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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暗室谋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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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摇曳,将叶徽半跪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一尊凝固的守护者雕像。腕间的酸麻早已蔓延至全身,但他全部的感知依旧固执地汇聚在掌心——莫子凌那只冰冷手腕下微弱却顽强的脉搏。这微弱的跳动,是他混乱世界中唯一的锚点,也是同命咒冰冷锁链另一端传来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体内朱砂骨的力量不再狂暴冲撞,而是化作一股温热的暖流,被他以极大的意志力约束着,极其缓慢、小心翼翼地通过相贴的皮肤渡送过去,试图驱散那蚀骨的阴寒。这过程比激烈的对抗更耗心神,他必须全神贯注,精确控制每一丝力量的输出,仿佛在悬崖边行走,生怕一丝不慎,便会将这具濒临崩溃的身体彻底推入深渊。
在这极致的寂静与专注中,叶徽的心绪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波澜丛生。
我为何在此?为何如此?
这个问题不受控制地反复浮现。榻上这个人,是莫子凌。是那个曾视他如草芥、将他囚于金笼、喜怒无常手段狠辣的锦衣卫千户。恐惧、憎恶、屈辱……这些情绪本该是全部。
可如今……
他的目光落在莫子凌毫无血色的脸上。那双总是蕴藏着讥诮与冰冷算计的赤金眼眸紧闭着,长睫投下脆弱的阴影,紧抿的薄唇失去了一切血色。褪去了平日的尖锐与强大,此刻的莫子凌竟流露出一种易碎感,一种与他本性截然相反的、近乎脆弱的平静。
一种陌生的、沉甸甸的揪痛攥紧了叶徽的心脏。这痛楚并非源于同命咒的反噬,而是一种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悸动。
是因为祭坛上那不顾一切斩向狼首、将他护在身后的染血身影吗?
是因为昏迷前,这人嘶哑着命令他“不准死”时那罕见的、不带算计的强硬吗?
还是因为方才,即使意识模糊,莫子凌仍死死攥住他的手腕,阻止他动用力量自毁的那份……近乎本能的阻拦?
这些碎片与过往的冷酷伤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极其矛盾、却又无比真实的莫子凌。恨意依旧存在,那些伤害并非虚假。但此刻,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倒了一切——他不能让莫子凌死。
这念头清晰而坚定,甚至超越了对自身性命的担忧。同命咒是原因之一,但绝非全部。一种复杂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厘清的依赖感、甚至是一丝荒谬的保护欲,在这生死关头悄然滋生。他们被冰冷的咒缚捆绑,却又在这极致的脆弱中,生出一种奇异的、不容外人插足的牵连。
叶徽的心很乱。他理不清这纷繁复杂的情感,只知道紧握的手绝不能松开。这不仅是维系莫子凌的生机,仿佛也是在维系他自己某种刚刚萌芽、却至关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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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节度使府深处,一间隔绝了所有光线与声音的密室内。
霍临川负手立于一面巨大的江山舆图前,指尖缓缓划过朔方城的位置,嘴角噙着一丝运筹帷幄的冷笑。阴先生(替身)如同幽灵般静立在他身后,低声禀报。
“……莫子凌伤势极重,‘九阴蚀骨手’混合那异种魂煞之力,已伤及根本。阿娜尔以金针秘术暂稳其伤势,不过勉力吊命。叶徽苏醒后,对其极为维护,二人之间似有奇异能量流转,应是同命咒效力。属下所赠‘九转还魂丹’被叶徽所拒。”
“维护?”霍临川轻哼一声,语气带着玩味的嘲讽,“同命相连,倒真是催生出些感人的戏码。可惜,戏终究是戏。”他转过身,烛光映照着他俊美却阴鸷的侧脸,“莫子凌这把刀,虽好用,却也易折,更不易掌控。此番重伤,倒是省了本官不少事。”
“大人的意思是?”
“他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霍临川眼神冰冷,“北狄王庭的线索,边军中的暗桩,还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事,需要他这把‘疯狗’去咬出来。但他也不能太好。重伤濒死的状态,正好让他更依赖本官提供的‘庇护’和‘资源’,也更方便……在他身边安插眼睛,甚至必要时,接管他的一些东西。”他的目光扫过舆图,仿佛在审视自己的棋盘。
“那叶徽……”阴先生迟疑道,“其身世似乎牵扯甚大,朱砂骨的力量亦是不稳定因素。姚侧妃生前似乎对其极为忌惮,视其为威胁。”
“姚依依?一个自作聪明、死得恰到好处的蠢货罢了。”霍临川毫不掩饰他的轻蔑,“她只看到叶徽可能威胁她的地位,却看不到他真正的价值。镇北侯府的血脉……那点朱砂,可是开启‘那个地方’的关键钥匙之一。”
他眼中闪过一抹贪婪与算计:“好好看着他。同命咒现在是他和莫子凌之间的锁链,将来,未尝不能成为本官掌控他的缰绳。他的力量,他的身世,都是极好的筹码和诱饵。本官要借他,将那些对镇北侯府旧事念念不忘、躲在暗处的老鼠,一个个引出来,一网打尽。”
他的计划恶毒而周密。莫子凌是明面上吸引火力的刀和盾,叶徽则是藏在暗处的关键棋子和鱼饵。他要让这两人在互相依存又互相牵制中,为他扫清障碍,引出敌人,最终所有的成果,都将由他霍临川来收割。
“那‘九阴蚀骨手’的解药……”阴先生再次提及。
“解药自然在伤他之人手中。”霍临川笑容莫测,“那位‘灰鸢’女士,身份神秘,其所图不小。让她和莫子凌先斗着,两败俱伤最好。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必要时……添把火,或者,换一把更听话的刀。”他的话语中,已然透出对莫子凌的舍弃之意。
“是。属下明白该如何做了。”阴先生躬身领命。
“去吧。盯紧他们。尤其是叶徽,他情绪和力量的任何波动,都要立刻报我。他可是……重中之重。”霍临川挥挥手,目光重新落回舆图上,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由他一手操控的棋局。
阴先生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融入黑暗。
密室内重归寂静,唯有霍临川指尖敲击桌面的声音,规律而冰冷,如同倒计时的丧钟,为那静室中艰难维系的生机,也为所有被他视为棋子的人,缓缓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