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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月夜与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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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燕征夫,江南第一杀手组织,由贾命公独力经营,旗下杀手既入此门,除了死,则永无脱离之日,在这一点上,愁落暗尘倒不是例外之人。即使如此,贾命公对众人业外的所作所为却没有过多的苛求,就算是任务在前,接与不接,也单看杀手的意愿。他深知,直截了当的规矩条例实在是不够高超的束缚枷锁。
愁落暗尘自幼被送来幽燕征夫,接受残酷的杀手训练,一批人中最后活下来的,也算共过生死,却未必有交情。情这个东西,在幽燕征夫是可以计算价值的,你来我往,彼此心上总有心照不宣的小算盘,一分一毫都要算清楚,可别赔本了。
然而愁落暗尘从来不计较得失,只想着恩仇必当泯,一身轻,到底是亏是盈,并不重要,也算是幽燕征夫里的一股清流。他惯于独来独往,却有一个金兰之交夜啼鸟,杀手榜上第三人。
两人经常结伴去附近小镇的酒楼里喝酒,拣的便是这样一个朗月高悬的天。
已是熟客,小厮熟稔地将愁落暗尘和夜啼鸟二人引至二楼凭栏的位子,两坛醇酒,一碟小菜,清风入双筷。夜啼鸟与他在外就像换了个人,不肯多言的一张嘴,就像活泉一般不断往外吐泡儿,吐出的全是从心底翻出来的话。
“义兄,我的蝉之翼使得不很顺手。”
愁落暗尘衔着酒碗,细细地品,缓缓地问:“怎么说?”
于是两人以这个话题,就着酒聊下去。说得兴起,或饮至酣处,夜啼鸟放浪地把手中的酒坛往楼下扔,愁落暗尘赶紧起身,已闻得清脆一声响,他一手扶着雕栏朝下望了几眼,只看见四分五裂的陶片,所幸没砸到人。
这天晚上,又是愁落暗尘搀着夜啼鸟回去,此时此刻的他不会料到,这个搭着他肩膀,一口一个“义兄”地叫他的人,因为月余之后的一次任务失败,再也没能回到定幽巢。
又是落下孤灯,愁落暗尘第二次来这里,还是一样的大雪不止,而不一样的是,他来为他的结义兄弟报仇。
有些事就算重来,可已非当时当地,也不过是一种回不去的重复,但对于结果来说却是不同,结果只是一个冷冰冰的结果。
结果就是,愁落暗尘又败在羽人非獍的手下。不过这次,羽人非獍没有用天泣指着他。
“我说过,你杀不了我。”羽人非獍看着他。
愁落暗尘没有将蝉之翼敛入袖中的打算,他说:“我也说过,你能够杀我。”
羽人非獍还是那句话:“我不想杀你。”
“理由。”
这一次,飞雪在愁落暗尘的双瞳里只是一片白,他的语气没有当初的莫名其妙的不安,坚定得非要求个痛快。
“一定要一个理由吗?”羽人非獍像在自问自答,“想到世间再没有那么一双手能够发出这么精巧的暗器,实在可惜。”
“你……”
眼前忽然白雪成狂,宛如乍暖还春,三千柳絮当空舞,纷纷扰扰中,只有一个白绿身影静立其间。愁落暗尘扯下挂在腰间的酒壶,抬手就往对方的怀里扔,羽人非獍一把接住。
“喝酒吗?”愁落暗尘说。
羽人非獍拔出酒塞,灌了一口。
两人就并肩靠坐在落下孤灯的皑皑长阶上,喝着一壶酒,看长空日落。等到夕阳的余晖被黑夜沉沉淹没,缄默不语的两个人才觉得这顿闷酒,喝得似乎很不足够。
终是羽人非獍先开了口:“愁落暗尘,你为另一个使用蝉之翼的人而来?”
愁落暗尘说得漫不经心,却是有些醉意上头:“那是我的义弟。”
羽人非獍也随口说:“那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
“杀手没有感情可言,”愁落暗尘脱口而出,“冷血无情是杀手的特质。”
“可你不是一个无情的人。”
愁落暗尘不再接话,羽人非獍也渐渐微醺,想到什么便也就轻易说了:“不然你也不会来落下孤灯。”
愁落暗尘大笑起来,说:“我来落下孤灯……来落下孤灯不是因为感情,而是……而是因为意气……”
寂寂月华不知何时已遍洒山头,羽人非獍瞧他醉得厉害了,便去夺下他手中的酒壶,里面果然已经空了。他盖上酒塞并收好酒壶,站起来半俯着身子,双臂穿过醉眼迷蒙的愁落暗尘的两肋,不过轻轻一提,竟把整个人都提了起来,羽人非獍不由暗叹,看来这人是衣服穿得太多……便转念将他打横抱起。
怀中的人一只手攥着他的衣襟,整个人都蜷缩着,脸颊靠他的胸口很紧,想是不适应落下孤灯的寒夜,在阖眼一片黑暗里循着本能紧握住生怕稍纵即逝的温暖,羽人非獍任他如此。
翌日破晓,就算昨夜醉得不省人事,愁落暗尘依旧按时醒转,他从一场白雪纷飞的梦里醒来,睁开眼还是一场白雪纷飞。
羽人非獍早他清醒,孤身立在亭中的那一头。他跟羽人非獍告别,羽人非獍跟他说:“两次见面皆是相杀,希望下次能够同你换一种方式相见。”
一时之间,愁落暗尘觉得他的梦将醒未醒,他过了片刻才说:“生死不由人,有下次见面的机会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