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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神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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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天地分开,阴阳轮转,时倏微微垂眸,他记录沧桑变幻的筹码已经堆满了数间屋子。
前几日,或是前几年、前百年,南北两方神祇羽化,东方神主未央因情自戕,这天地间,只剩下了他这一位执掌虚空时序之神。
对此,时倏很是头疼。
三千世界仍待他去维持善恶之秩序,还有其他几位神主留下的残局,亦需要他一一去溯洄修复。
而他,更是在昨日被一个人类的幼童缠上,苦不堪言。
那幼童,是他在守护世界天命之人时不小心碰倒的一个小乞儿。
彼时时倏一心只想迅速跟上天命之人完成任务,无暇顾他,只得匆匆把乞儿扶起,便迅速离开,岂料再睁眼他竟然回到了昨日。
是他方撞倒乞儿的时候。
“没事吧?”
这次,时倏扶起乞儿,弯腰问了一句。
不问还好,一问,这乞儿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哗哗往下掉。
“坏,坏了。”
见乞儿泣不成声,双手捧着什么,时倏一愣,他害这乞儿把新得的糖画弄碎了。
生于天地,因生果,果续因,时倏自是猜到他被迫时空倒回与这乞儿有关。
他须了却与乞儿的因果。
重新买了一个糖画递给乞儿,时倏头也不回直接离去。
而后,他再一次回到了昨日。
乞儿这回手里的糖画完好无损,时倏蹲在乞儿面前,也不言语,哪知那乞儿竟忽然嘴角一瘪,“哇”一声哭了出来。
时倏:是被他吓哭了么?
他竟这般可怕吗?
时倏没了辙。
千百万年,他何曾见过这种场景,被一个人族“碰瓷”。
抬起的手停在半空,终是没有落下。
时倏心里有了思量,转身抬脚要走忽见几只大犬撒欢似的你追我赶向他这边跑来。
而它们都绕过了时倏,时倏倏地想到那个乞儿。
“汪汪!汪!”
时倏回身一看,其中一只黄犬突然改变方向看准乞儿手里的糖画一嘴将之叼走大半,剩下的糖画也“啪嗒”落在地上,碎成了渣。
乞儿的哭声更大了,许是感受到了时倏的视线,乞儿渐渐收了声,变成了抽抽嗒嗒。
“罢了,”时倏轻叹一声,抚过乞儿头顶,“你且在这里等我一会可好?”
待他去解决了天命之人的恩仇。
哪知乞儿红着眼抬头望向时倏,小手抱着他的腿就不再松手,俨然一副不管不顾就要跟着时倏的模样。
“你这就赖上我了?”
话音未落,时倏只见乞儿呜咽着直往他身上蹭,一把鼻涕,一把泪。
眉心忍不住跳了跳,时倏好气又好笑,一手轻轻捏住乞儿后颈,把他的身体摆正,自上而下审视着这个“冒犯”了他的人族。
乞儿的脸红得异常,时倏猜想那是被自己憋的。
思索了片刻,时倏薄唇轻启,不容置疑:“至多一个时辰,我便会回到这里。”
话毕,时倏在乞儿身上落下一道术法,又给自己用了清洁术,这才略微满意地点了点头,转瞬消失在人海里。
半个时辰后,时倏再回来时却不见了那乞儿,左右问询过了才知乞儿被带走了。
顺着路人所指的方向,还没走远时倏就隐约听到了棍棒敲打的声音,以及凄厉的犬吠。
幽僻的小巷附近,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抓着乞儿胳膊,逼迫他看向几步外的场景。
那里正有一只狗崽被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抓住了后腿,男孩手里的棍棒狠狠落在狗崽腿旁时狗崽总会发出一声惨叫。
“扫把星,瞧见了没?”男子用他那黝黑的手掌拍了拍乞儿脸庞,“你下一次再走错了地盘,可就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儿了,那可得留点什么在我们这,懂了吗?”
“呜呜,你们放开小黑。”
乞儿胳膊和腿使劲动着,就要冲上前救下狗崽。男子见状干脆站了起来,提溜着乞儿后颈处的破布,示意旁边的男孩。
男孩会意,手里的棍子大力敲打着地面,狗崽应声叫着,而后地面上竟湿了一块。
“胆小鬼。”
男孩松开桎梏,一脚踢在狗崽屁股上,狗崽“嗷嗷”叫着跑了。
“小黑!小黑!”
乞儿挣扎不过男子的气力,又气又急,甚至超越了心中的畏惧,翻身死死抱抓住男子一条胳膊,咬了上去。
时倏赶来时正见男子一脸痛苦,怒气冲冲将乞儿甩出去。
瞳孔一缩,时倏当即广袖一挥,几步上去接下乞儿,感受到怀里的重量时,时倏低眉一看,只得再度移开了眼。
啧,哭得真丑。
至于欺负乞儿的这些人的话……
蓦地,时倏只感觉衣襟被扯了扯,乞儿仰着哭红的眼睛唤他:
“哥、哥哥。”
怎么就成哥哥了?
罢了。
时倏不欲再说什么,这一大一小的因果报应将至,他也不应再出手做什么。
一手遮住乞儿双眼,感受到掌心下扑闪的睫毛时,时倏心下一动,仍冷声道:“我带你回去。”
永寂殿外,时倏拧眉将乞儿放下,又施以术法,只待乞儿浑身上下不见脏污眉头才微微舒展。
看着乞儿躲在他身后可怜兮兮却忍不住偷偷看着四周流转的云气的模样,时倏指尖轻点乞儿额头:“你叫什么?”
乞儿乞儿,也总得有一个名字才是。
方才走的匆忙,时倏只知乞儿孤身一人无所挂念,却还未问及其他,但见乞儿年龄尚小就独自求生,想来是受了不少苦楚。
乞儿因时倏的动作下意识闭了眼,瑟缩了一下,手指却还牢牢攥着时倏袖口的一块雪白衣料。
像是又意识到什么,乞儿怯怯地抬起眼,声音细若蚊呐:“哥哥,我叫,我叫奚厌。”
“奚厌?”
时倏思索间,奚厌更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他磕了个响头:“哥哥,你,你叫我扫把星也可以的,他们都这么叫我。”
“扫把星?”
时倏一怔。
不知为何,奚厌磕头的动作看得时倏莫名有些烦躁,略一思量,时倏也能明白“扫把星”意味着什么。
或许奚厌曾遭受了数不清的欺辱,而每一句“扫把星”能让奚厌跪得更低一些、能让那些施虐者“大发善心”,如此,他反倒能少受一些折磨。
而奚厌这个名字,亦是给他带来了许多不幸。
无奈伸手把奚厌扶起,时倏垂眸看着他唯一明亮的眼睛,轻道:“那你就叫奚庚,以后随我住在这永寂殿里。”
“哥哥不会再消失吗?”奚庚哽咽着伸出手去,又在即将碰到时倏时收了回来,“我的糖画没了,哥哥也不见了,我找了好久……”
“你且安心呆在永寂殿便是。”
时倏却是别开了眼,目光悠远,落在殿外那棵梅树下。
神明不可轻易许下承诺的。
奚庚,或也只是他漫长生命里的一个过客。待何时他和奚庚之间的联系斩断,天地渺渺,他仍旧是梅树下那个独赏殿前落花之人。
令时倏微感诧异的是,奚庚竟分外乖巧,听到他的回答不哭不闹,只是皱着小脸默默离他又远了一些:
“哥哥,我,我会很乖的。”
“嗯。”
奚庚在人间没有所念,与时倏只限于一面之缘,奈何冥冥之中似有牵引,而时倏,却百思不得其解。
他与奚庚确无前缘,而其他三位早已魂归天地,奚庚身上亦无神格。
幸而时倏再未回到和奚庚初识那日,索性将奚庚留在了永寂殿,由他去了。
时倏可以等,毕竟,他已经习惯了等待。
时倏再见到奚庚时,奚庚蜷缩着身子依靠着梅树,脸色苍白。
拢起奚庚半身,时倏探了鼻息,怀里的小人似是感知到什么睁开了双眼。
见是时倏,眼睛里肉眼可见地蓄满了笑意,却仍是极尽克制,只道:“哥哥,你回来了。”
时倏见状眉头一蹙:“你怎么睡在了这里?”
“我只是想等哥哥回来,然后,就不小心睡过去了,”奚庚说着撑坐起来,惶恐取代了羞赧,半跪在时倏面前,“哥哥不喜欢的话,那我下次不会了,哥哥别生我的气。”
“奚庚,”时倏第一次唤了奚庚的名,“以后可以回屋休息,不必等我。”
时倏算来,他这一次从小世界里出来用了四十余年,只怕奚庚从他离开就守在了梅树下。
怎么会有这么、执拗的人?
“好,哥哥,我记下了。”
看奚庚垂着头一副做错了事等着挨骂的模样,时倏起身拂袖朝殿内走去。
他不能让奚庚随他穿梭在三千世界里,至少现下不可。
果不其然,时倏没走几步,身后的小人就追了过来,时倏放慢了脚步,听见奚庚说道:
“哥、哥哥,我可以牵着你的手吗?”
一如以往的试探、小心翼翼。
时倏淡淡应了一句:“嗯。”
随后,时倏感受到掌心触到一片温软,紧接着是隐隐的阻力。
时倏回过头去,只见奚庚脸上又挂满了泪痕。
怎么是一个哭包?
时倏索性停下,静静注视着奚庚,奚庚却是惊惶地抽回手,无措地哽咽着:“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时倏语气平静:“为何?”
“哥哥,你是不是很快又要离开?”
奚庚抬起衣袖擦拭眼泪,却不想越擦越多,生生洇湿了一块衣料,最后红着眼才勉强将话说了个完整,“哥哥,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