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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世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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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舍。
飒飒的脚步声伴着淡淡的竹香由远及近,竹床之上躺着的楚清璃缓缓睁开眼。映进眼帘的是清新翠绿的竹屋,她努力地想坐起来,手腕却丝毫使不上力气。
这感觉,血气不足啊。
她闭眼缓了缓,这才又睁眼,目光落在手腕处被厚厚纱布严严实实裹着的地方,展颜一笑,瞬间对迷糊中那个让她疼得钻心的梦释然。
梦里,她静坐在榻上,手腕被利刃划开,随即与同样划开手腕的少年双掌相握。
一位老人盘膝坐于榻前,双手交叉又分开,顷刻间,朦朦雾气萦绕在三人周身。
她闭目凝神,只觉手臂中有暖流徐徐流淌,那感觉竟似灵魂相通。看着对面少年脸上渐有血色,心中溢满喜悦:只要他能好起来,一切都值得。
随着血液一点点流失,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却强撑着,直到看见少年手指动了一下,才彻底晕死过去。
再后来,她仿佛回到了那年午后。阳光柔和地洒在她的白裙子上,她看着他手中的戒指,笑靥如花。
可一阵风过,场景骤然切换,他单薄的身体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握着他的手,泪水如雨般落下……
竹门轻响,一束柔和的光携着一道熟悉却又陌生的影子进来,打断了她快要崩溃的情绪。
“你醒了?” 来人难掩脸上和语气里的激动,他将药碗轻轻放在桌上,大步迈向床边。
自从他醒后,老妇人便告知了他一切,还让他带这姑娘离开回命阁,回到他在竹舍附近的居所。
回来这些天,她始终昏迷不醒,他便守在床边,三天三夜未曾合眼。有那么几次,看着她面色如纸、脉搏虚浮的模样,他心中满是惶恐,生怕她再也醒不过来。
还好还好,皇天不负有心人,她总算醒了。他必要好好谢谢,这个舍命救他、与他非亲非故的姑娘。
“宇……” 楚清璃看清来人,原本平静的心湖像被丢进一块大石头,一瞬激起千层浪。呼吸骤然一窒,所有的警惕瞬间瓦解,鼻尖酸涩,哽咽半响只艰难的吐出一个 “宇” 字。
“没错,在下姓慕,单名一个宇字……”少年话音一顿,如墨的眉峰轻轻一挑,显然也对她的反应大吃一惊。
疯狂的思念、失而复得的喜悦让楚清璃大脑空白,什么都不顾的将人抱进怀里,放肆大哭一场才勉强宣泄心中难以言说的委屈和激动。
她太想太想他了,她太久太久都没有拥抱过他了。
“我就知道你没死!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丢下我!你不肯见我,我就知道,你的病一定有救的……呜……”
慕宇躬身欲为她号脉,指尖刚搭上她的手腕,就猝不及防地被她紧紧抱住,从未和女子如此亲近的他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二人脖颈相贴,身体紧靠,彼此清晰的心跳声催促着血液上涌,原本白皙的脸瞬间泛起红晕,澄澈的眼眸中,一抹莫名的光转瞬即逝。
“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僵持片刻,慕宇率先打破尴尬,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再者,我从未见过姑娘,何谈抛弃?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若姑娘不弃,此生结草衔环,必不负姑娘,做那忘恩负义之徒?只是你我男女有别,还望姑娘冷静些。”说罢,他轻轻用力,将人推开。
“呜……我是沐薇啊,你忘了我吗?”沐薇版的楚清璃愣愣看着眼前目光干净疏离的人,心口一抽。他不记得她了?
“在下姓慕,单名一个宇字……”慕宇见状,心有不忍,只得自我介绍。
待听到“慕宇”二字时,她心口又是一抽。噙着泪仔仔细细看着眼前人,他的模样与记忆中那人一模一样,可他的眼神却又那般陌生,眉宇间的疏离冷漠,与她的宇截然不同。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她心心念念的宇呢?难道是他失忆了?
心酸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只好艰难的将过往尽数封印,重新寻找一个开始,再慢慢让他记起他们的过往,“你说,你姓……慕?”
“对,思慕的慕,《诗》中‘菲菲其承宇’的宇。”慕宇郑重其事地再次介绍自己,同时回身取下桌上的药碗,“敢问姑娘芳名?”
“慕……宇……”吃力地念出这两个字,心疼的她几乎晕厥。她的齐宇,何时这般文绉绉过?
慕宇缓步靠近,褐色陶碗中浓黑的汤药仍冒着热气,浓郁的药味混着淡雅的竹香钻入鼻尖,竟别是一番滋味。
“这药……”她欲言又止。
慕宇见状,视线在药碗与她之间徘徊片刻,随即抬起修长白净的手,舀起一勺试了温后,小心送到她唇边。
她一怔,犹豫片刻,微微张嘴。
“姑娘脑部似被严重撞伤,有轻微脑震荡,再加上为我续血耗了太多气力,需安心静养数日方可。”慕宇一边搅动着汤药,一边云淡风轻地解释。
楚清璃蹙眉,眼神再次迷离。目光扫过竹屋,又落到慕宇的装束上,心中反复告诉自己:这个人不是齐宇,不是她的齐宇。
慕宇再次将药送到她唇边。
纵然理智一遍遍提醒她,这副皮囊里的灵魂,不是她的那个“他”,可感情终究与理智分道扬镳。豆大的泪珠一串串往下掉,嘀嗒着落入药碗,混着汤药被她一同喝下。咸味融进苦涩的药味里,竟生出一种彻骨的凄苦。
“我姓沐,名薇。前些日子和姐姐不小心走散了。”想起这些日以来的遭遇,犹豫再三,决定用回真名。
慕宇斜睨了她一眼,轻声道:“沐薇,是个好名字。”
听着他生疏又客气的唤自己的名字,楚清璃心底某处像是被挖空了似得,空落落的疼。
他们明明是最亲密无间的关系的。
突然,一只白信鸽扑打着翅膀落在窗沿上,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慕宇快步走到窗前,熟练地取下信鸽脚上的竹筒,取出信笺展开来看,末了收好信笺,这才回来继续喂药,临出门时,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荷包递了过来:“这个给你。”
楚清璃接过荷包,疑惑地抬头看他。
“这是在回命阁时,老人家帮你换衣裳取下的,想必是你的随身之物。”慕宇连忙解释,生怕她误会自己曾非礼勿视,“你安心休息,我有事出去一趟。”
轻轻合上竹门,脑中是方寸之间落下的那八个苍劲小字——所寻女子,血可医病。
凝着荷包沉思了片刻,楚清璃才将里头的东西尽数倒出来,一块碧绿色玉佩、一块乳白色玉坠,还有一张纸条。
那碧色玉佩不足为奇,是那人的东西。至于乳白色玉坠,想来该是原主的东西。
可当她看到纸条上的小字时,眉峰骤然紧锁,脸色煞白。
楚清璃痊愈后,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整日跟在慕宇身后,陪他上山采药、出门行医。慕宇见她精神日渐好转,便也不再推辞。
今日,慕宇要去大姜国最原始的一片森林,采摘一株稀有的药草。只因她体内的经脉与常人不同,需得这味药来调理方能恢复如初。
慕宇原不同意她跟着去,奈何她撒泼赖皮地缠着非要一同前往,慕宇拗不过,只好妥协。念她在竹舍一闷便是半月,心软决定带她去集市逛逛。
日光灼灼,炙烤着世间的每一寸土地。
大姜国都姜城近郊的一个小镇上,此刻正是一派繁华景象,集市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高楼之巅,屋宇之上,两道白影翩然而下,宛若降临凡间的神祇,静静立于亭角。二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不远处那道消瘦的背影上。
“尊主,属下办事不利,请尊主责罚!”一道满含敬畏的声音响起,来自身形稍矮的那抹白影。这人身形纤细,语气带着几分稚嫩,行礼的右手却唯独少了一根拇指。
“无妨。”那名银发及踝、仙风道骨的男子望着集市中楚清璃的背影,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她既自千年之后远道而来,延续阴婴之命,这便是天意。十六年之期已至,且看她的命数如何吧。”
“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事?”
“顺其自然。”银发男子淡淡道,“既是天意命数,自有天选之人帮其渡命定之劫,你、我仅可远观罢。走吧。因缘际会,日后自会再见。”
白影不舍道:“是,尊主!”
话毕,两道身影便随风散开,再无踪迹,仿佛从未在人间出现过一般。
只余下隐约的一问一答,随风传来:
“你的伤势如何?”
“多谢尊主挂心,不碍事。她那点雕虫小技,还伤不了属下性命,只是怕会让洛琴姑娘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