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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朱砂蚀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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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后的莫府弥漫着潮湿的泥土与未散尽的血腥气。西厢地龙烧得依旧滚烫,却驱不散叶徽骨缝里渗出的寒意。刺客的尸体已被拖走,地面水渍混着淡淡的磷火焦味,但真正让叶徽如坠冰窟的,是后背那仿佛活过来的朱砂纹路。
莫子凌包扎着臂上一道新添的浅口,眼神却像鹰隼般锁在叶徽苍白的脸上。“感觉如何?”他问得随意,指尖却沾了金疮药,不容拒绝地抹在叶徽被刺客刀风扫到的颈侧。冰凉的药膏触到皮肤,叶徽却猛地一颤,仿佛被烙铁烫到。
“冷…”叶徽牙齿打颤,下意识裹紧了莫子凌扔过来的外袍,那上面还带着主人凛冽的气息和未干的血渍。可下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又从脊椎深处窜起,后背的朱砂纹路像被投入炭火的烙铁,泛起诡异的暗红光泽,皮肤下的血管突突跳动,仿佛有活物在下面游走。
“呃!”他痛哼一声,蜷缩起来。那灼热感并非单纯的高温,更像是一种腐蚀,沿着每一道朱砂勾勒的线条,向骨髓深处钻探。
莫子凌眼神一沉,猛地扯开他后背的衣衫。昏暗烛光下,原本只是精细描绘在皮肤表面的朱砂密纹,此刻竟如同有了生命,边缘微微晕染开,颜色变得更深更艳,甚至隐隐透出皮下,在光滑的脊背上形成微凸的脉络。最诡异的是,心口那粒朱砂痣,正随着他急促的呼吸,明灭闪烁,呼应着后背的异变。
“果然…”莫子凌低语,听不出情绪。他沾着药膏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重重按在叶徽尾椎骨上方那处纹路最繁复的节点。
“啊——!”叶徽惨叫出声,那一下按压带来的不是舒缓,而是百倍放大的、如同被毒虫噬咬骨髓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里衣,眼前阵阵发黑。他恍惚看到莫子凌眼中一闪而过的…是了悟?还是更深的算计?
“镇北侯府的‘朱砂骨’,岂是那么好用的?”莫子凌的声音像淬了冰,手指却顺着那灼烫的纹路缓缓上移,所过之处带来冰火交织、痛痒难当的折磨。“它能挡百毒,亦会蚀骨吸髓。血脉越纯,反噬越烈。姚依依的巫蛊,只是引子。”他指尖停在叶徽剧烈起伏的后心,感受着那异常快速的心跳和皮肤下灼人的温度。
“那…为何…”叶徽痛得语不成句,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为何给你画上?”莫子凌俯身,气息喷在他汗湿的颈窝,带着血腥和药味的混合气息,“因为不画,姚依依的咒术昨夜就能要了你的命。画了,你至少还有时间…”他顿了顿,指尖划过那粒灼热的朱砂痣,“…慢慢被这‘恩赐’熬干。”
叶徽的心沉到谷底。这朱砂纹不是保命符,是另一道催命枷锁,是莫子凌精心挑选的、更缓慢也更痛苦的囚笼!他挣扎着想摆脱那只手,却被更用力地按在床榻上,后背灼痛的纹路与冰冷的锦缎摩擦,带来新一轮的酷刑。意识模糊间,他仿佛听见莫子凌近乎耳语的喃呢:“别死得太快,叶徽。你的债,还没还清…”
翌日,紫宸殿。金砖墁地,蟠龙柱巍峨,熏香袅袅也压不住空气中无形的硝烟。
兵部尚书慷慨激昂,痛陈北狄探子潜入诏狱、甚至渗透官员府邸行刺的骇人听闻。矛头直指掌刑狱、缉捕之责的锦衣卫。霍临川高坐龙椅,冕旒遮面,看不清神色,只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节奏平稳得令人心慌。
莫子凌一身飞鱼服立于武官前列,肩伤让他脸色略显苍白,却站得笔直如松。面对诘难,他未多辩解,只呈上一份染血的供词和半枚碎裂的北狄狼头铜符——正是昨夜刺客身上搜出之物。供词详述了姚依依如何利用宫中便利,与北狄残部勾结,许诺以叶徽性命换取他们在京畿的行动自由。
“姚常在?”霍临川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大殿瞬间死寂。他目光转向站在文官队列后方的姚父,吏部侍郎姚文远。“姚卿,令媛好大的本事。”
姚文远扑通跪倒,汗如雨下:“陛下明鉴!小女深居简出,定是遭人构陷!莫千户…莫千户与臣素有嫌隙,此乃借机报复!”他猛地指向莫子凌,目眦欲裂,“定是他伪造证供,陷害忠良!”
莫子凌唇角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看姚文远如同看跳梁小丑。“姚侍郎言重。证物在此,刺客尸身亦在诏狱。姚常在是否清白,陛下自有圣裁。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诏狱乃国之重地,竟能让北狄探子混入,还能与深宫妃嫔互通消息,此中关节,恐怕非姚常在区区一弱女子能独自办到。臣恳请陛下,彻查诏狱上下,以及…所有能接触宫禁内外传递之人!”
此言一出,殿中数位官员脸色微变。莫子凌这是要把姚依依背后可能存在的整个链条都扯出来!他不仅要把姚依依钉死,更要借机清洗一波朝堂!
霍临川沉默片刻,冕旒下的目光扫过莫子凌苍白的脸,最终落在姚文远身上。“姚卿,令媛暂禁足漪澜殿,无旨不得出。诏狱及宫禁内外传递,着东厂与锦衣卫会审。”他顿了顿,声音听不出喜怒,“至于莫卿…护驾有功,又负伤擒贼,赐宫中秘药‘九转还魂丹’一瓶,准休沐三日。”
“臣,谢主隆恩。”莫子凌躬身行礼,低垂的眼睫掩去了眸中深沉的暗流。霍临川的处置看似公允,实则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姚依依只是禁足,姚文远毫发无损,而彻查的权力分给了东厂和锦衣卫,相互掣肘。皇帝…在平衡。
漪澜殿门窗紧闭,熏着浓重的安神香,却压不住姚依依心头的狂躁与恐慌。禁足的旨意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莫子凌!又是莫子凌!他竟然真的敢把北狄的事捅到御前!
“废物!全是废物!”她将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扫落一地,赤红的双目盯着铜镜中自己扭曲的面容。昨夜巫蛊反噬带来的心口绞痛尚未平息,今朝又遭禁足之辱。她想起霍临川那看似平静却暗含审视的目光,想起父亲跪在殿前狼狈的模样,滔天的恨意几乎将她吞噬。
“姑娘息怒!”老太监战战兢兢地捧着一个蒙着黑布的鸟笼,“北狄那边…有回信了。”
姚依依猛地掀开黑布。笼中是一只通体漆黑的夜枭,绿幽幽的眼珠盯着她,腿上绑着一个小小的蜡丸。她颤抖着手取下蜡丸捏碎,里面是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和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行扭曲的北狄文:「引魂香,燃其发,诱其血,咒可成。此香无色,唯朱砂骨异变者可嗅。」
姚依依捏着那撮“引魂香”,指尖冰凉。北狄人不仅知道莫子凌的朱砂纹能挡咒,更知道它如今正在异变!他们提供了新的、更隐蔽也更歹毒的方法——利用叶徽正在异变的体质本身作为媒介!
她走到内室,打开那个藏着叶徽头发的乌木匣。看着那缕泛黄的发丝,她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莫子凌,你以为毁了明面上的巫蛊娃娃就能护住他?霍临川,你以为禁足就能困住我?你们休想!
“去,打听清楚,莫子凌休沐这三日,叶徽…究竟在何处,状态如何!”她低声吩咐,眼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还有,告诉诏狱里那个还能喘气的北狄人,他的族人想要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莫子凌的休沐并未带来安宁。西厢成了叶徽痛苦的囚笼。朱砂纹的异变在加剧,灼热与蚀骨的寒意交替侵袭,发作毫无规律。有时只是轻微的刺痛和燥热,有时却如万蚁噬心,痛得他蜷缩在地,冷汗浸透一层又一层衣衫。
莫子凌并未离开,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间处理公务,或听取赵百户等人的密报。但每当叶徽痛到失控,发出压抑不住的呻吟时,那扇隔门总会无声打开。莫子凌会进来,有时是粗暴地将他按住,用浸了冰水的布巾擦拭他滚烫的后背和心口;有时则是一言不发地给他灌下不知名的、苦涩至极的药汤。那药汤能短暂压制痛苦,却带来更深的昏沉和无力。
“这…到底是什么?”一次短暂的清醒间隙,叶徽看着坐在床边擦拭惊鸿刀的莫子凌,嘶哑地问。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更显脆弱。
莫子凌动作未停,刀身在烛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朱砂骨异变。镇北侯府嫡系血脉的‘恩赐’,也是诅咒。能感应毒物邪祟,却也时刻被其侵蚀。”他抬眼,目光落在叶徽心口那粒依旧灼红的朱砂痣上,“姚依依的巫蛊咒力,成了引动你血脉异变的钥匙。北狄的‘引魂香’,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你…既然知道…为何…”叶徽喘着气,不明白他为何要告知这些。
“为何画符?为何留着你?”莫子凌收刀入鞘,发出一声清越的冷响。他俯身,带着薄茧的手指抚过叶徽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动作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叶徽,你的命是我的。怎么死,何时死,只能由我决定。无论是姚依依的咒,北狄的香,还是这该死的朱砂骨…”他指尖下滑,停留在那灼热的心口,“都休想越过我,夺走属于我的东西。”
他的话语霸道而残忍,如同宣判。叶徽闭上眼,疲惫和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手腕上那根朱砂绳的存在感从未如此强烈,另一端系着的,不仅是莫子凌的刀柄,更是他无法挣脱的、被痛苦和掌控交织的命运。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唿哨。叶徽猛地睁开眼,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朽花香与血腥气的诡异气味,极其微弱地钻入他的鼻腔!这气味让他后背的朱砂纹瞬间变得灼热滚烫,心口的朱砂痣更是剧烈搏动起来!
引魂香!它被点燃了!
莫子凌显然也察觉到了叶徽的异样和他骤然变化的脸色。他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锋,身影如鬼魅般掠至窗边,猛地推开窗户!
冰冷的夜风灌入,带着庭院草木的气息,却再也捕捉不到那丝诡异的香气。唯有叶徽急促的喘息和后背愈发刺目的红光,证明着那致命的引魂香曾在此刻,悄然降临。
莫子凌回身,盯着蜷缩在床上、因双重痛苦而颤抖的叶徽,眼神沉得可怕。姚依依,竟真敢动用这东西!她果然和北狄的残余势力勾结得更深了。休沐?呵,这三天,注定无法平静。
“赵百户!”莫子凌的声音冷彻骨髓,“查!把莫府周围三里内所有可疑的气味来源,给我一寸一寸地翻出来!尤其是…鸟兽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