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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亡命同途 ...

  •   地宫的阴冷死寂被远处隐约传来的喊杀声和玄武门方向的火光撕裂。莫子凌靠在冰冷的邪神像基座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深可见骨的伤口和脏腑的剧痛。血浸透了半边身子,与怀中叶徽滚烫的体温形成冰火两重天的折磨。
      “大人!”赵百户带着仅存的几名心腹浴血冲下石阶,看到莫子凌的惨状,目眦欲裂。“属下来迟!”
      “不迟…”莫子凌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正好…替我们…收尸前…开条路…”他试图扯出一个惯常的讥诮笑容,却因剧痛而扭曲。
      赵百户等人不由分说,迅速将莫子凌和昏迷的叶徽扶起。莫子凌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赵百户身上,却仍固执地用未受伤的手臂死死环住叶徽,仿佛那是他仅存的生命锚点。叶徽的气息依旧紊乱,心口那粒暗金朱砂痣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闪烁,如同沉睡的凶兽之瞳。他体内三股力量的冲突虽暂时因外部压力消失而“休眠”,但那脆弱的平衡如同薄冰,随时可能因颠簸或刺激而碎裂。
      “走…慈恩寺…后山…密道…”莫子凌凭着对京城暗网的记忆,艰难指示。每一步挪动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冷汗混着血水从下颌滴落,砸在叶徽苍白的脸颊上。
      叶徽似乎被那冰冷的液体惊动,睫毛剧烈颤抖,在颠簸中艰难地睁开一线。视线模糊,只能看到莫子凌近在咫尺的、布满冷汗和血污的下颌,还有那双因剧痛和失血而失焦、却依旧死死盯着前路的眼睛。心口朱砂痣传来熟悉的灼痛,但这一次,伴随剧痛而来的,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莫子凌滚烫的鲜血和固执的怀抱…唤醒了。
      “放…下我…”叶徽气若游丝,试图挣脱。他清楚自己现在就是个随时会爆炸的灾厄之源,只会拖累所有人。
      “闭嘴…”莫子凌手臂猛地收紧,勒得叶徽一阵窒息,那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再废话…就把你…扔进…刚才的血池…”威胁的话语依旧恶毒,却因为气力的衰竭和那份颤抖,失去了往日的冰冷,反而像一种…笨拙的固执。
      叶徽怔住了。前世今生,莫子凌对他从来只有掠夺、囚禁和冰冷的算计。替他挡箭,可以说是为了“养肥仇人”;为他画符,可以说是为了“延长游戏”。可此刻,在这亡命奔逃、自身难保的绝境里,这恶毒男配死死抱着他这个“灾星”,哪怕步履蹒跚、血染重衣也不肯放手…这算什么?难道他莫子凌的“游戏”,值得用命去玩?
      一股陌生的、酸涩又滚烫的情绪猛地冲上叶徽喉头,让他眼前更加模糊。他不再挣扎,将脸深深埋进莫子凌染血的胸膛,听着那沉重而紊乱的心跳。那心跳声,竟奇异地压过了他体内力量的躁动和蚀骨的痛苦,带来一丝短暂而虚幻的安宁。
      莫子凌感觉到怀中人的顺从和贴近,紧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如同细微的电流,窜过他被剧痛和疲惫占据的心房。前世,他为姚依依赴汤蹈火,换来的只有利用和背叛,心早已冷硬如铁。可此刻,叶徽这微弱的、近乎依赖的贴近,却让他那冰冷铁石般的心里,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涌出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混杂着痛楚与奇异的满足感。这感觉让他恐慌,更让他愤怒——他怎么能对这个仇人之子产生这种软弱的情绪?
      “看什么看!快走!”他将这莫名的烦躁发泄在赵百户身上,声音更加凶戾,抱着叶徽的手臂却无意识地收得更紧了些。
      玄武门,大梁皇城北向的最后一道雄关。此刻,这座象征北方安宁的巨门,却被血腥与疯狂点燃。
      姚依依,不,此刻她已不再是那个困于寒潭的庶人。她赤着脚,身上只裹着一件不知从哪里撕扯来的、沾满污血的宫婢旧衣,散乱的长发在凛冽的夜风中狂舞,如同索命的厉鬼。她枯瘦的手臂如同铁钳,死死箍着一个襁褓——正是兰嫔刚出生不久的皇子!婴儿细弱的啼哭声在喊杀声中几不可闻。
      她的脚下,躺着严嬷嬷瞪大双眼、死不瞑目的尸体,脖颈被金簪洞穿。周围,是数十名北狄死士和残余宫人内应的尸体,以及更多层层包围、却投鼠忌器的神机营精锐和东厂番子。曹化淳脸色铁青,站在阵前,尖声呵斥:“姚氏!放下皇子!陛下开恩,或可留你全尸!”
      “全尸?”姚依依仰天狂笑,笑声凄厉癫狂,眼中是燃烧一切的怨毒,“霍临川!莫子凌!还有叶徽那个贱种!你们把我变成这副鬼样子,还想要全尸?!”她猛地低头,用枯槁的手指掐住皇子细嫩的脖颈,婴儿顿时发出窒息的哭嚎。“想要他活命?让霍临川亲自来!让他跪在我面前!还有莫子凌!把他和叶徽那个活死人一起绑来!我要亲眼看着他们…被这孩子的血…活活淹死!”她状若疯魔,金簪的尖端抵在皇子心口,只需轻轻一送…
      城楼之上,霍临川的身影终于出现。冕旒在夜风中微动,玄色龙袍猎猎作响。他居高临下,看着城楼下那个挟持着他唯一子嗣的疯妇,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俯瞰蝼蚁的、极致的漠然。
      “姚氏,”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所有喧嚣,“你以为,凭这个孩子,就能威胁朕?”
      姚依依的笑声戛然而止,被霍临川那毫无感情的注视看得心底发寒。
      “朕的皇嗣,不止这一个。”霍临川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但你若伤他分毫…”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姚依依身后残余的、面露恐惧的北狄人和宫人内应,“朕会让你尝遍诏狱三百六十五道酷刑,求死不能。还有这些跟着你作乱的蝼蚁,他们的九族,朕会亲手剥皮抽筋,挫骨扬灰。你,信是不信?”
      绝对的冷酷,带来绝对的震慑!那些残余的北狄人和宫人,在霍临川毫无人性的宣言下,心理防线瞬间崩溃!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恐惧的嚎叫,转身想跑!
      “废物!”姚依依厉喝,手中金簪毫不犹豫地刺向一个逃跑宫人的后心!鲜血飞溅!
      就在这瞬间的混乱!
      “咻!”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劲弩,从城楼刁钻的角度,无声无息地射向姚依依持簪的手腕!是神机营最顶尖的暗弩手!
      姚依依反应极快,猛地侧身!弩箭擦着她手腕飞过,带起一串血珠!她手中的襁褓也因这剧烈的动作脱手飞出!
      “孩子!”曹化淳尖声惊叫!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混乱的人群中窜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凌空接住了下坠的襁褓!是霍临川身边那名一直沉默如影的暗卫首领!
      姚依依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又看看被暗卫护住的皇子,眼中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疯狂和毁灭。“霍临川——!!!”她发出泣血般的诅咒,“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北狄狼神会吞噬你们的江山!叶徽会拉着莫子凌一起下地狱!我在下面…等着你们!” 吼完,她竟不再抵抗,反而张开双臂,如同扑火的飞蛾,决绝地撞向旁边一名神机营士兵竖起的、寒光闪闪的长矛!
      “噗嗤!”矛尖透胸而过!
      姚依依的身体挂在长矛上,抽搐着,鲜血从口中汩汩涌出。她死死盯着城楼上的霍临川,脸上却浮现出一个扭曲而快意的笑容,用尽最后力气嘶喊:“…祭…坛…未…毁…叶…徽…是…钥…匙…” 话音未落,气绝身亡。那双瞪大的眼睛,依旧残留着刻骨的怨毒和一丝…诡异的期待。
      霍临川看着城楼下姚依依的尸体,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祭坛未毁?叶徽是钥匙?这疯妇临死的嘶喊,是诅咒,还是…某种提示?
      “陛下,皇子无恙!”暗卫首领跪地呈上襁褓。
      霍临川接过啼哭的婴儿,冰冷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低头看着怀中脆弱的生命,又抬眼望向莫子凌和叶徽逃亡的方向——京城之外,北方的茫茫黑夜。姚依依死了,但她的诅咒,她留下的谜团,以及那个失控的“容器”…远未结束。
      “传旨,”霍临川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平静,却蕴含着更深的寒意,“逆贼姚氏,曝尸三日,喂食野狗。余党尽诛,九族连坐。另,着东厂、锦衣卫签发海捕文书,追索莫子凌与叶徽…活要见人,死…也要把尸体给朕带回来,尤其是叶徽,务必完整!”
      破败的山神庙里,篝火噼啪作响,勉强驱散着深秋的寒意和死亡的阴影。莫子凌趴在铺着干草的地上,后背狰狞的伤口已被赵百户用金疮药和布条草草包扎,但失血过多的苍白和剧痛依旧让他意识昏沉。
      叶徽靠坐在墙角,裹着莫子凌那件染血的大氅。体内的力量在逃亡的颠簸和心神震荡下,如同被搅动的岩浆,又开始隐隐躁动,心口的朱砂痣传来阵阵灼痛。但他此刻的注意力,却全在昏迷的莫子凌身上。
      火光跳跃,映着莫子凌毫无血色的侧脸。褪去了平日的阴鸷与狠戾,此刻的他,竟显出一种近乎脆弱的疲惫。叶徽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前世今生,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莫子凌——为了护住他,狼狈至此,濒死至此。
      鬼使神差地,叶徽挪动虚弱的身体,艰难地凑近。他拿起水囊,用布巾蘸了清水,小心翼翼地擦拭莫子凌脸上干涸的血污和冷汗。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皮肤下微弱的脉搏时,他的心也跟着一颤。那根系在两人腕间的朱砂绳,在火光下红得刺目,仿佛将他们的命运和痛楚都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为什么…”叶徽低喃,像是在问昏迷的人,又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不扔下我…” 扔下他,莫子凌或许能逃得更快,伤得更轻。扔下他这个“灾星”,不是更符合他恶毒男配的本性吗?
      就在这时,莫子凌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似乎在剧痛中挣扎着要醒来。叶徽一惊,下意识地想缩回手。
      然而,一只冰冷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攥住了他欲缩回的手腕!
      莫子凌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那双深渊般的眼眸,在跳动的火光中,褪去了惯有的算计与冰冷,只剩下重伤后的虚弱,以及一种叶徽从未见过的、深沉的迷茫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如同困兽般的依赖。他就那样死死攥着叶徽的手腕,仿佛那是他在无边痛苦和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四目相对。火光在两人眼中跳跃。
      莫子凌看着叶徽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的困惑、担忧,还有那因自己紧握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一种从未有过的、汹涌而陌生的情绪猛地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堤坝。不是对姚依依那种求而不得的痴迷,也不是对仇人那种扭曲的快意,而是一种更深、更痛、更让他无所适从的…牵扯。仿佛叶徽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痛楚,都连着他的心脉。
      他猛地用力,将叶徽狠狠拽进怀里!动作粗暴,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占有欲。
      “别…再问…蠢问题…”他嘶哑的声音贴着叶徽的耳廓,灼热的气息喷在敏感的皮肤上,带着血腥和药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脆弱,“我说过…你的命…是我的…扔了你…我玩什么…” 依旧是恶毒的言语,却因为那紧到几乎窒息的拥抱和声线里无法掩饰的颤抖,彻底变了味道。
      叶徽僵硬地被他禁锢在怀中,脸颊被迫贴在对方冰冷染血的衣襟上,听着那沉重而紊乱的心跳。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了——那心跳里,除了偏执的占有,似乎还多了点别的…一点让他心慌意乱、却又无法抗拒的东西。
      篝火旁,赵百户等人早已背过身去,屏息凝神,假装自己不存在。只有那根浸透两人鲜血的朱砂绳,在火光映照下,红得如同燃烧的誓言。
      庙外,夜枭凄厉的啼叫划破夜空,追捕的罗网,正从京城向着四方,悄然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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