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亲爱的你》杳数

11、仪式

　　平安夜那天，天空是南方冬日里常见的、灰蒙蒙的颜色，没有雪，只有干冷的风吹拂着光秃秃的枝桠。

　　校园里因为临近圣诞节和期末，气氛有些异样，一部分人沉浸在节日的期待中，另一部分则埋头于最后的复习冲刺。

　　许听楠醒得很早，或者说，她一夜都睡得不太安稳。

　　那张被撕碎的请柬，像幽灵一样，在她闭眼时便会在脑海中重组，烫金的字体闪烁着冰冷的光。

　　她清楚地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沈意宴和桑念念的婚礼。

　　她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图书馆里，试图用复杂的心理学理论和晦涩的英文文献来填满大脑，隔绝外界的任何信息，书页上的字迹却像是游动的蝌蚪，难以捕捉其意义，她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她绝不会踏足的酒店，想象着那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她无法控制地，在脑海中构建着婚礼的现场。

　　那一定是极尽奢华与浪漫的。

　　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将宴会厅照耀得如同白昼，空气里弥漫着空运而来的鲜花香气，白色的玫瑰、淡雅的铃兰，或许还有桑念念最爱的某种珍稀花卉。

　　宾客们衣香鬓影，男士西装革履，女士裙裾翩跹，都是她只在财经杂志或电视上才能看到的面孔。

　　她想象着桑念念穿着那袭定制的、价值不菲的婚纱，由她那位气质卓越的钢琴家母亲挽着，缓缓走过铺满花瓣的红毯，聚光灯追逐着她，她一定是全场最耀眼的存在，自信，美丽，如同真正的公主，走向她命中注定的王子。

　　而沈意宴，会站在红毯的尽头，他穿着挺括的黑色礼服，身姿比少年时更加挺拔沉稳，他会用怎样的目光注视着他的新娘？

　　一定是她在朋友圈照片里看到过的那种，专注、温柔、充满爱意和占有欲的眼神，那眼神，她从未得到过。

　　她仿佛能听到庄严的婚礼进行曲，能听到神父或证婚人念着誓词。

　　“沈意宴先生，你是否愿意娶桑念念小姐为你的妻子？无论顺境还是逆境，富裕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快乐还是忧愁，你都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

　　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愿意。”声音清晰，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幸福。

　　然后是交换戒指，那一定是对精心设计的、独一无二的婚戒，或许镶嵌着珍贵的钻石，象征着他许下的永恒承诺，他会小心翼翼地执起桑念念的手，将那枚象征着束缚与拥有的指环，缓缓套入她的无名指。

　　最后，是亲吻新娘的环节，他会掀开她的头纱，在所有人的祝福和掌声中，低头，深深地吻住他美丽的新娘。

　　那个吻，一定不会是公园长椅上那般蜻蜓点水、冰凉无波，而是炽热的，充满爱怜与承诺的。

　　许听楠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摊开的书本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浑身冰冷，像被浸在十二月的寒潭里，心脏一阵阵紧缩，那种想象带来的、如同身临其境的痛楚，比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和尖锐。

　　她甚至能想象到蔡明煊那些兄弟会如何起哄，如何真心地祝福他们“宴哥和念念姐白头偕老。”

　　能想象到双方父母欣慰而自豪的笑容。那是一场被所有人看好和祝福的、完美无缺的婚礼。

　　而她，许听楠，这个名字或许早已被沈意宴遗忘在记忆的角落，即使还记得，也只是他丰富多彩的青春里，一个微不足道、甚至可能不愿提及的插曲。

　　她坐在这个远离婚礼现场的图书馆里，像一个被隔绝在另一个维度的幽灵，旁观着在想象中别人的圆满。

　　下午四点多，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夏霁雨发来的消息。

　　「听楠，你在哪儿？还好吗？」后面跟着一个拥抱的表情包。

　　许听楠看着那条消息，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驱散了些许寒意。她回复：「在图书馆，我没事，别担心。」

　　「真不去啊？」夏霁雨又问。

　　「嗯，不去。」许听楠的回答很坚定。她不需要用亲眼目睹的残忍，来证明自己已经放下，缺席，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一种对自己的保护和尊重。

　　「那就好！那种场合去了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晚上我请你吃饭，咱们也过平安夜，吃顿好的，去去晦气！」

　　看着夏霁雨充满活力的文字，许听楠的嘴角终于牵起了一丝真实的、微弱的笑意，还好，她还有关心她的朋友，还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她收拾好书本，离开了图书馆。

　　外面的天光已经开始暗淡，城市的霓虹灯渐次亮起，节日的气氛在街头巷尾弥漫，她没有回宿舍，而是独自一人，走到了学校后面不远处的一个小公园。这里很安静，与商业区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她在一个可以看到远处城市灯火的长椅上坐下，裹紧了围巾，安静地等待着。

　　她知道，此刻，在那个金碧辉煌的酒店里，婚礼仪式或许已经结束，喜宴正在进行，沈意宴和桑念念一定在逐桌敬酒，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祝福，他们的脸上，一定洋溢着无可比拟的幸福。

　　她抬起头，望着南方冬日夜晚稀疏的星辰，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

　　她没有怨恨，也没有不甘了。

　　只剩下一种淡淡的、如同看完一场漫长电影后的唏嘘和释然。

　　她在心里，默默地进行着最后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告别仪式。

　　再见了，沈意宴。

　　再见了，那个因为我不够勇敢、不够优秀而仓皇失措的十六岁。

　　再见了，那段以为拥有过月光，却发现只是倒影的短暂时光。

　　她相信，那个十六岁的少年，在图书馆答应她表白的那一瞬间，或许是有过一丝真诚的，只是那点真诚，太过于微弱，像风中残烛，轻易就被现实和他早已注定的命运吹熄了。

　　她不再执着于他是否爱过，重要的是，她曾经那样真挚、那样用力地喜欢过他。

　　那份喜欢，是她青春里最真实、最宝贵的一部分，不应该因为结局的惨淡而被全盘否定。

　　现在，他要和他的念念，开启崭新的人生篇章了，而她，也要彻底告别过去，继续走自己的路了。

　　远处，不知是谁燃放起了烟花，一簇簇在夜空中绽开，绚丽夺目，虽然短暂，却照亮了一方天际，就像她对他的喜欢，曾经也在她灰暗的青春里，绽放出过最明亮的光。

　　烟花易冷，人事易分。

　　但曾经拥有过那一刻的光芒，或许，也就足够了。

　　许听楠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烟花消散的方向，然后转过身，步伐稳定地朝着宿舍灯火通明的方向走去。

　　她没有回头。

　　这场她独自完成的、缺席的告别，没有观众，没有眼泪，只有她内心最终的平静与和解。

　　从今往后，沈意宴这个名字，将真正成为她人生书卷里，一个被轻轻翻过的、不再回看的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