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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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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撤退,典合城之围已解,城内百姓又活动起来,要为不久的年关准备。
褚顷却一刻不歇。
“且末城就非得现在收回吗?过完年再去能怎么?”
阮阿含在收拾行囊,保暖的披袄皮靴、跌打损伤的药、暗箭伤人的毒,鼓鼓囊囊收拾了一大包,嘴里也嘟嘟囔囔着。
褚顷坐在暖炉旁,好整以暇地看她为自己忙前忙后。
“我给褚怀钰传了信,让他来典合城奔丧,年前把大将军送回京城去,还有那个王德全,要劳你替我看着,别被不长眼的打死了,回京不好交代。”
“我替你看?”
褚顷笑笑,“嗯,现在势头正好,趁热打铁把且末城收回来。你安心在典合城呆着,快的话不出七日就回来了。”
“那我要算着日子,七日,你说话算话得回来。”
褚顷倒是诧异,“这回不说跟着我了?小跟屁虫。”
阮阿含面色一红,“我哪有跟屁虫,跟到典合城来还不是因为大家都以为你死了,而且我跟来陇右不也是呆在沙州,不准说我是跟屁虫。”
“好好好,不叫你跟屁虫。”
他站起身,走近阮阿含,俯下身来将脸凑近她的脸,彼此的呼吸都感受得到。
“那你说,叫你什么?”
该死!大冬天的把她放在雪地里,遥遥看去一定会以为红梅开了。
“我去看看水芝在做什么。”
她急急推开褚顷,就要落荒而逃,却被褚顷一把拽住。
“别走,我有话对你说。”
他抚着阮阿含的肩膀郑重其事道:“且末城是圣人交给王德全的任务,尽快拿回来的好交差,这回典合城之困多赖你,等回了京禀明圣人,你可是陇右军的大功臣。”
“你别说我,说我做什么。”
“那你想要什么,我得谢你啊。”
“我能要什么,我不过求个家人顺遂平安,你也是我的家人。”
她顿了一下,又说:“平安回来。”
褚顷将她揽在怀里,若说刚接到圣旨时,他对这桩婚事是百般不满意千般没头绪,可相处这些时日,庆安公府、阮阿含... ...竟渐渐成了他想到都觉得幸福的人。
“我知道,我品级低,我会往上挣的,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挣来。”
跟阮阿含表了态,褚顷便去见了王德全,他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房间里就一个炭盆还是褚顷怕给他冻死了特意嘱咐给他燃的。靠着地面到底冷,他蛄蛹地离炭盆近,得亏没有胡须,不然要被火考得冒了卷儿。
王德全饿的晕晕乎乎,虚虚看着眼前有双皮靴。
褚顷蹲下来摘了他嘴里塞的破布,手上啪啪扇了王德全两个耳光,王德全刚还晕着,一巴掌登时给扇醒了,抬眼看到褚顷,当即破口大骂起来。
“你个叛贼!本官朝廷命官你个小六品绿衣敢绑我!怎么不敢杀了我?啊?你没那个胆子!呸!”
褚顷一巴掌又高高抬起,王德全被吓得一缩脖子,缩头乌龟样倒是逗得褚顷嗤笑。
他抬起的手没扇下来,朝后摆摆,有人捧着饭菜进来。
“奏报已经发出,内容呢写的是王中官协同御敌,不幸负伤...”
“你!”
王德全挣扎着要起身,褚顷又给一指头按倒在地。
“哎,我又没写你死了,怕什么,我一个六品绿衣不敢杀监军,只是其他将士,我可说不准。”
“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你是统领皇城神策军的中官,如果你来说,在典合亲眼所见镇军大将军为国御敌,英勇战死,绝无通敌叛国之径,可信度是不是高一些?”
“你休想!”王德全想也没想说道。
褚顷却慢悠悠,“王中官想好,一封奏报的事,神策军是威武,那您也得回得到京城啊,趁着近期陇右军大捷,劝王中官早些上报的好。”
他将饭食推到王德全面前,摆好了笔墨,替他解开身上的束缚。
褚顷发兵前往且末城后,闲来无事,阮阿含便让水芝教她做鞋,只因县丞夫人与她说起话来,说县丞的鞋子都是她亲手做的,水芝也说西北风俗,女子都会给郎君做鞋,以表心意。
阮阿含听罢,便也想给褚顷做一双,也算她的一点心意。
纳鞋底子就难住了阮阿含,千层底硬得很,针尖要穿过去真不容易,阮阿含起初有些做不来,不是扎了手,就是线扯得歪歪扭扭,但水芝耐心,一遍遍教,阮阿含也渐渐上了手。
“娘子真是心灵手巧,我看用不了几日,娘子就能做出一双漂亮的鞋子来。”水芝夸赞道。
阮阿含给自己找了事情做,近来睡眠也稍好了些,连带着人也精神许多。
“多亏你耐心教我,这才只是做鞋底子,听说上鞋帮才是最难的。”
“娘子聪慧,鞋底子都会了,鞋帮子有何难。”
二人说说笑笑,有仆人拿着两封信进来。
拿来一看,一封是褚顷来的,一封是王德全写的奏报,被先拿来给她过目。
阮阿含先拆开褚顷的来信,依旧是笔墨精简。
[交交亲启:
刚至且末城外,恶战在即,一切都好,勿念。
回信给我。
褚顷 ]
褚顷的信这是她收到的第二封,上回还是“阮阿含亲启”,这回竟叫了自己乳名,还在信中直接要求回信给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夜闯庆安公府拿着死大雁来吓她的鲜活的褚顷。
王德全的信阮阿含只扫了一眼,便折起来让军士急报京城,内容基本是照着褚顷所言去写的,除了汇报监军所需做的工作之外,无外乎是为褚彰义平反,但圣人金口御言,说出的话难再收回,因此王德全也只是为褚彰义求个全尸罢了。
不过褚顷对褚彰义的态度倒是让阮阿含安心下来,好歹全尸带回京中交与将军府安葬,将军府众人也难再苛责褚顷。
看完信她也不做鞋子了,起身研磨就要给褚顷回信。
水芝会做鞋,会煮奶茶,会做饭食,却不识字,站在阮阿含身后,看她写的漂亮。
“娘子,这是什么字啊?”
阮阿含指给她认,“褚,顷,亲,启。”
“娘子字儿写的真漂亮。”
“我写的是楷体,看着工整些,实则摸不到什么书法门道儿,大家一看就知道了。”
她转过头去看水芝,问道:“不若我教你认字吧?你可愿意学?”
水芝虽不识字,可也知道女子读书习字的困难,她还在家时,家中能读书的都是男子,举全家之力供着读书,因此阮阿含提出要教她习字,她忙应下来。
“好,娘子,我愿意学,哪有人会嫌自己懂得多会的多呢,您别嫌我愚笨就行。”
“怎么会,你教我煮饭绣鞋,我教你认字,我们都有长进,敢情可好。”
写了褚顷亲启四个字,正要教别的字,提笔却不知该往下写什么。
“娘子?下个字写什么?”
她还真不知道该和褚顷说些什么,思索半天,还是中规中矩写了“典合城内一切都好,王德全奏报已写,我过目后递交朝廷。且末城难攻,望郎君善思后攻,天时从来眷顾善用之人,祝武运昌盛,不日大捷。”
又觉得有些过于公事公办,好不容易和褚顷有了进展,会不会一盆冷水泼下去,又加了
“言不尽意,至祈摄卫”八个字,落款阮交交。
“至祈摄卫”几个字笔画多,看着复杂些,水芝指着问到:“娘子,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阮阿含解释道:“是希望收信之人珍重身体,照顾好自己的意思。”
水芝做恍然大悟状,“哦~娘子希望郎君珍重身体。”
她将信纸折起装好,又找了张新纸,写下水芝两个字给她看,然后一笔一划教水芝写自己的名字。
褚顷一路追击到且末城下,积雪对双方的行军都有影响,低温行军兵器也易损,冻伤也时有发生。突厥虽是北部游牧民族适应寒冷,但过度依赖马匹机动性,且末城临河,褚顷觉得这河倒是可以大做文章。
且末城地势略高,城南是宽阔的河滩地,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和枯萎的芦苇丛,地形相对开阔但积雪下可能有坑洼;城北是连绵的沙丘戈壁,在风雪中方向难辨。河流成为天然的护城河,但也限制了突厥的活动范围。
他利用西北冬季特有的、昼短夜长且常有暴风雪的特点,组织小股精锐在深夜或暴风雪最猛烈时发起骚扰性攻击。不攻城,只在城外不同方向吹响号角,擂响战鼓,用绳索抛掷点燃的草球到城下,行动迅捷,一击即走,绝不停留。
又派出斥候小队,日夜监视冰面情况,尤其是靠近城东、城西两翼的河段令少量弓箭手埋伏在有利位置,一旦发现突厥探马或小股部队试图踏冰过河侦察或寻找出路,即刻射杀。
疲敌围困战术一连行进了几日,终于城内廓山按捺不住,亲率近万人突厥骑兵,如潮水般涌出城门,呐喊着冲向河滩上的陇右军队。
马蹄陷入深雪,冲锋速度远不如预期,气势也为之一滞。
褚顷令旗一挥,陌刀手们齐声怒吼,沉重的陌刀带着呼啸的风声劈下,万箭齐发,人马俱碎!
风雪虽停,但低温让中箭者伤口麻木,失血更快,倒地后很快被冻僵再起不能。
褚顷冲锋在前,亲率中军骑兵猛然杀出,尖枪狠狠地刺入因正面受阻而陷入混乱的突厥骑兵的腰肋。陇右军军骑兵战马钉有防滑蹄铁,在积雪中相对灵活,交战间便将突厥军阵型撕裂。
廓山见势不妙,企图率军向河岸方向溃退,寻找冰面较厚处过河逃窜。
褚顷对此早有预料!他事先派出的小队在夜间用工具小心地破坏了城东下游一段看似平坦的冰面,并设置了绊索和少量铁蒺藜。溃退的突厥骑兵慌不择路,冲上冰面的瞬间压垮了脆弱的冰层!
伴随着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和凄厉的惨嚎,数百突厥骑兵连人带马坠入冰冷刺骨、暗流涌动的河中,场面一片混乱绝望。
褚顷不失时机,命令弓箭手向河中挣扎的突厥兵和河岸附近枯萎的芦苇丛发射了蘸有火油的火箭。火焰、浓烟加上坠河的惨状,彻底摧毁了剩余突厥士兵的斗志。
正面河滩上的突厥主力在唐军步、骑、箭的三重打击下失去建制,四散奔逃,廓山带余部向北逃出。
突厥且末城一战死伤惨重,褚顷估摸着今年陇右百姓能过个好年了。
结局已定,阮阿含的信件递来,褚顷临风展开,过读几遍。
他仰头望着白茫茫一片的西北天地,在心中默念阮阿含信中的话。
天时从来眷顾善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