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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神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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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醒来你就不见了,哥哥,我找了很多地方,但我都找不到你。
我以为我睡醒了,你就会回来了,可是不是这样的。我一直没有等到你。哥哥,我会很乖的,你不要丢下我……”
奚庚在害怕,在恐惧。
时倏脑中闪现这一个认知时怔愣了一瞬。
他此刻后知后觉,奚庚只是个七岁大的孩子,他将奚庚从小世界里带了出来,却将他一人留于神域,而奚庚又不时在担心他会抛下他,奚庚怎么能不怕呢。
于是,宁愿宿在梅树下,也只是因为能在他回来时便一早发现。
“别哭了。”
时倏俯身用指腹轻轻擦去身前小人脸上的泪痕,右手手腕翻转,一枝腊梅花枝就出现在手上。
花枝周身萦绕淡淡幽蓝的光晕,转瞬,便开始抽长,化出了人形,再看,则与时倏一般无二。
奚庚眨了眨眼,连哭泣也忘了,泪珠子还挂在睫毛上,不可置信看着眼前景象:“有,两个哥哥?”
“嗯,”时倏再一挥袖,另外一个“时倏”随之消失,“我离开时,你就跟着他。有任何需要也可直接告知于他。
另,从今往后,你每日须随他一道修习,不得偷懒。”
奚庚大喜:“那我是不是以后就能跟在哥哥身边了?”
对此,时倏只道:“另论。”
“咕噜噜~”
恰在同时,一道不大不小的声音响起。
但见奚庚瞬间爆红的小脸,时倏还未曾说什么,奚庚又忙着解释:“哥哥,我那时候吃不下,就……”
时倏忆起自己用神力净化过的凡食,奚庚也不知傻傻饿了多久,那些食物几乎原模原样的摆在小桌上。
时倏也不出言责备:“那现在呢?”
“哥哥,我饿了。”
奚庚仰头讨好似的对时倏憨笑。
见状,时倏示意奚庚:“去吧。”
*
时倏此次选择的世界里天命之人是个身世凄惨的。
李钰母亲本是商贾之女,却不惜为爱与家人决裂、与他一无所有的父亲私奔。
好景不长,当朝公主看上了他那初入皇城的爹,并将之招为了驸马。
一人得道,却不得鸡犬升天。
几个月后,原配不曾想过她不仅等来了夫君,还有一个怀有身孕的公主。
公主表面有心安抚原配,赚得了驸马愧疚,实则暗地里处处针对原配。
事发那日,原配如何能不知道是公主想要自己的命,只得在躲避刺客追杀时失足落了悬崖。
幸得一位采药的医者相救,李钰才活了下来。
而原配对李钰爱恨交杂,恨他身上流有那人一半骨血,却也因他是自己九死一生所诞下的孩子而不忍将之掐死在襁褓中。
经年,正是强夺人夫、谋杀原配者仍享受着荣华,抛妻弃子、趋炎附势者名与利皆收入囊中,而那爱恨交织者却含恨而终、冤屈未雪。
那侥幸活下来的李钰却背负原罪,生不如死。
时倏隐了身形,只见李钰跪在坟头,泣不成声。他看过太过因果,自是知道李钰何其无辜。
十七年来,习武之余,李钰却也只敢用上山采药、温习所学来打发时间,只因为他回到那所谓的“家”里便要面对母亲怨毒的眼神。
李钰一直不明白为何自己的母亲不爱自己却要将自己养护至今,直到她去世,李钰才从其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
“娘,我走了……”
不远处李钰擦干泪水半直起身,又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最后决绝离开。
李钰想要报仇,须得改换了身份再去皇城,为官,是他为数不多的选择之一。
念及此,时倏方要动作耳畔却忽然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悠远却清晰:
“哥哥?哥哥?”
心念一动,时倏鬼使神差抿了抿唇。
也不知奚庚在永寂殿可还一切安好。
想罢,时倏抬手在虚空化出一方水镜,镜中奚庚在床头角落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很快,“时倏”走了进去,听到动静,奚庚忙把手里的东西藏到袖里,一脸心虚转过身来。
“你在做什么?”
“哥……”奚庚突然停住,“哥哥,是要继续抄录吗?我很快就过去。”
“时倏”未曾多疑,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水镜里,奚庚松了口气,把袖中的东西拿了出来。
时倏定睛一看,那是,一根糖画。
而奚庚正用不知哪来的布块将之草草包裹住,最后小心放到了枕下。
神域的食物并不会馊臭腐坏,奚庚却把糖画当作珍宝似的。
镜中景象很快变了变,奚庚不太端正地坐在书案前,“时倏”则在一旁一字一句教他学《时序律》。
若奚庚注定要留在神域,又怎能长期保持凡人之身。
人间烟火、前尘,当弃之。
而那糖画……
时倏蓦地失笑,奚庚许是实在不喜欢那清露凝华,故才藏起了这所谓的“甜”。
人间的时间过得很快。
后来,驸马勾结敌国、再度背叛了公主,公主被废、腹中子也未能保住。
驸马中计,被贬为庶民,穷困潦倒,不为李钰所认可。
李钰因才华得皇帝重用,再见到公主时,二人身份早换了又换。
公主拨开额前碎发,仔细看了看面前长身玉立之人,恍然:“难怪,你与那个人如此相像。”
李钰不置可否,公主自顾自继续:“你就是来复仇的,这手段,好生厉害。”
“不及公主半分,”李钰倏地唇角微弯,“忘了,公主已经没了。”
“你!”旧日被细心呵护的指甲此刻无所顾忌地嵌入掌心,公主哑声恨恨道,“我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呢?你、和你娘都该死!该死!”
“哦,是么?”
李钰神色不变,手指微动,一枚双鲤玉佩自指尖滑出,悬而未坠。
“敏儿!你们把她怎么了?”
公主看到那沾染着血色的玉佩就要扑上去,却被半路拦住。李钰冷笑:“你夺走我的父亲,又设计害我娘亲,该死的究竟是谁呢?”
“你!”
公主视线在李钰和玉佩之间快速转换,终咬紧牙,不甘心道,“只要你不伤害敏儿,我的命随你处置。”
“那怎么办呢?”李钰收好玉佩,歪头一笑,笑意不达眼底,“陛下早早便下旨将……公主府女眷尽数充入军营,你,也不例外。”
“李钰!”
公主闻言脸色一白,眼里霎时失了光彩,指着李钰大骂,“你不得好死!敏儿还那么小。我要是你那该死的娘,早就应该把你掐死在襁褓里,留着也是个祸害!”
“哈哈!哈哈哈!李钰,你娘恨你,巴不得你死,你爹不认你,你为什么不去死呢?!还活着做什么!”
母亲,是李钰不可触及的逆鳞。
“自寻死路……罢了。”
时倏袖中的手复又垂落,快结束了。
实则,李钰终还是心软向陛下求了情,救了贺敏一命。
为奴也总好过沦为军妓。
可这些,他不会告知那位公主。
而他,亦会好好活着。
在彷徨里活了太久,李钰而今终于懂得他渴求不得的母爱缘何会裹挟着巨大的恨意。
李钰回了故地。
坟头草木已经枯败,时倏只见李钰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娘,你那时也很痛苦吧?”
良久,清风传来一声轻叹:
“娘,我不怨你了。”
辗转多年,那些曾经求而不得的,何必再执着。
神域。
时倏一路走来,所行之处云气或聚或散,翻腾不息。
可这些变化却绝非是因他的归来。
看到梅树下那闭眼打坐的一大一小时,时倏略一挥手,“时倏”睁眼只对时倏微微颔首便消散于半空。
而奚庚似乎并未察觉到什么,还算规矩地盘坐着,可那颗脑袋却一点一点的,眼看身体一歪就要翻倒。
当心。
时倏暗道不好,一道神力已经从指尖流出,盘绕成圈,稳稳托住了那小人。
打坐参悟竟也能睡着。
时倏须臾便明白了,奚庚试引天地法则之力,虽未大成,却也和永寂殿内外产生了某种关连。
可奚庚还对一切无所察觉,沉浸于梦中之景,甚至引得神域的云气随其心绪波动而缥缈变幻。
脑袋又偏了偏,可这次奚庚身体轻轻后仰,靠倚着梅树时迷迷糊糊伸手揉了揉眼睛。
几息后,奚庚像意识到什么似的坐直身体,就那么望着时倏,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哥哥?”
侧头看过了身旁,奚庚眼中的喜悦不断集聚就快要溢出一般,随即撑地站起,连落在身上的花叶也来不及拂去,就朝时倏奔来。
而后,将时倏抱了个满怀。
时倏后退半步,护住奚庚,垂眸看着这个才到自己腰间的小人。
分明睡意还未消减,就那么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
小奚庚仰着头满眼惊喜:“哥哥,你回来了!”
“嗯。”
时倏轻声应着,余光忽见奚庚发间的一朵梅花,岂料手指微抬奚庚眼里再见时的欢喜褪去,下意识地松开了他,又赶在他开口前说道:“哥哥,我这一月都有在听另一个哥哥的话的。”
指尖微颤,时倏动作不停,奚庚一时竟哆嗦着身体闭上了眼睛。
哪怕是知道自己可能要“惩罚”他,虽不知缘由,奚庚也不曾躲开。
“有梅花落在你头上了,”
时倏温声解释,将那朵梅花取下送到奚庚眼前时,仔细瞧着他的反应,“还不睁眼吗?”
于是,那小人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看到时倏掌心静静躺着的那朵梅花后,紧绷的身体总算放松下来:
“哥哥,你,你没有生气吗?”
“为何觉得我要生气?”
时倏眼底浮现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掌中落花也在收回手的刹那化作云烟。
“我,我打坐时睡着了,”奚庚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方才还抱了哥哥。”
时倏闻言轻揉着奚庚柔软的头发,哭笑不得:“庚儿,我不会无端动怒。”
话音刚落,奚庚呆住了。
只当奚庚不敢相信,时倏笑了:“庚儿,你既说过愿意留在永寂殿,便可安下心来。况且,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又岂有向你发难的道理?”
良久,奚庚又红了眼眶:“真的吗,哥哥?”
时倏轻轻颔首:“真的。”
“可是,可是哥哥是神仙,为什么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