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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   他们找了个有着浓密的树荫遮掩的地方,分别在水边清洗了溅在手上与脸上的血迹,衣服却没办法就地换下,只得维持原样。千鹤静默地整理完毕后,就靠进了两棵树之间的凹处,盯着胸肩之处被血浸蕴成深色的衣服出神,保持着姿势不动。

      那是她的伤口所流出的血,以及丧命在她的刀下之人的血,明明是一样的颜色,但却并不相同。之前也曾经见过别人在自己的面前被斩杀,在自己前方的人刀身一侧,血花便四散飞溅,这是一个人命很轻易就会消逝的时代。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够直视这样的事实了,但并不是那样。

      若是之前可以藉由担心别的事情或是忙碌来忘却特定的沉重事实,那么现在的自己就是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自己早已下定了决心,会尽自己的力量来帮助新选组的大家,如今不过异地而处,并没有其他不同。说着要留在新选组的自己,究竟有没有相应的觉悟?

      那个罗刹在走来自己身前之前,已经受了很重的伤──她在心底轻声为自己开脱──何况是为了保护自己而不得不为的挥刀。一点都不需要动摇,自己是鬼,不是普通的人类,而那些是、必然要敌对的罗刹……是这样吧?

      伤口又愈合了一些,有些微微地发痒,不需要包扎也很快就会好了,她克制着自己去搔抓伤口的冲动,用力地握紧了双手,指甲尖端刺入肉里。只是,即便如此,她也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来贡献自己非人的力量,她一直都只想当个普通的人。

      千鹤没有看不知火在做些什么,但不代表不知火也会扔着她一个人。他站到了她身前,遮住了光源,大片的阴影覆上她的身体。摆着一副嫌麻烦的表情,不知火喊了她一声:“喂,妳的小太刀不是摆饰吧?”

      千鹤闻声抬头,表情木然。

      “别把自己的行为想得多严重,不过就是补了一刀罢了。死人这种事情早该习惯了吧,在新选组还少看了吗?”挡路的家伙,一向都是杀掉就好,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我对性别倒是没有什么歧见,男鬼也好,女鬼也好,既然身为鬼族,就为了这种强大的力量跟方便的体质开心点吧。”

      说实在的,不知火有些懊恼自己的多事,即使是鬼,也不过是没有深交的对象,看到了她困扰的表情,就多说了那么些话,未免也太啰嗦了点,不像平常的自己。

      千鹤回以长长的沉默。心绪还有些混乱,长久以来的价值观并不容易被扭转,即使以时势作为理由,也不过是一个试图令自己坦然一点的藉口,知道与实际感受从来都是两回事。

      “我……知道的。请让我再想一会。”良久以后,她这样回应。她看向头顶青葱蓊郁的树盖,恍惚间想起了再之前一些的日子,景物仍然清晰,对记忆中的人的想法却渐渐的有了改变。

      不知火耸耸肩,把她扔在了原地一个人思考。

      第二次的战斗来得很快,迅速得来不及让千鹤做好心理准备。倚在稍微有点距离的树上的不知火啐了一声,再度拿出了火枪。“倒是自己找上门了,这点动作还真快。”

      他斜了才刚惊觉的千鹤一眼:“这次可没法让妳犹豫了,保护好自己吧。”

      这次仍然有为数不少的罗刹,与先前歼灭的那些,像是有策谋性的被分成了好几批,令人怀疑究竟是有多少罗刹被制造出来。看着首先鸣枪的不知火,千鹤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这些罗刹究竟为什么会出现……

      “哼,一直给我添乱的,就是你这个家伙啊。”熟悉的嗓音,从那群罗刹的后方传出。千鹤倏然睁大了眼,喉间动了一下,却没有喊出声,她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个排开罗刹走出来的人──自己寻找了许久的父亲大人。

      雪村纲道。

      “父亲……”

      “纲道!你这家伙,竟然弄出这么多世道不容的怪物!”不知火眼神冷厉,举枪对着他。他的眼神巡梭过纲道身旁的罗刹们,掌控了一下数量,比先前还多了一些。“自己找上门来,该有觉悟了吧。”

      “这可是复兴鬼族大业的第一步呢,是我的得意之作啊。”纲道神定气闲地笑着,完全不将对着自己的枪当成一回事。他眼光一转,对着一旁的千鹤露出了有些惊奇的笑容:“哎呀,千鹤,妳也来了吗?省去了我找妳的麻烦呢。不过,怎么会跟这种家伙待在一起呢?”

      他们对话中的涵义让千鹤一惊,不敢置信地道:“罗刹……这些罗刹都是父亲大人制造出来的吗?为什么?说什么复兴鬼族的……”

      “我的好女儿,妳也是鬼族的传人啊,想必妳已经知道了吧。离开妳这么久,真是抱歉。”纲道张开了双手,神情就像是往日那样慈爱:“来,来我这边。”

      “这时候倒会耍温情招数了。”对于他的表演,不知火啧了一声,保持着姿势不动,他用眼角余光注视着千鹤的反应。“要过去吗?妳过去的话,嘛……不知道呢,就连妳一起射杀吧。”

      千鹤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看了看不知火,又看了看纲道。并不熟悉的不知火与抚养自己长大的父亲,这样的选择原本是显而易见的,但是那样的父亲却同样陌生,令她感到害怕。她摇头,拒绝了纲道的邀请:“我不会去……也不会跟不知火在一起,我还有必须要去的地方。”

      “是吗……真可惜呢。毕竟也跟妳当了这么久的父女了……”纲道惋惜似地叹了口气,当下就放弃了继续挽留女儿的打算,复而露出了微微的笑意:“如今是新政府与我这方的时代了,上次的旧幕军也是完全招架不住啊。拒绝我的话,千鹤,妳又能去哪里呢?”

      “土方先生……怎么样了?”疑问冲口而出,对于父亲异于往常的表现还无暇细想,就捕捉到了更多的关键词,许多自己昏迷前的情景一一闪过,她压抑不住累积着的不安,上前几步,却被不知火拦住。

      “那个我怎么知道呢,说不定死在哪里了呢。跟他们相处久了,连父亲都懂得拒绝了,只关心其他人吗?真令人伤心。”纲道摇了摇头,微微一哂。“那么接下来,去把碍事的家伙除掉吧。”

      “正等着呢。”不知火手指一扣就先给了纲道一枪,却被一旁的罗刹给挡住了,看着一下又隐没于敌方人群之中的纲道,他的眼神泛起一阵狠意,再次不留情地射杀起来。

      比先前更近的枪声砰砰作响,伴随着清晰的叫声,闻之便觉惨烈,千鹤却连想捂住耳朵都没办法,只能牢牢地握住刀柄,咬着唇狼狈地作战着。她显然没有上次的好运气,对上那些罗刹,有些左支右绌,只能不停闪避。

      面临生命危险之时,确实容不得一丝犹豫,她甚至连害怕得颤抖的心情都遗忘了,曾经因为被找麻烦而在深夜的街上奔逃的自己彷佛是很遥远的事情了,想要活下去,就没有一味抱头呼救的权利。只是,她仍然因为不断地挥刀而愈来愈感力不从心。最后她跌坐于泥地上之时,也终于迎来了最后一声枪响。

      千鹤已经觉得连抬起手臂都费力已极,然而仍抬头仰望了再度站到她面前的男人。不知火身上又多了很多血迹,新染的与已经干涸的叠加在一起,由于服装是深色的,反而是裸露着的手臂与脸颈看起来更为怵目惊心。

      “纲道那家伙……被逃走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

      “都是血啊。”她勉力地绽开了很薄的笑容:“战斗……就是这么回事吗?”

      许多的“不得不”堆叠起来,就成了“必然”,一直以来的自己虽然过着比寻常女子更为艰困颠沛的日子,但比起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来得安逸,虽然失去了父亲的音讯,也有了大家对自己的关怀与支持……就是这么回事呢,凭着自身的意志,选择了那样的路。

      她知道这些都是可能发生的,只是一直以来都被保护得太好,以致于她从来不曾面临这样的窘境,那怕是在逃亡之时都没有过。而现在,只是在自己选择前往的目的地途中,出现了不得不做的事而已。

      ……并不是释怀了,只是知道了有更为重要的、必须去做的事情。困于现境是不行的,环境如果改变,自己也必须要适应,去舍弃软弱的情绪,否则无法前行。“我只是有想去的地方,所以努力地保护自己了……并不是不在意了。”

      “妳没贡献什么力量吧?别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啊。”不知火没兴趣陪她纠结,毫不温柔地回应,只是一开口就按着胸口咳了几声,脸扭曲了下:“不过……以短时间的改变来说,确实是很好的觉悟。”

      他的咳声中像是夹带了什么,混杂粗沉,声音也不如普通时候那样,千鹤这才察觉不对劲。“不知火──你伤得很严重了?”

      “是需要一点时间休息。”他苦笑,在上一场战斗后不过休息了一阵,又面对了数量更多的罗刹,他只是鬼,又不是神,但是承认的话……不甘心啊。“这样的伤势──呃!”

      维持不住的身形一晃,向一旁倒下,就千鹤的角度与姿势没办法搀扶住他,于是任凭他倒在了身侧的地上。千鹤犹豫了一下,仍然支起了尚属无力中的身体,挪动过去查看不知火的情形。

      不知火倒是索性放松了躯体,瘫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他用左臂挡住了眼睛,从喉咙里传出了沉重的呼吸声与呢喃:“稍微……休息一下而已。没办法啊……如果这时候妳要逃走的话……”

      接下来,他陷入了昏迷之中。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情景,却让千鹤有一瞬间突然产生了很轻的笑意,然而,觉得身体格外地沉重,她只是微扯了扯嘴角,虚握住自己的双手,静静地垂下了眼。

      她也很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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