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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离开武汉前的一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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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喝啥？”
“水就行。”
“冰箱里有可乐啤酒，你都不要？”
“不用，过年期间已经肥了太多了，要开始减肥了。”
李归海坐在电脑前，老虎从捧着一瓶矿泉水和一瓶可乐从厨房走出来，他看了老虎一眼，这家伙已经两百多斤了，然而减肥永远还是从明天开始。似乎男人结了婚后都会放弃形象管理，李归海庆幸着自己还是单身。
“玩啥？”老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灌了一大口可乐，然后打了长长的一个嗝，一副舒服至极的表情。
“双人成行啊！快开始。”
“行，你不总说你技术牛逼么，今天带你挑战下恶魔塔，上回我和我老婆跳了一个小时都没跳上去，看你今天能不能跳上去。”
“哈哈，那你就看今天哥是怎么跳的吧！记得等会好好看，好好学。”
“啊对对对，你最牛逼辣！”
两个人捧着手柄，等着游戏开始，人到中年，李归海也开始有些电子阳痿了，他看着市面上那些琳琅满目的游戏，却兴致寥寥。往往打开一个，沉默地玩几分钟，又无聊的关上。然而双人成行这个伟大的游戏，是的，他一定要用伟大这个词，竟然让他找回了童年时代和朋友一起打小霸王游戏机的快乐感觉：两个人齐心协力，不再是为了什么通关奖励或者更好的装备，而单纯是为了看看前方更美好的风景而前进。
“哦对差点忘了，还有个东西，你等下啊。”
游戏刚开始，老虎却又走了出去，李归海不满地看着他，但很快不满就变成了惊喜：老虎竟然拎着一盒鲍师傅肉松小贝回来了。
“我靠！你竟然买了鲍师傅！”
李归海喜出望外，感觉今天真是个完美的夜晚——除了太冷以外：“我还说刚刚在江汉路的时候去买呢！结果鞋底子掉了，把这事给忘了！”
“行了，赶紧开始游戏。”
“等下我先吃两个。”
“你不说减肥么？”
“哎呀，回海南再说！”
“你不是不饿么？”
“肉松小贝！哪怕再撑，我的肚子里也永远有它的地方！”
“你他妈吃完记得把手擦干净，别把我手柄弄的油乎乎的！”
“喔喔。”
李归海含糊不清地说道，肉松小贝把他的嘴塞得满满当当的，他感觉此刻自己被巨大的幸福包裹住了。什么是真爱？那就是当你即使吃饱喝足了，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的时候，却突然看见了某样东西，你依然还是会去尝一口。
然而这注定是个无法平静打游戏的夜晚，就在游戏开始没多久，李归海的手机突然收到一条消息，他打开一看，是秦羽芊发来的：“还没回去么？”
“我靠。”李归海暗骂一声，“把这事忘了。”
“咋了？”老虎也抓起一个肉松小贝扔进嘴里。
“没事，你等下。”李归海说道，他暂停了游戏，然后回复到：“刚回去，咋啦？又难受啦？”
秦羽芊立刻发来了视频邀请。老虎斜眼一瞥，鼻孔哼了一声：“又是那女的？”
“嗯。”
“我就搞不明白了，你老和别人的老婆瞎聊啥。”
“唉...不是和你说了么，她现在精神状态很差，随时需要人陪她，具体情况有点复杂，一时间讲不明白。”
“你说你到底为了啥？”
“就当积德行善吧。”李归海叹了口气，然后走出了房间，戴上了耳机：“你先自己玩会吧。”
“你等会还来玩不？”老虎喊声从电脑房里传出。
“看情况，还不知道啥时候聊完！”
李归海走进客房，关上了门。他又重重叹了口气，他有时候感觉自己就像是那个寓言故事里的船夫，莫名其妙就接过了桨开始渡人，却没有人告诉他什么时候结束，也没人告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放不下桨。他总是能莫名其妙吸引那些悲伤又孤独的残缺灵魂来到他身边，然后这些人又会开始莫名其妙的对他展现出莫大的信任，将自己的一切都全盘托出，他有时候也会感觉很累，但却又无法辜负其他人对自己的信任和依赖，于是就这么疲惫地摇着船在两岸之间徘徊着。
所以他经常会突然人间消失很长一段时间，避免任何社交，那时他才真正的放松和安宁下来，而一旦进入人类社会中开始新的社交，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痛苦灵魂便又会找上门来。
他只能安慰自己是在“积德行善”，然而好像这种积德行善从未给他带来过任何好运，只是让一件又一件祸事砸在他脑袋上。
视频接通，秦羽芊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眼神黯淡无光，也不说话，她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了厚被子里，只将头露在了外面，屋子里漆黑一片，没有开灯，只有屏幕的亮光映在她脸上，映的她脸色苍白，眉目忧郁而柔和，在视频里的低像素和失真的色彩前，她看上去就像是曾经风靡一时的“非主流头像”般。
“咋啦？又不开心啦？”李归海轻声问道。
秦羽芊没说话。
“又开始想起那些事了么？”
她还是没说话，只是双眼没有焦点的凝视着屏幕，就像一台死机的电脑。李归海很清楚她这种状态，她其实并没有再看任何东西，而是凝视着虚无，那困顿着她的精神和灵魂的痛苦空乏的虚无；她也没有在沉思任何事情，而是任由自己思绪随之涣散，漂浮在虚无之中。
“唉。”她突然轻轻叹了口气，仍保持着目无焦点的状态，似是在和李归海对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人生为什么那么漫长啊...我好难受啊...”
听到这句话，李归海反而松了一口气：还能表达痛苦，就证明她还有求生的欲望，还没有彻底掉入无法挽回的深渊之中。他最怕的是某一天这可怜的姑娘突然莫名其妙的想开了，开始微笑，正常生活，不再表达任何痛苦，不再需要陪伴和倾诉，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往往人们会认为这是“好了”，但其实更可能是“完了”。痛苦愈合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不是某一天突然就完全好了。
“这么早就进被窝了啊。”李归海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就像生怕惊扰到一只警惕的野猫。“又没刷牙洗脸吧。”
“不想去，没力气。”秦羽芊有气无力地说道。
“噫，被窝都臭了哦。”
“无所谓。”
“快去吧，去的话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李归海又想了想，“应该算是好消息...吧？”
“好消息？什么好消息？”秦羽芊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道，她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美丽的黑宝石也终于有了些光彩。
“你先去洗澡刷牙，我就告诉你。”
“哎呀，你就告诉我嘛。”秦羽芊翻了个身，脸上带了些许调皮的笑容。“你告诉我了我就去。”
“你先去我再说。”
“那我就不去了。”
“嗯...好吧好吧，那我告诉你，你可要说话算话哦，听完了就去洗澡刷牙。”
“好！我和你拉钩。”
两个人隔着屏幕伸出小指头，装模作样地拉了拉钩。秦羽芊笑着，期待地看着屏幕。李归海无奈地摇了摇头，告诉她：“嗯...我可能很快就还要回武汉，和艾绮丝一起去做中介。”
“啊？！”
秦羽芊短暂地一愣，然后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就像是瞬间恢复了力气和精神，再也不是刚刚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真的吗？你没逗我吧？哎呀等下，我去开个灯。”
“没有逗你，我说真的。”李归海笑着看着她冲去开灯，又冲回了床上。“我先回海南收拾收拾东西，然后把家里收拾一下就回来。”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一个星期左右吧。”
“一个星期吗？”
秦羽芊点了根烟，歪着脑袋想了想，又说：“好像有点太久了哦，你别拖太久啦，现在可是租房高峰期，拖久了就会错过挣钱的机会的！”
“一个星期已经是最短的时间了。”李归海耐心地解释道，“你想，我回去要收拾屋子，打扫卫生，一冰箱的食物都要处理；然后总得还要和几个朋友吃个饭，告个别吧，毕竟这回回武汉，还不知道要多久才会回海南。”
“好吧...那你可别拖太久了哦。”
“放心吧，说一个星期就一个星期，我这个人向来说话算数的。”李归海笑着，“怎么样，开心些了没？”
“嗯嗯。”秦羽芊咧嘴笑着，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你是不是该去给艾绮丝道个歉呢？”李归海趁热打铁道。
“为啥？我又没做错。”秦羽芊又瞬间不爽了起来。“说好三个人吃饭，她一个劲在那玩手机也不说话，什么意思啊？”
“我并没有说你做错了啊，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她也没有做错什么对不对？你想，她和你我的家庭都不一样，她需要很努力的活着，每天都累到腰酸背痛的，回家就快晕过去，你是她的女朋友，不更应该体谅一下她吗？”
秦羽芊没说话，皱着眉头。李归海又说道：“而且你还把她弄哭了哦。”
“啊？她哭啦？”闻言，秦羽芊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真哭啦？”
“对啊，还不想让我看到，但我看到了。”
“那好吧，等会我就去给她道歉。”
“真乖。”李归海笑着点点头，他长舒一口气，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去玩双人成行了。“我们说好的，先去洗个澡，然后给艾绮丝去道个歉，好吗？”
“嗯好。”
“那我去和朋友打游戏了，我要赶明天早上的飞机，所以今晚不能给你讲故事了哦。”
“嗯，挂啦，拜拜。”
“拜拜。”
李归海迅速冲到电脑房，老虎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直播，见到他过来便问道：“聊完了？”
“嗯，快快，别看你那破直播了。”李归海拉过椅子过了下来。“双人成行双人成行！今晚不能玩太晚，明早还要赶飞机。”
“来！带你去跳恶魔塔！”
两人开始玩了起来，然而李归海却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这时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莫名其妙地许下了什么承诺啊！他明明是要回海南仔细考虑一下再决定的，怎么突然就决定要回来了？
终于在第十次从一个简单的跳跃加攀爬关卡掉落后，老虎也发现李归海的不对了，“你咋了？”他说，“怎么好像不在状态啊？”
“唉。”李归海叹了口气，他心中有种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感觉，无法言说，无法理清，让他心情烦躁，而且也不知为何烦躁。他放下手柄，点了根烟，沉默片刻后，问道：“老虎，你说我回武汉来怎么样？”
“啊？”
李归海好笑的发现，老虎和秦羽芊的反应一样：都是先短暂地愣了一下，然后立即兴高采烈，乐出了声：“好啊！！早就劝你回来了，我们一堆人都在劝你回来，搞不清楚你非要待在海南干啥！那地方你又没朋友，回武汉你到处都是朋友，离家又近，而且你回来了，我和我老婆经常会自己弄烧烤啊火锅啊啥的好吃的，到时候叫上你一起过来喝两杯多舒服！”
李归海没说话，他望着窗外，那里是寒冷的结了冰的夜幕，思绪万千。
是啊，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自己会坚定地待在海南。过去十年里，家人、父母、朋友都曾无数次劝过他回来，但他全都一口回绝了，从没考虑过回到武汉。他是个坚定的命运论者，他相信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遇见的每一个人都自有其道理。而他在海南工作，随后又因为一个深爱的女孩定居了下来，虽然那个女孩最后离开了他，但就像那句古老的谚语“凡是过往，皆为序曲”。那个女孩不过是序曲而已，为了将他留在海南的序曲，但时至今日他却仍未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命运要将他要留在这里。
就像是一款名为人生的游戏，他接到了新的任务来到了海南，然而却迷失在了这里，他肯定是错过了什么，或者是还未发现那个最重要的主线任务，这个任务将解释他来到这里的原因和必要。
他不是没考虑过回武汉重新开始生活，他在湖北长大，这里无论是生活还是吃的口味，都更符合他的习惯。但他却无法回去，因为他冥冥之中觉得，自己未来肯定会回去的，但会是因为一个无法拒绝的原因，而且这肯定和他来到海南有关，这一切最终都将联系起来，命运最终会给他一个完美的解释。
但怎么现在...自己莫名其妙的就答应要回来了？就像他经常说的那句话：我一向说到做到。他可能真的要回来了。
李归海静静地沉思着，老虎玩着手机，并没打扰他。他想着，或许短暂回来一趟也不错，挣些钱，放松一下，和以前的老朋友们聚聚，还有时间好好构思和完成自己的小说，就当做一次放假了。
“怎么样？是不是真的要回来？”
老虎说道，他又去冰箱里拿了瓶可乐。鲍师傅的肉松小贝已经吃完了。李归海再次叹了口气，明明是件应该高兴的事情，他却不知为何心情有些沉重。
“应该是了。”李归海点了点头。
“啥时候回？到时候我去接你，我和我老婆正好准备近期搞个烧烤，我跟你说，我老婆烧烤那真是太好吃了，比外面所有的烧烤店都好吃...”
老虎开心地喋喋不休了起来，他也是一个害怕孤独和寂寞的人，在武汉的朋友并不多，而且平时老婆因为上班的地方太远，总是住在宿舍里，两个人只有周末能好好过过二人生活。若是李归海回来，他的生活就会多了许多乐趣。
为什么人类总是这么害怕孤独呢？李归海想着，孤独是多么自由而美好的事情啊，意味着不被任何人操纵，也不被任何事物所束缚。他享受孤独，并且永远自由，永不被驯服。
李归海出着神，他总有种预感，不是好的也不是坏的，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强烈预感，他感觉自己正在走向某项很重要的事物，就像是游戏中一个重要的节点，但他却完全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这让他很是苦恼，他尤其喜欢从命运微小的预兆中窥探未来一角，然而这回，命运却将舞台用重重幕布遮的密不透风，使他完全茫然了。
“喂，你发什么呆啊？”老虎重重拍了一下他。
“没啥，来，继续开始玩吧。”李归海摇了摇头，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扔到一旁，继续了游戏。
“咦？之前是玩到哪了来着？”老虎看着屏幕，皱着眉头，“这该怎么走来着？”
“这有条路，就顺着这个路继续往前呗。”李归海说道。“反正一直往前走，总会知道目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