎会是个小兵?”
褚顷冲她咧嘴一笑:“那时只想从那个府里撇清干系出来,靠自己闯出点名堂,恨不得都给自己改个姓呢。”
我想广阔天地总有我容身之处,想在这荒漠戈壁闯出名堂来,也想那万家灯火有一盏是为我亮的。
“那你现在…”
“早不在意了,在陇右这些年,知晓了天地广阔,何必拘泥那一个宅子和那几个人,再说,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家。”
看他神色,是真的不在意,阮阿含一只手牵着他,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有新长出的胡茬,摸过去竲竲的,他也将脸贴近在阮阿含手心。
她在心里默默说道,对不起。
京城里阮暠对宦官专权早有不满,恰逢王德全回京重提褚彰义之事,阮暠竟当堂训斥起来。
“殿头供奉之人,难堪委任华重,称心者官拜三品,在京列戟于门,在野监军持权,甲舍名苑,中饱私囊!典合且末之难,到底是谁的过错!”
这话太字字凿凿,以至于都有些质问皇帝的意思。
“前朝已有先例,史书言宦官之权反在人主之上,立君、弑君、废君有如儿戏…”
“放肆!放肆!”
圣人被气得一连说了好些个放肆,王德全在其中搅稀泥扮作和事佬,又被阮暠一脚踹倒,场面混乱至极,君臣不欢而散。
待皇帝过了气头,又念在阮暠多年作为太子太傅教导太子,罚令阮暠作为主考官主持来年科举,希望他能借此机会回归治学,莫要一门心思挑起朝廷党争。
阮暠干脆告假几日,连朝也不去上了。
朝堂上一时紧张起来,都在暗自揣测阮暠是否会辞官,还是说圣人哪天动气干脆杀了他。
褚怀钰至京城,压着人直接进宫去面圣,一身孝衣捧着骨灰盒,一副来讨要说法的样子。
他不卑不亢的行大礼,圣人一连遭的事儿着实有些火大。
“禀圣人,反贼袭击褚大将军,被昭武校尉拿住,现已押返回京”
王德全因奏报在先,也只能顺着说:“此次典合、且末褚彰义虽有责,但褚顷有功,褚家也算功过相抵,褚大将军如今都成了灰儿,不若命其安葬,也好彰显圣人仁慈。”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前的死寂。
褚怀钰笔直地跪在冰冷的地砖上,怀中紧抱的白玉骨灰盒让圣人觉得有些刺眼。他低垂着眼,声音却清晰坚定,每一个字都像小锤敲在在场众官员的心口。
龙椅上的圣人面沉如水,他摆手道:“压去给刑部,让刑部侍郎亲审。”
褚家的功,褚家的过,像一团乱麻堵在他胸口。尤其是这褚怀钰,不哭不闹,就这么平静地陈述,反而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逼迫。
侍立一旁的王德全察言观色,见圣人眉宇间的戾气积聚,赶忙上前一步,顺着刚才的话头,用他惯有的、带着几分圆滑的腔调温言劝解,试图将这尖锐的局面包裹上一层柔软的绸布,赶紧了结。
王德全回京即与光王通了信儿,褚彰义已死,光王也无法,只说尽快将褚顷抓到的人处理了。
老子用不了那便用儿子,往后还有用得到褚顷的地方,见面客气些施些小恩小惠都是可以的。
殿内短暂地陷入一片寂静,只闻得见殿外远处隐约的风声和殿内香炉里袅袅青烟升腾的细微声响。
圣人的目光从褚怀钰低垂的头顶,缓缓移到他怀中那冰冷的骨灰盒上,指尖在龙椅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了几下。
他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王中官所言,不无道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褚彰义固守不出,致使典合、且末局势动荡,其罪当责。然,褚顷……”
圣人的目光扫过褚怀钰,“临危不乱,擒拿反贼,保全军心,其功亦不可没。念在褚将军平叛吐蕃……已然捐躯,朕便不再追究其过。”
这番话说得四平八稳,既点了褚家的错处,也肯定了功劳,看似公允,然而褚怀钰却依旧跪得笔直,没有丝毫谢恩的意思。
圣人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头那股邪火又“噌”地冒了起来,语气不由得加重了几分:“褚怀钰,你今日披麻戴孝,直闯宫闱,捧着已逝之人骨灰立于这大殿之上,究竟是为何?莫非是对朕的处置,心有不满?”
这话问得极重,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连呼吸都放轻了。
褚怀钰终于抬起了头。他眼眶通红,眼底悲恸,直直地望向那九重御座之上的天子。他再次深深叩首,额头触地,发出沉闷一响。
“臣,岂敢!臣父丧命于贼人之手,乃为国尽忠!臣……臣今日斗胆,叩请天恩,非为父亲功过,只求圣人明鉴!”
他微微提高了声调,捧着骨灰盒的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反贼为何能精准伏击?贼人今日就跪在这大殿之内,还不够证褚将军并非通敌吗?典合、且末之败,当真仅是家父通敌所致吗?!
臣父马革裹尸,臣无话可说!但臣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我褚家满门忠烈,可以战死沙场,却绝不能沦为宵小构陷算计的枉死之魂!臣捧父亲骨灰在此,只求圣人一个恩典——”
他再次重重叩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求圣人昭告天下,褚大将军为国为民战死沙场!否则,臣父在天之灵难安,臣……万死不敢奉安父亲于九泉!”
话语掷地有声,圣人直接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朕金口玉言,能让褚彰义大葬已是天恩,昭告天下!你是想让我跟天下人说皇帝错了吗!荒唐!”
最终圣人命神策军杖责褚怀钰二十棍,一棍一棍打下去打没了褚怀钰半条命,拖回府的当日,又令人摘了将军府的牌匾,褚夫人当即晕在府门前。
送走褚怀钰,阮阿含几人也返回沙州。
沙州城垣在冬日晴空下显得格外苍劲。褚顷与阮阿含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返回,马蹄踏过熟悉的街巷,扬起细微的尘烟。
城中的气氛比离开时更显松弛,年关将近的市井喧闹隐隐传来,战争的阴霾似乎被暂时驱散了。
褚顷甫一安顿下来,便一头扎进了如山的军务之中。
且末虽下,阔山未除,周边小股的游骑骚扰不断,安抚将士、整备边防、清点损耗……桩桩件件都刻不容缓。
阮阿含也没闲着,教水芝习字,跟着水芝继续学做鞋子。
沙州还有卖羊毛兔皮的,阮阿含想着内里做兔毛,赶着年节送他。
阮阿含正对着炭盆,试图将纳得歪扭的鞋底烤软些以便修正,褚顷裹着一身寒气大步走了进来。他瞥见她手中的活计,眼底亮晶晶的,随即又解下大氅。
“京里有消息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在阮阿含对面坐下,伸手烤火。
阮阿含心头一跳,放下鞋底:“是将军府那边?”
“是。”褚顷搓了搓手。
“褚怀钰带着大将军的骨灰和活口抵京了。面圣那日,他一身孝服,捧着骨灰盒,据说惹了圣人生气,圣人让把将军府牌匾给摘了。”
其实阮暠在京中掀起的波澜褚顷也知,不过担忧阮阿含忧心,便没有告诉她这些事。
“褚夫人怕是要气出病来,还有褚怀韫,她最以褚将军为荣了。”
“那也没法子,这是圣人下的旨。”
窗外,沙州城迎来了又一场细密的冬雪。白雪覆盖了戈壁的苍凉,陇右小将冲进小院内。
两人正因为将军府的事无言,这小将来的时机倒巧。
“好消息褚校尉!”
褚顷掀开暖帘怒斥道:“放肆!陇右哪条军规告诉你可以私闯民宅?”
来人挠头憨憨一笑。
“属下这是太高兴了,褚校尉恕罪。京中来了消息,擢升褚校尉为陇右节度!”
阮阿含听了也撩帘走出来,“这话可是真的?那可太好了。”
“当然为真,任书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崔参将得了消息命我前来先行告知褚校尉,还说…”
他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
阮阿含问:“还说什么?”
“还说褚校尉可得给他升官儿。”
阮阿含喜形于色,转头进了屋内,翻找出一块银锭拿给传话小将。
“劳你辛苦跑这一趟了,你回给崔参将,请他来我家来用便饭,我亲自下厨。”
小将捧着银锭不知作何是好,眼神向褚顷不断眨眼示意,“哎呀,我…这…我不是这个意思。”
褚顷笑道:“夫人给你就拿着吧。”
他才连连应好。
褚顷看阮阿含难得的高兴到了脸上,问她:“我升官儿你就这么高兴。”
阮阿含温柔笑道:“六品散官升至一道节度,我当然为你高兴。你记得去请崔参将来用饭,把杜晓也喊着一起。你说军中将士是不是也该给些赏赐?”
她转身回了屋,褚顷也被感染,她难得开心,太后曾说她心思郁结难解,如今住在一起也总能察觉她夜间睡不安稳。
既是高兴,便由着她吧。
“这回用我的钱!”
阮阿含又探出脑袋来,“什么你的我的?”
褚顷咧嘴傻笑,他觉得阮阿含难得开心,他又何尝不是,只不过缘由不同罢了,他是因她开心而开心。
他假装告饶道:“我说错了,应是我的都交由你管,不分你我。”,傻笑着走上前去与阮阿含一同回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