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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师门不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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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弦年利落地放下碗筷起身,黄澄澄漂着油花子的汤在碗边剐蹭一圈,翻起令人毫无欲望的豆腐尸体,溅起一两滴冷的油星子。
思过崖上风声呼啸,吹得他衣袍翻飞。易弦年稍稍弯了手腕,挡住阵风卷起的涡旋。耳侧垂下两缕未束起的发丝,鸦羽般的乌发中夹杂着一缕冷白。
林泗玉在易弦年怀里翻了个身,似乎是嗅到了令人不堪回忆的味道,耳朵耷拉下来,哼唧一声,又沉沉睡去。
“师尊。”
太尴尬了,易弦年抿了抿唇。
他硬生生克制住不自觉想要后退几步的冲动,微微弯腰行礼。
为人师者成了别家的变态徒弟,易弦年久违地感受到自青春期后再没感受过的……
丢脸。
兰一白负手而立,对于眼前偷窃自己里衣的大弟子,态度十分坦荡。
他的目光不经意掠过易弦年怀里的狼崽子,随即淡淡开口道,“我不日便要去闭关,照顾好自己和师弟。”
兰一白目光沉沉,眼眸微眯,泛起耀眼的色彩,一丝一寸划过易弦年的腰间悬挂的青色玉佩。
在几日前,这枚玉佩尚且还贴身挂在兰一白的身上。
原主的思慕之情得以疏解,倒是苦了被抓包的易弦年。
简直大逆不道!
易弦年眉尾垂下,吃了榴莲一样有苦说不出,只紧了紧胳膊,心虚地将狼崽子挡在玉佩前。
“我说怎的前几日便找不到了。”
兰一白意味深长,声音如同玉佩环扣叮当碰撞,手指抚上腰间,直勾勾盯着易弦年,似喜非喜的含情目带着钩子。
易弦年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弟子知错!”
林泗玉被颠了个屁股蹲,迷茫地睁开眼,和兰一白寒霜般的眼睛对了个正着,吓得立马原地变成人形,摇摇晃晃还没站直,就跟在易弦年身边跪下,扯着细嗓子哀嚎认错。
“师尊我再也不在外面化原型了!”
易弦年纳闷地瞥了旁边一眼,而后迅速垂眸,只看见兰一白的下摆飘浮的衣袍,半晌,声音自头顶传来。
“玉佩给你了,收着便是。”
兰一白不痛不痒地撂下这句话,悄无声息离去。
就这样?
易弦年骤然抬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远去的背影。
“师尊走了,师兄快随我回去吧!”
林泗玉夸张地呼了一口气,撑着短胳膊短腿扑腾起来。
易弦年还沉浸在轻易被放过的诧异中,不明所以:“为何师尊不让你现原型?”
“大师兄你是疯了吗?”
“也没发烧啊,怎的青天白日说起胡话来了?”
林泗玉踮起脚去探易弦年的额头,小嘴一张一合跟淬了毒似的,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脸惊恐地捂住自己小小的躯体。
“难道你还想让小玉被捉去当灵宠?!”
什么叫……“还”?
“我以为你已经改了的大师兄!”林泗玉稚嫩的脸蛋满是控诉,噼里啪啦开始倒豆子。
“大师兄你真的不一样了,原先你只会说如果我胆敢黏着师尊就把我送给陈师叔当灵宠,但是你今天捏了我,还搂着我睡觉,我真的以为你已经改了,你怎么还是这样!”
林泗玉叉着腰,小嘴撅得老高。
易弦年百口莫辩,只得先跟随林泗玉回到青崖洞。
青崖洞只居住兰一白和四名弟子,坐落在半山腰,环境清幽,鲜少有外人踏足。
易弦年一踏进简朴的木门,迎面闪过一道锋利的剑光,横亘在他眼前,堪堪停在眼尾。
剑尖纹丝不动。
来人气势汹汹,利落收起刀鞘,持剑的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色劲装,裹着充满蓬勃活力的身躯,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小豹子。
黑亮的眼睛像是粹了火,跳跃着毫不掩饰的嚣张。
陈洱落冷哼:“废物。”
易弦年毫无波澜,耳边听着林泗玉的闷笑,眉心狠狠抽动,
……怎么人人都对他这个大师兄蹬鼻子上脸!
“真想不通为什么师尊偏偏让你当大师兄,明明实力天赋比不上任何一个人,却享尽了师尊的偏爱。”
“就凭你来得早吗?”
易弦年打量着陈洱落的装束,粗麻深蓝色布条随意扎起来高马尾,系了一个超级无敌丑的蝴蝶结,磨损的衣襟起了球,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云纹腰带,转头又看了看满脑袋炸毛的潦草林泗玉。
这跟原书也不一样啊……
易弦年咂摸出门道来,大抵是兰一白把第一个孩子照书养,比较精细,剩下的孩子让第一个孩子养。
只不过按现在来看,书教版易弦年好像并没有教养师弟的意愿,整日围在师尊身边,对他们这些师弟爱搭不理。
按照兰一白的放养态度,对此也全然不在乎。
徒弟不和多半师尊无德,惯子如杀子,孩子不是这样溺爱的师尊……
易弦年忍不住暗想。
易弦年直接屈起手指,仗着身高优势,狠狠敲向陈洱落的脑袋。
咚,清脆响亮的一声。
陈洱落不可置信,捂住慢慢肿起来的额头,瞪圆了眼,耳尖通红:“你竟然敢打我!”
林泗玉缩在门口,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小脸皱巴成一团,捂着脑门感同身受。
易弦年瞥向陈洱落羞愤的脸,淡然开口:“我看你在说胡话。”
“我不是小孩子了!你怎么能打我!我要告诉师尊!”
多年浸淫在教育系统,对于教育一个一身反骨的孩子,易弦年简直是手拿把掐。
“师兄教育师弟,天经地义。”
“还有,师尊闭关了。”
“我没认你当大师兄!”陈洱落满脸羞愤,涨得通红。
易弦年挑了挑眉,步步逼近,满意地看到陈洱落肉眼可见的慌乱,咧开嘴角,露出死亡微笑。
“可是我就是站在了这里,成了你的大师兄,以后说话注意点。”
这话带着训诫的意味。
在古井无波的眸子的注视下,陈洱落莫名挺直了背。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突然被一声饥饿的咕噜声打断。
陈洱落警惕地退后几步。
林泗玉从易弦年的身后探出头来,仰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二师兄,你没去吃陈师叔今日做的饭菜吗?”
“味道还不错哦。”
腹黑小鬼。
在最要面子的年纪,将自己的窘迫全然摊开在讨厌的人面前,易弦年体贴地绕过陈洱落,走向小厨房。
教育孩子讲究有张有驰,逼太紧了容易生成逆反心理。
油煎豆腐汤属实难以下咽,易弦年还饿着,简单烧了火,下了一绺长春面,卧了个鸡蛋。
香味飘散在整个青崖洞,林泗玉闻着味儿哒哒地跟了进来。
“大师兄,小玉也想吃嘛,还想加个煎蛋。”
易弦年从善如流,噼里啪啦的热油咕噜咕噜冒着鸡蛋泡,逐渐定型。
易弦年端着两碗面,走向庭院中的亭子,林泗玉拿着筷子吧嗒吧嗒跟着上桌。
陈洱落倚靠在大门处,怀抱着剑,望向门外远处的竹林,神色忧郁凝重,将庭院中的人视作空气。
易弦慢条斯理吃完,将碗筷收进厨房,端着一碗面塞进陈洱落怀里。
“吃完记得洗碗。”
“谢谢。”陈洱落接过碗,细若蚊蝇。
……
仁清宗作为修仙界数一数二的宗门,恰如其名,秉持的是入世济人的态度,将匡扶正义贯彻全宗门上下,堪称与下界联系最为密切的门派。
宗门内每日由陈师叔定时定点投放任务木牌,来自下界的求助信息,按照难度等级分类,可以赚取相应钱财。
易弦年回卧房拎起自己的配剑,宗门内统一分配的银剑,和今日被陈洱落抵在眼前的那把一模一样。
“你要去哪儿?”
易弦年在门口被陈洱落拦住,他顿了顿,果断绕过陈洱落。
陈洱落一反常态,沉默地跟在易弦年身后。
两人路过练武场,正巧遇见一大群白衣弟子练剑,阵型整齐,练得却是最基础的动作,其中几个人的动作生疏得不行。
“本来你应该在那里。”
易弦年驻足观看的功夫,陈洱落向前迈一步,抱臂走到易弦年身侧,歪着脑袋,凑到易弦年耳边。
“什么?”
“没有天赋,却妄想得道成仙,长生不老,只要交了钱,通过基础的灵根测试,就可以跟着宗门内的课程进行学习,绝大多数都是垂垂老矣,又回到了原来的世界死去。”
陈洱落转头,黑亮的眼睛盯着易弦年。
“以你的天赋,应该在那里,而不是在师尊门下。”
挑衅。
赤裸裸的挑衅。
易弦年抬手,蜷起手指,狠狠弹了个脑蹦子。
“易弦年!”
“叫大师兄。”
易弦年没再理会上蹿下跳的陈洱落,目不斜视走到任务点,一名老翁正蹒跚着步伐,慢腾腾地将木牌放上去。
“师叔。”
两人暂时和解,共同行礼。
老翁眯起眼睛,乐呵呵看向两人。
“兰仙君的徒弟,今日怎么来了?领任务的吗?你们还未出师,不必过于着急,兰仙君交代了,尤其是弦年,年纪还小着呢,你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潜心修炼。”
两人被陈师叔客客气气地送走后,易弦年兀自陷入沉思中。
他发现他越来越看不懂兰一白这个人了。
“师尊不愿意教我,却愿意包容自己……为什么?”
“喂,易弦年,都怪你,没有你拖后腿,我早就领上任务牌了。”
易弦年莫名其妙地上下扫视陈洱落:“师叔说是你年纪太小,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好好修炼去吧。”
陈洱落火冒三丈。
“明明是你太弱!掌门座下的五师弟,入门时间比你晚多了,早就已经可以独自去做任务了!你就永远在练气期徘徊,就连小师弟都要追上你了!”
……他好像知道原主为什么黑化了,在这个所有人技能点都点满的师门里,简直把他这个大师兄的面子按在地上摩擦。
“师尊偏心!你一个人摆烂就算了,顾及到你的面子,还不能放我们去下山历练!……”
易弦年一个脑蹦子弹了过去。
两人一路吵吵闹闹回了青崖洞,到了门口,陈洱落反而偃鼓息旗。
他扭扭捏捏望天望地,就是不看易弦年。
“……今天晚上吃什么。”
易弦年不语,跨进门顺手甩在陈洱落脸上,骂了他还想吃他做的饭,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陈洱落灰溜溜摸了摸鼻子,自觉跟在易弦年身后。
庭院浸在暮色中,暮色霭霭,为青石台镀上一层温吞的紫暮色。
一少年坐在亭子中,膝上横着一把古琴,风拂起他素色的宽袖,乌发仅用一根木簪松松绾住,碎发衬得脖子如脂似玉。
琴音袅袅,铮然清越,倦鸟归林。
易弦年一时间听出了神。
“喂,江伞离,装什么呢?”
陈洱落抱着佩剑口出狂言。
喜提易弦年的第十个脑瓜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