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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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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公子显然是青楼的常客,见他过来,围着的几名女子立马起身让座,“即是罗公子旧识,小女子便不过多打扰。”
几人识相退下,只留一位白衣侍女沏茶。
楼下管弦再起,舞女缓步上台,侍女手脚麻利倒好两杯清茶递过去,“姑娘,请。”
茶香清淡,何意秋闻见一抹雨后早春的气息,她将竹篮小心放好,想着荷包里那剩下不多的银两,穷得叮当响的荷包大抵不足以支撑她在青楼喝一顿,便说,“多谢,我不喝茶。”
侍女愣了会儿,转头去瞧另一边的男人。
闻言,罗逾新果断将那杯茶挪走,招手让侍女去拿新的,“去我那儿,取桌上的茶来。”
“是。”
侍女稍欠身,推开身后的房门取来茶,又听人摆手让她下去。
人走后,罗逾新才轻笑了声,端起侍女给她倒的茶,状若认真瞧了会儿,“茶色是有些淡,你合该不喜欢,在外面可不就是这样,哪有什么好茶喝。”
他说完又给人解释:“艳清坊这地方还算不错,起码白送的茶没掺水,不过二楼向来是招待贵客的地方,可能略莫好些。”
他将剩下的茶全部倒入茶碗,又重新倒了杯茶,用的是刚取来的那壶茶。
二楼人不多,楼下表演开始就没什么人走动。何意秋坐得离他有些远,靠近护栏,楼下歌舞升平,她瞧了会儿,忽然问,“来捉奸的,也算贵客?”
二楼倒是不少女子落座,跟她年龄相仿的有,鬓角斑白的也有,甚至对面廊下拐角还坐着位窄袖束衣的侠女,眉间英气格外吸引人,她便多瞧了两眼。
“算,但你是吗?”
罗逾新将茶递过去,饶有兴致问。
何意秋摇头:“我来找人,不捉奸。”
“找谁?”他给自己也倒了杯,端着茶杯挑眉问,“何秋秋,你相识的人里会逛青楼的不多吧,该不会,是来找我?”
瞥见他嘴角扬着的笑,何意秋扫了他一眼又重新看向楼下,轻声道,“罗少爷一直这么有信心?”
“当然,”二楼的烛光荡进那双桃花眼里,仿若倒钩般落在她身上,年轻公子轻摇折扇,领口的狐毛微微飘动,“你肯定会嫁给我。”
何意秋暗地白了他一眼,再往护栏边挪了下,免得被那孔雀开屏的耀眼荣光刺到眼。
上辈子她家出事前,自己见他就躲。
昔年在学堂时,罗逾新夸她柳眉黛目,眸中明媚,是他心中的小娘子。
此人向来爱玩乐,成日逗猫找狗,上学堂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好不容易来一回也能逗得周围人笑嘻嘻,说话总是真假参半,谁也摸不透的样子。
她不喜欢那样,所以躲开。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偏偏她上辈子为了家里能过得好些主动求嫁,本以为将来要在罗家如履薄冰,却不成想此人真心实意,待她极好,就是为人懒散不爱上进。
想到这,她干脆假笑道,“罗少爷有功夫痴人说梦,不如好好温书去。”
这话听得罗逾新顿了好一会儿,他一合折扇,正色道,“你同我订亲,来年就给你把功名考回来。”
何意秋:……
简直无法沟通,她视线瞥开,继续找人,对面拐角的那位侠女似乎注意到这边的视线,举起酒杯遥遥一敬。
何意秋愣了下,也端起茶杯回敬,微苦回甘的茶香飘来,是她上辈子喝惯的味道。
也算久违,还未待细品,一楼却突然喧闹起来,一个高挑的少年被几个黑衣人追得满楼跑,灯影绰约下隐约瞧见那人的正脸,正是阿弟。
她脸色一变,连忙起身下去。
那些人到底顾念着人多,没敢下死手,她一路跟到后院,见阿弟跑入死角便赶忙抽过旁边烧火的柴,手一扬往那些黑衣人身上扔。
柴火沾上衣角,那人立马跳到水缸里,剩下几人相互看看,两个黑衣人往她这边走,隔着点距离,她隐隐听到那些人质问什么,书跟谣言两个字眼飘过来。
她咬咬牙,又抽过根烧得正旺的柴,狠狠往前撩去。
这下可惹到了那两黑衣人,他们彼此对视一眼,抽出佩刀,满脸凶狠地靠近。
刀尖反射出冷厉的光,何意秋心下微颤,果断下蹲往灶间滚,一把抽出火柴往他们身上扔。
瞥见锅里的滚水,她舀起就泼,有什么扔什么。
厨房一片混乱,两黑衣人浑身恶臭,像是放了一宿的潲水味道,那两骂了句,“死丫头,滚出来!”
“我不。”
何意秋躲在灶台后,手里舀着一盆潲水,她捏着鼻子,嗡声说,“两位大哥,我知道那本书在哪,你们能放过我弟吗?”
上辈子她弟经过几回春闱落榜后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她嫁人后更是不着家,成日在书院,偶尔给她寄些钱跟信回来,这才知她弟靠给人写书挣了不少。
那时她便纳闷,写书能挣那么多钱?现下,恐怕这书不太正经,被传谣的苦主找上门了,怪不得当年不回家。
那些黑衣人不答反问:“在哪?”
“我埋在地里了。”
见他们神色不是很相信的样子,她便接着道,“我是他亲姐,他自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是保管在我这,不信你们可以去问。”
那两沉凝了下,其中一人转身去跟那边几个说了什么,最后提溜着那个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少年回来,拿刀架在他脖子上,恶声恶气,“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带路。”
何意秋悄悄冲张嘴想喊人的阿弟使了个眼色,带着跟过来的两个黑衣人去城外荒庙,指着一颗高大的歪脖子树下面说,“这儿。”
那地面光秃秃的,连根草都没有,其中一个黑衣人瞧了瞧便转头,用刀指着人,对她说,“你,去挖开。”
雪花缓缓飘落,夜晚的寒风袭来,树梢轻轻晃动,何意秋掩面瑟缩一下,“大哥,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去刨那两下还不如您直接一刀劈开。”
黑衣人回头见她纤细柔弱的身形,又把刀对着另一边的少年,“你去。”
少年顿时欲哭无泪:“我只是读书人,没力气啊大哥。”
何意秋柔着嗓音:“我当时是找刨坟的挖开的,您看要不,你们来?这天色也不早了,再耽搁下去怕是要亮了。”
她小声开口。
那两黑衣人道了句晦气,认命用刀鞘挖土,另一个留在边上守着。
何意秋假笑片刻,借着起身的瞬间弄掉头上的发簪,挪到坑边往下瞧,泥土沾上罗裙,她说,“那盒子里的东西贵重,我当时埋得可深了,挖一点可能找不着。”
月上中天,那两黑衣人终于不耐烦起来,地上的坑已经近半人高,两人换着来挖了半天,身上都是土,最后两人一起蹲下去挖,“你到底埋没埋?”
“我肯定埋了,我家传家宝都在里头,你再挖深点,我看差不多了。”她边说边从身后掏出根麻绳,适才在灶间拿的,足足两指宽。
她瞥了眼坑对面囔囔着你们快点明天还要交差呢的少年,乌漆嘛黑里,微微闪着银光的发簪晃动。
两人对视一眼,她点头,示意下手。
刀鞘磕到木质盒子发出哐地一声,其中一个黑衣人喊,“好像挖到了!”
“是嘛是嘛,就是那个了。”
何意秋坐在坑边,手伸到背后将麻绳打了个活结,再眼疾手快套在黑衣人身上,麻绳落到颈间,那黑衣人一惊,“你……”
回头便见那个说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一脚踩在他肩上,咬牙拉紧麻绳。
异状突生,另一个黑衣人从坑里起身,还未拿过刀便被身后手起手落的发簪刺了个穿,对面的少年又嫌不够,不知道从哪摸出根粗树枝对着他脑袋敲过去。
两个黑衣人顿时倒在坑底。
何意秋垂头将罗裙上的泥拍掉,起身问,“你哪来的棍子?”
少年将刨出的土推回去,忙说,“上面掉的。”
“?”
她抬头,锦衣公子倚坐在树上,那双桃花眼含着笑,见她终于看过来才跃下,瞥了眼坑里毫无动静的黑衣人,摇着折扇说,“哎呀,何秋秋身手不赖,一动手就弄残了两。”
何意秋没管他的话,见他领口的狐毛湿漉,似乎在外面待了许久的样子,便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巧,某人刚说手无缚鸡之力的时候。”罗逾新笑笑,将身后的竹篮递过去,“何姑娘把这东西忘在艳清坊。”
来了这般久,却一直在上面看戏,对此何意秋也只是轻抬柳眉,点头,“多谢公子。”
罗逾新显然很受用,笑眯眯道,“好说。”
扇面上的腊梅艳丽,但大冬天的,少有人会需要用折扇,何意秋那双漆黑的瞳孔转动,眸光落在他身上,开口问,“你很热?”
他一滞,啪地一声合上折扇,收回笑脸,“不,我手贱,附庸风雅。”
深夜,何家姐弟偷摸回家,年纪不大的少年腆着脸来找他姐要伤药,被何意秋揪着好生询问了一番,发誓自己再也不给江湖门派编风月故事,这才被放过。
何意秋拿着药敷上去的时候还听他说:“主要是他们给的钱很多,阿姐,往日都没出事,谁知道他们家这么小气,冤有头债有主,不敢去找当事人就来找我,还好这回来的武艺都不高……”
他囔囔两句被何意秋一把按下:“这段时间待在家里别出门,正好温书。”
“空了来帮忙做工。”
不情不愿的人走后,何意秋才掀开竹篮上面的布,里面多放了包糕点。
她坐在桌前,愣了好一会儿才打开,熟悉的米香味传来,是之前在桌上她没动过的那份。
恍惚间,她好似又听到了那句,“奇食轩的米糕,尝尝。”
奇食轩是她之前路过的那家糕点铺子,上辈子成亲后罗逾新经常带那家的糕点回来,她最喜欢的便是那份米糕。
当年她碍于主动依附,自觉低人一等,从未跟他交心,而罗逾新,虽没明说,但她也能察觉到他有很多事瞒着未说。
他两都倔,成亲后过了好一阵磨合的日子,回回吵架他都带着米糕回来讨她欢心,坐在桌前,把糕点推向她,轻唤着,秋秋,别气了。
最后一次争吵,她没等来归家的夫君,只等来罗家被问斩的消息,再见却是在去刑场的路上,浑身是伤憔悴不已的男人跟她最后一次低头。
跟她说抱歉,跟她说没带回米糕,跟泣不成声的她说,早知如此,她不该嫁于他的。
但其实直到现在,她都从未后悔过。
她不觉得以罗逾新的品性会去造假,就像她不觉得她爹会去害人,但他至死都不曾跟她说过他是被冤枉的,一句都没有。
良久,她叹口气,将糕点收起来。
雪夜寒意重,洁白的雪花飘入幽深的竹林,披着大氅的年轻公子在廊下驻足,府上仆从匆匆赶来,低头说,“大少爷,那人开口了。”
罗逾新掀起薄凉的眼皮,声音极轻却含着狠厉,“柳姨娘那边怎么说?”
那人头低得更深,似是怕触怒人,“她不认。”
他冷笑:“随便找个名头弄出府,我看私通就不错。”
仆从惊愕抬头,欲言又止,“可……”
“怎么?”冷厉的眸光瞥过去,罗逾新反问,“你觉得我那个常年不着家的爹会关心一个妾的死活?”
罗府的暗刺很多,没人会关心是否少了一根。
仆从噤声,院子里的墨竹轻轻摇曳,半响他开口,“城外的那些,处理了?”
“那两人还活着,关在暗房等少爷去询问。”
罗逾新这才点头,指着院里的竹说,“太沉闷了,种些花来。”
“就要,芍药。”
何意秋最喜欢的花。
上辈子,这间竹院被她种满了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