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愁】共你一壶酒》云深路脩

3、三、同寡亲缘

　　羽人非獍目送愁落暗尘离去，那人满载一肩风雪，却是天地皆白中的唯一一抹暖色。今晨的背影，昨夜的月，莫名勾动起一些他不曾刻意去记的往事。应该是一个和昨天同样清冷的夜，他去附近小镇看侠义榜上有没有值当的委托可接，这算是他的谋生方式，却也难免因此摊上三五仇家，江湖上，最不好过日子的就是多管闲事的人。

　　途经镇上的酒楼时，从天而降一个空酒坛，在他脚边炸开了花，他抬头往这颗震天雷的来处看去，与一双眼四目相接，清寂的月华下，那对眼瞳湛如深秋水，又直逼岩下电，无处安放的关切流转其间，终而归于平静，像是放下些什么。

　　如今，羽人非獍心忖，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做了杀手。

　　过了有些时日，羽人非獍闲着没事揭下侠义榜上的一纸委托书，拿着它去了鬼梁兵府。久闻鬼梁家乃春霖境界第一大家族，更有传闻说其与皇朝还攀上点关系，无非就是替当今圣上在朝堂之外搜罗些长生不老的法子，这纸委托便是援助鬼梁食客护送新炼制的长生不老药至皇城。既不用动刀杀人，而且报酬不菲，很是值当。

　　他见到鬼梁兵府之尊鬼梁天下，气度不凡，却让他莫名觉得诡秘难测。一番调度之后，羽人非獍随众人开往皇城。为求速达，一行人抄了条近路，奇山夹道，崎岖逼仄，最适宜埋伏其间，难怪鬼梁兵府食客众多，为保稳妥依然张榜求援于江湖高手。

　　行至中途，气氛陡增秋杀之意，声声蝉鸣迭起，由远及近，羽人非獍心生疑窦，手上已挥刀挡下欲杀马夫的蝉之翼，众食客不由一惊，目光齐齐聚在被打落沙尘之中的薄刃暗器，这时不知是谁开口说了一句：“是少主？！”之后口舌便多了起来，俱是拿不定该不该跟这个身份特殊的拦路人动手。

　　羽人非獍在一旁听得讶异不已，又一枚蝉之翼来到，他索性将之反震了回去，抬眼，只望见嶙峋山石上站着一个人，衣袂翻飞，落落孤绝。似乎是一瞬间的决定，他纵身跃向那人。见状，愁落暗尘转身便走，羽人非獍上前扣住他的右臂，说：“马车中人是你的父亲！”

　　愁落暗尘回头愣愣看了他一眼，随即脸色一变甩开了扣在臂上的手，微愠道：“我没有那样的父亲！”顿了一下，又抛出一句，“你骗人的技巧实在不如你的刀法高明。”

　　呃……居然被看出来了，羽人非獍微窘，马车上的确没有人，甚至长生不老药都不在上面，不过他确认了一件事，愁落暗尘的确是鬼梁兵府的少主，也许该说，曾经是。

　　“若鬼梁府主在内，你还会出手吗？”

　　愁落暗尘瞪了他两眼，没有回答，却带点嘲讽意味地说：“羽人非獍，你再不回去，鬼梁家的人就走远了。”

　　羽人非獍也自说自话：“我知道手刃亲人的滋味，希望你永远不会尝到这种痛苦。”

　　说罢转身，如一阵风烟离去，徒留愁落暗尘钉在原地。

　　很奇怪，对愁落暗尘竟然说出那样的话，羽人非獍不自觉地把两人这次意外的会面翻来覆去地嚼，惴惴不安，路上，也在一旁默默听鬼梁食客们提起两三句关于愁落暗尘的故事，都没个所以然，估摸着是他离家的年纪实在太小。

　　武人脚程非同一般，不过三天这段行程就画下了句点。再回到落下孤灯，雪覆一尺厚，却盖不住一股血腥味，羽人非獍皱眉，赶上孤亭一看，斑驳的暗红血迹拖出一条曲折小道，止于靠坐在漆柱下的愁落暗尘。

　　察觉有人来，愁落暗尘警觉地睁开眼，看清来人后自嘲般说：“我无家可归，竟只想到这处，倒脏了你的地方。”

　　羽人非獍没听他说什么，箭步上前想要查看对方的伤势，愁落暗尘却紧紧用披风护着不给他看，一来二去，羽人非獍急了，沉声道：“放手！”

　　奈何那人就是犟着不听话，羽人非獍发狠般攥着愁落暗尘颈侧的衣襟，双手一用力，把他的上衣从两侧直直拽到了臂弯，赫然入目是不计其数的血窟窿，有些还在淌着汩汩鲜血，血洞都不大，但密密麻麻，且都巧妙地避开了致命所在，触目惊心，连羽人非獍都呆了。

　　愁落暗尘羞愤不已，抬手拉上自己的衣服，动作牵动到了伤口却是死咬下唇，一声不吭。羽人非獍回过神来，一把揽住伤者的腰，起身疾驰而去，愁落暗尘在他怀里挣扎，换来的却是更紧的约束。

　　“你要带我去哪儿？”愁落暗尘抬眼凝视羽人非獍线条漂亮的下颌。

　　“求医。”

　　愁落暗尘又挣了一下，还是无果，无奈叹息：“我不值得你这样——”

　　“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羽人非獍打断他。

　　愁落暗尘不由恍惚了，这世间，何尝有人这般在意过他的生死，连他自己都可以对他的生命弃之如敝履。

　　怀中人终于安分了，羽人非獍低头一看，却见他面色惨白，恐怕失血过多，惊得飞驰的人只能更快，只怕慢一秒就会成为一生的遗憾。

　　不知道在耳边呼啸而过的时间逝去几多，羽人非獍终是将人送到了医馆。大夫看到愁落暗尘的伤势时也倒吸一口凉气，招呼他赶紧将人放下，做了点初步的诊治之后称愁落暗尘的伤只像是刑具造成的皮肉伤，没伤及功体，但人仍要养在医馆里，以便随时观察伤情。

　　羽人非獍很是不放心，于是直等到愁落暗尘在半夜醒来，他秉一盏火光微弱的烛坐在病床边，见愁落暗尘盯着屋顶，目光如水粼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的伤是怎么回事？”羽人非獍忍不住问出口。

　　愁落暗尘置若罔闻，还是看着屋顶出神。

　　“跟幽燕征夫有关？”

　　这回愁落暗尘将视线移至羽人非獍的脸上，嘴唇微启又合上，最后还是选择轻描过往，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幽燕征夫之首贾命公原是当朝宰相，他暗中替天子在江湖中寻找长生不老之术，同时培养在野势力，因此结识鬼梁天下，愁落暗尘就是在这个时候被送进幽燕征夫。后贾命公被人设局陷害至罢官，于是专心干起买卖生死的勾当，和鬼梁天下渐渐淡了往来。

　　贾命公爱财，这种人惜金如命，惜命如金，也琢磨起长生不老的法子，愁落暗尘被抽血液，便是拜他所赐。

　　毕竟失了精血，愁落暗尘难得感觉困倦，说了一阵后便有些撑不住，羽人非獍心中暗流涌动，却仍是看他入眠。

　　准备起身，却被拉住衣角，愁落暗尘的声音很轻，他听得很清。

　　“别再让我欠你了。”

　　“是朋友，这句话，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