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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朱砂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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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猎归来的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车轮碾过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叶徽缩在车厢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坐垫上繁复的云纹。血腥气混着沉水香在密闭空间里发酵,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一口灼热的铁锈。
"再抖下去,这垫子要被你抠穿了。"
莫子凌的声音裹着三分戏谑,玄色骑装肩头洇开的血迹已经变成暗褐色。那支本该射穿叶徽心脏的箭,此刻正插在车厢角落的箭囊里,尾羽上姚依依亲手缠的金线还在反光。
叶徽猛地抬头,正撞进莫子凌深渊般的眼眸里。那人斜倚在锦绣靠枕上,衣襟半敞,露出包扎伤口的雪白棉布——那是今早叶徽亲手为他换上的。
"大、大人不该替我挡..."话音未落,一阵天旋地转。莫子凌染血的手掌已经钳住他下巴,拇指粗暴地碾过他下唇。
"知道这箭淬了什么?"莫子凌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他的,"醉仙桃混鸠羽,姚家祖传的方子。"带着血腥味的气息喷在耳畔,"中箭者会看着自己的血肉一寸寸腐烂,最后连骨头都化成脓水——"
"唔!"叶徽胃里翻涌,却被掐着下巴强迫抬头。月光透过车帘缝隙,在莫子凌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界限,那双眼亮得骇人。
"现在明白了吗?"莫子凌松开钳制,指尖却顺着脖颈滑到他单薄胸膛,"这颗朱砂痣..."带着薄茧的指腹重重擦过心口红痕,"早被多少人惦记着要挖出来。"
车外突然传来急促马蹄声。莫子凌眼神骤变,扯过狐裘将叶徽兜头罩住:"闭气!"
"嗖"的一声,三支弩箭穿透车厢,堪堪擦过狐裘边缘。叶徽在黑暗中听见刀鞘碰撞的脆响,接着是□□坠地的闷响。血腥味突然浓烈起来。
"大人!是姚家死士!"赵百户的声音隔着车板传来。“赵安,护送叶徽回去,他有一点闪失,唯你是问。”莫子凌说罢,拿起腰间的惊鸿刀,杀了出去。狐裘被掀开时,叶徽看见莫子凌指尖滴落的血珠正巧坠在自己心口,那粒朱砂痣被染得愈发鲜艳,像颗将熄未熄的火种。
莫府西厢的地龙烧得太旺,热得叶徽耳尖发红。他跪坐在床榻边,棉布蘸了金疮药,悬在莫子凌肩头伤口上方迟迟不敢落下。
"现在知道怕了?"莫子凌突然攥住他手腕往下一按,"白日里扑向箭矢的胆子呢?"
药粉接触伤口的滋啦声让叶徽睫毛剧烈颤抖。他看见莫子凌锁骨下方有道陈年箭疤——位置竟与自己心口朱砂痣分毫不差。
"这是..."
"你周岁宴那日留下的。"莫子凌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镇北侯府走水,我翻进火场把你刨出来时,被横梁上的弩箭穿了锁骨。"
叶徽手一抖,药瓶骨碌碌滚到地上。零碎的记忆突然闪回——炽热的火焰,呛人的浓烟,还有那双把他紧紧箍在怀里的手臂。原来十八年前的血色记忆里,早就烙着莫子凌的温度。
"为什么...救我?"
铜灯爆了个灯花,莫子凌的影子在墙上陡然膨胀。他忽然掐住叶徽后颈逼人抬头:"当年救你的是莫家嫡子。"拇指摩挲着那块细嫩皮肤,"现在囚你的是锦衣卫千户。"
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响,惊飞檐下一对栖雀。叶徽在窒息般的压迫感中恍惚想起,莫家确实在镇北侯案后获罪——那年莫子凌才十岁,从嫡公子沦为诏狱里待宰的囚徒。
姚依依摔碎第七个茶盏时,老太监终于连滚带爬地捧来乌木匣。匣中青丝用红绳缠着,正是叶徽当年在司药监当值时被她诓来的——小贱种还以为是要做药引子救人。
"姑娘,真要动用这个?"老太监声音发颤,"巫蛊之术若被发觉..."
金护甲划过泛黄发丝,姚依依突然想起前世。那时她刚承宠,用同样的法子咒杀了有孕的兰嫔。霍临川发现后竟笑着夸她聪慧,转头就把涉案宫人全喂了獒犬。
"备朱砂。"她扯断红绳,"再去找个与叶徽八字相仿的替身。"
铜盆里火光骤起时,她心口突然剧痛。恍惚看见莫子凌将叶徽压在锦绣堆里,唇齿纠缠间咬破那人锁骨,沾血的指尖正顺着脊梁往下划——
"啪!"铜盆被打翻,火星溅上手背。姚依依盯着灼出的红痕冷笑。多可笑啊,前世对她痴心不悔的莫子凌,今生竟为了个低贱玩意儿屡屡破戒。
"去告诉诏狱里那个北狄探子。"她蘸着朱砂在黄帛上画符,"想要活命,就拿叶徽的心头血来换。"
叶徽在窒息中惊醒时,发现自己被反绑在拔步床上。莫子凌单膝压着他腿根,正用毛笔蘸着朱砂在他后背描画。冰凉的笔尖游走过每节脊椎,激起一片战栗。
"别动。"莫子凌咬住他耳垂,"这可是能保命的东西。"
菱花镜映出后背诡丽的红色纹路——那是失传已久的镇北侯府密纹,传闻能挡百毒。叶徽突然想起幼时奶娘说的故事:镇北侯夫人在每个孩子出生时,都会用朱砂在脊背刺下家纹。
"您...早就知道我是..."
毛笔突然重重按在尾椎,莫子凌的声音带着狠劲:"我知道的比你多得多。"温热手掌覆上他后心,"比如姚依依正在用你的头发下咒。"另一只手掐住他脖颈,"比如北狄人混进了诏狱。"拇指擦过突起的喉结,"再比如..."
窗外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莫子凌猛地扯过锦被将人裹住,惊鸿刀出鞘的寒光映在叶徽瞳孔里。
"看好他。"刀尖挑起地上散落的朱砂绳,莫子凌系绳的手指暴起青筋,"少一根头发,你们全组提头来见。"
诏狱最底层的火把明明灭灭。姚依依看着铁栅栏后不成人形的北狄探子,突然笑出了眼泪。多像啊,像极了前世被做成人彘的自己——那时霍临川为了讨新皇后欢心,亲手往她伤口上浇了蜂蜜。
"想要自由?"她隔着栅栏递出瓷瓶,"用这个喂叶徽喝下,我保你全族性命。"
探子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姑娘为何不亲自动手?"
金护甲在铁栏上刮出刺耳声响。她当然不能说,自从重生那日起,她就发现莫子凌能嗅出她身上任何毒药的味道。就像猎犬永远记得第一个虐打它的人。
"明日未时,莫子凌会被调去兵部。"她将瓷瓶塞进对方残缺的手掌,"叶徽独自在府。"
走出诏狱时,姚依依突然扯散了自己的发髻。青丝如瀑垂落,她想起铜盆里烧焦的那绺头发——就像她两世都烧不干净的耻辱。生母的血,嫡姐的嘲笑,霍临川的背叛...全都烙在灵魂深处。
"姑娘,要下雨了。"老太监举着伞欲言又止。
她抬手接住坠落的雨滴,忽然想起前世最后那场大雨。莫子凌浑身是血地爬到她脚边,颤抖的手指只够到她凤袍的一角。
"依依...走..."
当时她是怎么做的?哦,是了,她亲手斩断了那根手指。
暴雨砸在瓦片上时,叶徽正盯着掌心发愣。莫子凌临走前塞给他的铜符还带着体温,上面"镇北"二字已被摩挲得发亮。
"叶公子,该用药了。"新来的侍女捧着药碗低头站在屏风外。
药气氤氲中,叶徽突然嗅到一丝甜腥——是鸠羽!他佯装失手打翻药碗,滚烫的药汁溅在侍女手上,那人却连眉都没皱一下。
"北狄死士的忍痛训练果然名不虚传。"叶徽缓缓退到博古架旁,"姚依依许了你什么?自由?还是..."
侍女猛地抬头,袖中寒光乍现。叶徽抓起铜符砸向对方眉心,却被一刀劈开。铜符裂成两半,露出里面暗藏的磷粉——那是莫子凌幼时送他的"火种"。
磷火遇风即燃,瞬间吞没了刺客半张脸。叶徽趁机撞开暗格,却见本该空无一人的密道里,莫子凌正提着滴血的惊鸿刀对他笑。
"反应不错。"刀尖挑起他衣襟,露出心口朱砂,"就是太冒险。"
屋外雷声轰鸣,叶徽突然被按在墙上。莫子凌咬着他锁骨含糊道:"知道为什么非要用朱砂画符?"带着血腥味的吻落在后背纹路上,"这样无论你逃到哪里——"
一道闪电劈亮室内,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叶徽在剧痛中恍惚看见,自己腕上不知何时被套了根朱砂绳,另一端紧紧缠在莫子凌刀柄上。
"我都会把你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