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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请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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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的生活在波澜不惊中向前流淌。
南方的冬天来得迟缓,直到十二月,空气里才带上些许沁人的凉意。
许听楠逐渐习惯了新的节奏,上课,去图书馆,参加社团活动,和室友一起去探索学校周边便宜又好吃的小店。
她依旧不算活泼,但脸上偶尔会露出真心的、松弛的笑容,不再总是带着那种小心翼翼的紧张感。
她不再刻意回避关于过去的话题,但当室友们聊起初恋或者高中时代的懵懂情感时,她大多只是安静地听着,很少分享自己的故事,那段与沈意宴相关的记忆,被她深深地埋藏起来,像一册被合上的、写满潦草字迹的旧笔记本,不再翻阅,但知道它就在那里。
期末考试的紧张气氛开始弥漫校园。
一个周六的下午,许听楠正窝在宿舍的书桌前,对着一本厚厚的《普通心理学》苦思冥想,手机提示音响起,是快递驿站的取件信息,她有些疑惑,最近并没有网购什么东西。
穿上外套,走下宿舍楼,南方的冬日阳光带着一种慵懒的暖意,照在身上很舒服,快递驿站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包裹,她根据取件码,找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装得很精致的硬质信封。
寄件人信息处只打印着一个陌生的名字,但她注意到寄出地址是本市一个以昂贵别墅区著称的区域。
心里隐隐划过一丝不安的预感。
她拿着信封,走到宿舍楼下一处僻静的长椅坐下,犹豫了一下,还是拆开了封口。
里面是一张对折的、质感极厚的卡纸。
展开的瞬间,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那张她早已在朋友圈里看过无数次的、在奥克兰拍摄的婚纱照的缩小版,照片上,沈意宴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俊朗的脸上带着清晰的笑意,不再是少年时的清冷,而是沉淀为一种沉稳的温柔,他微微低头,凝视着身旁穿着圣洁婚纱的桑念念,桑念念仰头看着他,眼里的幸福和爱意几乎要满溢出来,那袭华丽的婚纱衬得她如同跌落凡间的星辰,美得惊心动魄。
照片下方,是优雅的烫金字体:
谨订于公历二零一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星期一)
为沈意宴先生与桑念念小姐举行结婚典礼
敬备喜筵
恭请许听楠女士光临
席设:[本市最顶级的五星级酒店名称]
时间:下午五时三十分
请柬设计得低调而奢华,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两家不凡的财力和品味,那烫金的字体在阳光下有些刺眼,灼烧着许听楠的视网膜。
她拿着这张轻薄却重若千钧的请柬,呆呆地坐在长椅上,四周喧嚣的校园声音仿佛瞬间被隔绝,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先是停滞,然后开始一阵阵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抽痛起来,那是一种熟悉的,却又因为时间的沉淀而变得更为复杂的痛楚。
他……给她寄了请柬。
他和桑念念,要回国举办婚礼了。
在平安夜,一个充满浪漫和仪式感的日子。
他为什么要寄给她?是出于礼貌?是为了展示他如今有多么幸福?还是……像完成某种程序一样,通知一下她这个无足轻重的前任,他的人生已经翻开了崭新而完美的一页?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翻滚,像一锅煮沸的污水。
她甚至荒谬地想,他是不是还记得她?记得那个在图书馆里红着脸对他表白,又在小吃街上尴尬无措,最后用一条分手短信结束了他们短暂关系的、平凡又怯懦的女生?
她看着请柬上沈意宴的笑容,那个她曾经倾尽所有去仰望的少年,如今真的要彻底属于别人了。
以一种最盛大、最光明正大的方式。
而她,竟然收到了这场盛大庆典的入场券。
多么讽刺。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死死忍住。
她不能再为他流泪了,不值得,可心口的绞痛却如此真实,提醒着她,那段过往留下的伤痕,并未完全愈合,只是结了一层薄薄的痂,此刻被这张请柬无情地揭开,依旧鲜血淋漓。
她有时候会想,当初那个十六岁的少年,在答应她表白的那一瞬间,在公园长椅上亲吻她的那一刻,到底有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真实的喜欢过她?
可能没有吧。
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
喜欢可能只是一时兴起,一点好奇,一种短暂的吸引。
而爱,是奔赴,是承诺,是像他对桑念念那样,愿意跨越重洋,在未到法定年龄时就给予法律认可,是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的占有和珍视。
他只是,或许曾经对她有过一点点微弱的喜欢,而那点喜欢,轻飘飘的,风一吹就散了,甚至不足以让他在她提出分手时,犹豫一秒钟。
她坐在那里,很久很久,直到冬日的阳光变得稀薄,寒意渐渐侵袭。
手指摩挲着请柬光滑的表面,那烫金的字体仿佛带着温度,灼烫着她的指尖。
去吗?
去看他如何为另一个女孩戴上戒指?
去看他如何深情地吻他的新娘?
去看他们接受所有人的祝福,在众人的瞩目下,开启幸福的人生新篇章?
她想象着那个画面,心脏就像被无数细密的针扎一样,痛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
她做不到,她没有办法那样残忍地对待自己。
可是……不去吗?
这似乎是她与那个少年,与她那整个兵荒马乱的青春,最后的、唯一的、也是正式的道别机会。
最终,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白色的哈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消散,她拿起手机,对着那张打开的请柬,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她找到夏霁雨的微信,将照片发了过去。
几乎是在下一秒,夏霁雨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急切:“听楠?!你收到……?!沈意宴他是不是有病啊?!他给你寄这个是什么意思?!炫耀吗?!你没事吧?你别吓我!”
听到好友熟悉而关切的声音,许听楠一直强撑着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松动,鼻尖泛酸,声音有些沙哑:“我……我没事。”
“没事个屁!你在哪儿?在宿舍吗?我过来找你!”夏霁雨在电话那头气得跳脚。
“不用,霁雨,我真的……还好。”许听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我只是……看到的时候,有点……难受。”
“废话!换谁谁不难受!那个渣男!当初那样对你,现在居然还有脸给你寄请柬!他到底想干嘛?!”夏霁雨愤愤不平地骂着,语气里满是心疼。
听着好友为自己打抱不平,许听楠心里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一些,她看着手里那张精致的请柬,轻声说:“可能……只是想通知我一声吧,毕竟,我们……也算认识过。”
“认识个鬼!听楠,你别去!千万别去!去了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夏霁雨急忙劝阻。
“我知道。”许听楠轻轻扯了扯嘴角,一个苦涩的弧度,“我不会去的。”
她没有那么坚强,可以微笑着祝福那个曾让她痛彻心扉的少年,她也没有那么大方,可以去见证他和别人的完美爱情。
她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远处渐渐亮起的路灯,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释然后的坚定:“霁雨,我只是……还是会有点心痛,但也就只是心痛一下而已。”
“他曾经……是我那么那么喜欢过的少年啊。”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希望他幸福,是真的,希望他天天开心,也是真的,不是因为我有多伟大,而是因为……那毕竟是我十六岁时,用尽全力喜欢过的人。”
“但是。”她的语气变得更加清晰和有力,“他的幸福,已经与我无关了,而我的释怀,我的放下,我的重新开始,也与他无关了。”
“这张请柬。”她低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对璧人的照片,然后缓缓地、坚定地将它撕成了两半,再对折,继续撕扯,直到它变成一堆无法辨认的碎片,“就当做是……对我那场无疾而终的暗恋,最后的告别仪式吧。”
她站起身,走到旁边的垃圾桶旁,将手中的碎纸屑,毫不留恋地扔了进去。
“我会放下他的,霁雨。”她对着电话那头的好友,也对着自己,郑重地说道,“我会的。”
因为十六岁的少年,曾经短暂地、或许只是名义上地属于过她。
而现在,她要彻底地说再见了。
再见,沈意宴。
祝你幸福。
而我,也要去拥有,属于我自己的、新的幸福了。
夜色悄然降临,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勾勒出温暖的轮廓。
许听楠挂掉电话,裹紧了外套,朝着灯火通明的宿舍楼走去,背影在夜晚的寒风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的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