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梦里有我吗》煦丫头

2、秋露（一）

　　岚

　　阿池腻在我的肩上，手上的勺子搅着那碗她昨天兴致勃勃地跑到御膳房指名要的八宝粥，许久才吃上一口。眼睛半眯着，微微卷起的睫毛上有小小的水珠。我叹了一口气，不禁吻了她的眼角，她身上的桂花的香气似乎也蔓延过来了。

　　像是听到我的叹气声，她睁大黑亮黑亮的眼睛，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茫然。

　　“这回是桂花吗。”碧空喜欢各种各样的香气，像天上的云朵一样变化多端。

　　“嗯，你喜欢吗？”

　　我故作认真地拉起她的袖子，凑到鼻子旁嗅了嗅，点头。 “很适合你。”

　　碧空笑得很高兴，直起腰迅速地在我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一脸得逞地望着我。

　　碧空的笑颜，粲然若瑞宫前生机勃勃的离菊，一串一串地灿烂地盛开着，有陷入春日的错觉。

　　我把她企图弄乱我发冠的手握住，拉下来，把她刚才随意放在碗里的勺子放回她手里。

　　“阿岚，太认真的人不长寿。”

　　如果她用的是认真的表情跟我说这句话，我想我会好好考虑的。

　　可我已经忍不住笑了，碧空总在早膳时抓住每一个机会说些不知从脑中哪个角落浮出来颇有趣的话，撩拨我控制微笑的意念。帝王喜怒不形于色，若然在朝堂之上，便很是失态。

　　但这里是我和碧空的瑞宫。

　　“今天是特别的日子呢。”说罢，她把那剩下的大半碗八宝粥移到自己面前，一勺一勺地吃到底，瞄了一眼桌上的点心，选了和我一样的山药卷。

　　“粥太甜了？”我问她。平时阿池对口味清淡的点心看也不看，摆膳的内监也把甜的点心摆在她那边。

　　“偶尔要换个角度，试试能不能看到别的风景嘛。”她满意地放下筷子，取香茶来祛除口中的味道。

　　我捏了捏她放在我身侧的手的小拇指，“早点回来。记住了吗。”

　　“好啊。要我带什么。”

　　我在她心口划着圈。

　　“和我一起去好不好。”不知道什么时候，碧空的眼睛已经直直地看向我。

　　我能看到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不安。

　　“我改主意了。给我带幅画吧。”

　　“好。”

　　我看着微笑的碧空，曾经一瞬而过的念头像腐朽的枯木再度浮到水面一样冒出来。

　　有什么东西，让我可以缚住她，永远在我能够看到的的地方，永远在我可以触碰到的范围之内，永远地依靠在我怀里，微笑着说她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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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

　　很难相信我能跟这个男人相处得好。起码第一次见到岚的时候，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这么跟我说。

　　记得那天是天气极好的日子，没有一点儿的云，只有铺天盖地大片的蓝色，一扫几日前令人不适的阴霾......

　　用早饭的时候，娘告诉我，京郊的琼花开了，她的朋友邀请她去那儿赏花，如果愿意的话就随她一起去。当然，许多京中的公子小姐也会被请来，为了不辜负这一年最后的春光。

　　娘很喜欢花花草草，爹说她的名字和那些花草一样美丽。

　　墨兰，我总是听爹这样唤娘的名字，眼睛里闪烁着我小时候看不懂的光。

　　以后，有人会用这种奇异的，却很温柔的目光看向我吗？

　　希望那个在我梦中出现的，看不清面庞的人能回应我。

　　“没关系，你可以留在家里。”娘从容地放下手中的碗，对我这么说。

　　我看了看她的表情，很认真。

　　“为什么不呢？一年一度，不是吗？”

　　“那就好。新制的春装已经送到了，待会去挑几件喜欢的吧。”我能看到她白晃晃的牙，从很小的时候就习惯的灿烂的笑容。

　　我应了声，便伸手取那块厨子雕成白菜模样的杏汁芸豆糕。娘挑选的甜食，格外地清甜可口。

　　京郊有许许多多个园子，每个季节我们都到不同的园子去作客，拜访那些尊贵的夫人与小姐。我们家也有一个小小的莲园，一年最热的时候，我和娘就到那里去避恼人的暑气，看在风中微微摆动的荷叶，还有开得明艳动人的荷花。

　　待秋凉的时候，小小的紫色或素白色的莲会静静绽放在枯成浅灰色的荷叶间。娘说过，人的生命和花草其实没什么两样，所以要珍惜生命中美好的瞬间。

　　但植有琼花的，唯有皇家的留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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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到的时候，赏琼花的园子里人还不算太多，繁复的行礼还有惯例的客套后，园里的人便分成了自己的小圈，各自活动去了。赏琼花只是一个由头，却也是一年一次的盛事。从遥远的南方移过来的琼花，洁白无瑕，只为这个园子里的人流光溢彩。

　　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都凑在一起，聊着京中最近发生的无关痛痒的有趣的事，打量着彼此的春装，偶尔低头嗅琼花的芬芳，也让美丽的琼花掩护着，偷偷看向不远处那群吟咏着诗文的公子。

　　看得次数多了，自然也被身边的人瞧出其中的蹊跷，脸皮薄些的也羞得转身不再看向另一边。后来话题也渐渐转到京中比较出众的尚未娶妻的公子们身上，连皇子们也未能例外。再后来，有人冷不丁说三皇子与五皇子晚些的时候也会到。

　　待园子里的人多起来的时候，这个消息得到了证实。

　　虽然皇帝强调了一切随意，但在场的人都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再一群人的簇拥下不见了踪影。随他来的两位皇子也找到了自己的圈子，一群男孩子开始大声说笑。

　　估计皇帝再出现的时侯，赏诗会就会开始了。赏诗会是在园中最大的一树琼花旁的亭子举行的，每年的人都想尽办法往亭子的方向挤去，我很佩服那些能在其中从从容容作诗的才子。而这种时候，园子旁供人休息的茶室总是空的。

　　在我正欲向茶室方向走去时，转身之际，有人拉住我的袖子。

　　是个和我年纪一般大的眼生的女孩子，朱唇榴齿，很是娇憨的样子。

　　我觉得她会是我很好的朋友。

　　“你要去茶室吗？”她先开口。

　　“是的。一起吧。”

　　“新来宸京？”我问她。也许是因为她的声音听上去令人安心，感觉她是很好相处的人。

　　“年过后随家父过来的。说实话，有点担心。”

　　“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嗯，叫我碧空吧，池碧空。”

　　“我姓林，林子意。”

　　“我看你不甚舒服的样子，现在好些了吗？”子意小步谨慎地走着，脚步像是有点不稳，不知是不是最近生过一场大病。

　　娘提醒过我这样的聚会对于一些人而言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即使勉强着也不得不参加，对于不知道的事情最好闭嘴。

　　她摇摇头，依旧往前走。

　　“那我们走慢点吧，今年的琼花开得极好。”

　　“你喜欢琼花么？”

　　“算是吧。”

　　“嗯？”

　　我一时语塞，没有料到有人会继续反问我这个问题。

　　“我觉得呢，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呃，虽然有个词语叫又爱又恨。”

　　“又爱又恨？倒不至于，应该说，比起在这里赏琼花，倒不如到它来的地方去。”

　　“扬州？其实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或许。”

　　我看了看一直低着头走路的林子意，显然不是适合开口的时候。我不擅长于安慰人，也没打算深究，毕竟每个人心里都藏了不愿人知道的事。

　　茶室里备着各式各样的茶，叫人挑花了眼。林子意看上去颇好此道，点了白菊杞子茶后认真地钻研起那份茶单。

　　“碧空。能出来一会吗，陪娘四处走走。”我正在选点心的时候，有个小婢女悄悄叫我出去，便看见娘站在门口微微地笑着对我说道。

　　“是。”娘带我走进隔壁那间无人的茶室，推开最里头只摆着花瓶的书架，一道小门便显现出来，有青石小路向前蜿蜒。

　　曲径通幽处呵，但是这个地方，明明是留园。

　　我看着娘的背影，没有跟着她穿过小门，问她

　　“有很重要的人？”

　　娘顿下脚步，转过身来以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对我说道：

　　“对你来说，是的，非常重要。无论如何，随我进入看看吧。”

　　顺着小道往前走，路渐渐变宽，然后便看到被划出一圈一圈痕迹的白沙上怪异嶙峋的石头，还有在鱼池边的四角翘起的小亭。环视四周，这里的景色不比外面的差。

　　亭子里已经有人了，我大约猜到他是谁，还有我来这里的原因。

　　娘握着我的手，低声说：“没关系的，去吧。”她的手微微出汗，我回握了一下，按着礼仪小步朝前走去。

　　坐在亭子里的男人看着我慢慢走到他的面前，规矩地向他行着礼，脸上分明是好笑的样子。

　　“丫头，规矩学得不错。”皇帝慢悠悠地说道,神情极像一只吃饱了的，正在树下小憩的狮子。

　　“民妇自她幼年就亲身教导。”我看到他的嘴角渐渐地向上翘。

　　爹早就告诉过我，当今的皇帝君朔，是离国的第三位皇帝，勤勉于政务，也好美色，在百姓间风评不错。现在梁国和世代交恶的南方的越国相处得不错，在一年前签下文书彼此通商，皇族间通姻。当朝的司徒宰相推测百年内应该没有大的战争。

　　按娘亲的话来说，君朔是位合格的皇帝。

　　“名字是碧空？”

　　“是。”

　　“女孩子用这个名字，未免有些不妥，过于萧索了。你也不劝一劝千帆。”

　　千帆是我爹的字。

　　“可碧空当时就认定这个名字不肯换了，喊别的她不应人。阿航说这名字也是好的。”娘笑着说。

　　皇帝叹了一口气，重新把目光投向我。“见过我的两个儿子了么？”

　　“远远地瞧见了，后来一大群人涌上去，看得不真切。”

　　我看了看旁边的娘，她轻轻地点了头，我便说：“不过我平日听见别些小姐和公子说，二位皇子风度翩翩，人中龙凤。”

　　“你认为如何？”

　　皇帝看着我，就像慈祥的老人对孙女说话。这是问句，他在等着我的回答。

　　“民女不敢妄自评论皇子。”迟疑了一会，我想起这句娘曾教过的万能应答。

　　“墨兰，你瞧瞧你的女儿也学得和你一般消遣我了。”

　　“民妇哪有这份胆子。碧空年幼，更是不敢了。”

　　他只是笑了笑，让我和娘退下。

　　我和娘走回方才与林子意坐着的茶室门前，她莫名其妙地说了句好好休息后便脚步匆匆地走了。

　　进去茶室，有个青衣的容貌俏丽的小婢女同我说林子意已经回到赏诗会上，让我过去找她。

　　再度经过那个茶室门前，我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后还是决定进去。门没有锁，那个有花瓶的书架已回复原位，我学娘的样子去推那个书架，却发现已经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