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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早逝的女同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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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生,正是把友谊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年纪。班里的同学,家庭出身和经济条件各异,但是相互之间都很友好。马锦超也在同学中交到了知心朋友,聪明伶俐、温和大方的欣华,就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
欣华的家,住在县城里最繁华的地段。据说女娲广场以东,半条街的商铺都是她家的。十五六岁的欣华,无论穿着打扮,还是言行举止,都是那么优雅得体。她个子高挑,皮肤白净,平时爱笑,说话时常常露出整洁的牙齿。虽不是尖子生,欣华的学习成绩,在班里也能稳稳地排在第五名。她跟陈红同桌,和马锦超是前后桌。欣华偶尔会从家里带些点心,马锦超也能打打牙祭。平时,欣华、马锦超、陈红几人,会在一起研讨数学题。时间久了,几人越发熟识,逐渐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欣华性格沉稳,从未听见过她大声说话。或许,这和她童年时的经历有关。听欣华说,九岁那年,有一伙人绑架过她,向她父母索要三十万赎金。后来,警察跟歹徒斗智斗勇,将她解救了出来,那伙人一个也没逃脱。马锦超觉得欣华的经历,就像电影里演的一样刺激。青春靓丽的欣华,深深地吸引着马锦超。
那时的马锦超,像得到了幸运女神的青睐一样。不仅学习成绩出类拔萃,长相也愈发英俊。各科老师,对马锦超甚是喜欢,班里的同学也非常羡慕他。每当有心事的时候,马锦超总会向欣华倾诉,欣华也乐于做马锦超的倾听者。善解人意的欣华,喜欢跟马锦超讲各种趣事,讲让她开心的往事。有好事的同学,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另有所图。居然到班主任李老师那里,告发马锦超和欣华谈恋爱。先前的林雯,依然是马锦超心里的一道伤痕。马锦超尝过爱情的甜蜜,但也体会过爱情走后的巨大痛苦。马锦超和欣华彼此把握着微妙的分寸,两人纯粹是同学间的正常相处,压根儿和谈恋爱是两码事。
李老师把马锦超和欣华叫到办公室,也不听两人说明情况,激情洋溢地上演了一通说教。从那以后,马锦超和欣华有意避嫌。他们不仅不再谈心,就连学习上的交流也越来越少。即便如此,学习累了的时候,马锦超放下手中的书本,抬头看见触手可及的欣华在埋头苦读,他总会觉得身心愉悦。欣华从家里拿了好吃的,仍不忘分一份给马锦超。他们敏感、羞涩,而又积极向上。在紧张和疲惫中,对未来满怀希望。
初中三年级,欣华出落成了学校有名的大美女。不知有多少男生,视她为梦中情人。班里大多数同学,都在为能考上一所好的高中而奋力拼搏。但也有例外,有那么几个学习成绩差,升学无望的男生,总想在欣华面前献殷勤。那时,学生还没有任何电子通讯工具,写情书是向女生吐露心声的最常见手段。欣华时常会收到不少情书,但从不回复。她习惯性地将情书钉在一起,在反面演算数学题。渐渐地,那些对欣华垂涎的男生们,便不再抱幻想了。
2003年11月底那几天,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即使天寒地冻,同学们照样是早上五点半上早自习,晚上八点半放学。寒冷的天气,使欣华的双手生了冻疮。凡是生过冻疮的人都知道,在寒冷的室外,冻疮处是钻心的疼痛。但到了温暖的室内,冻疮又会痒的让人不停抓挠。晚上放学后,欣华骑着自行车,像往常一样回家。从学校回家的路,她已来来回回走了无数次,从没想过会出意外。
一个冒失的男生,腰里别着随身听,耳中塞着耳机,听着激情澎湃的摇滚乐,飞也似地骑着自行车。那男生骑车横冲直撞,走到欣华旁边,“唰”地一声蹭着欣华的胳膊肘过去了。被男生这么一蹭,欣华猝不及防。本来长着冻疮的手就已经让她疼痛难忍了,自行车一摇晃,欣华下意识地用力握紧车把。奈何一用力,双手吃痛,更握不住车把,连人带车重重地摔在了路中间。她努力想站起来,却觉得双腿软弱得难以支撑起身体。尝试了几次,才勉强站立起来。欣华推着自行车,蹒跚着回到了家里。
接下来的几天,欣华觉得浑身上下越来越疼。那种疼痛,仿佛是来源于骨髓,穿透了骨骼,穿透了肌肉和皮肤,以至于使她无法正常行走。同学和老师发现了她的异样,家人也觉得情况不容乐观,及时将她送到了医院。欣华住院后,马锦超前面的座位一直空着。他十分失落,就像丢失了一件心爱之物一样。他无比期盼欣华早日康复,早日来上学。
等待的时间,总是那么漫长。一个礼拜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欣华还是没来学校,同学们都替她担心。马锦超和几个同学,围着陈红——欣华的同桌,想从陈红那里了解欣华的情况。奈何陈红也不清楚,她同样想知道欣华究竟怎样了。陈红去过欣华家,大家一商量,决定请假去欣华的家里问问情况。
当天下午,陈红带着几个同学,直奔欣华家。进门后,同学们略感失望,只有欣华的爷爷奶奶在家。欣华爷爷告诉他们,欣华摔伤了,刚开始是在县里的骨科医院治疗,效果不理想。后来转到市里的医院,还是无法控制病情。目前,欣华正在郑州的医院接受治疗。老人不忘安慰他们几个:“再过十天半月,欣华就能回来了。同学们别担心,欣华一回来就去上学。”
临走时,看到客厅有固定电话,陈红记下了欣华家的电话号码。几个同学告别欣华的爷爷奶奶,在街边的小吃摊上,各花一块钱买了个肉夹馍,边吃边往学校赶去。
约摸二十天后,同学们左等右等,还是没等来欣华。大家用校门口的公用电话,拨通了欣华家的号码。这一次,接电话的是欣华。听到欣华的声音,几个人欢呼雀跃,急切地问欣华什么时候来上学。电话那头儿,欣华轻声答道:“后天就去上学!我都一个多月没去学校了,功课落下不少,也想同学们……”
通完电话,他们有说有笑往教室走去。那两天,同学们像是期待某个重要节日来临一样,期盼着欣华来上学。第三天的早读课刚开始,欣华穿的漂漂亮亮的,面带微笑走进了教室。同学们一看见欣华,本来书声朗朗的教室,突然变得鸦雀无声了。大家看着欣华走到她的座位上,除了穿着更漂亮了,并没有与以往不同之处。瞬间,教室里又热闹了起来。同学们像迎接外出归来的公主一般,以各种方式表达着内心的喜悦。有喜笑颜开的,有哼起小曲的,有跑到欣华的座位上嘘寒问暖的,还有同学将书本抛向空中,再精准地接住。马锦超跟同学一起围着欣华,别人问这问那,他面带微笑,静静地盯着欣华白皙的脸庞,好似看不够一般。等到班主任李老师走进教室,大家这才消停下来。
欣华返校时,正是数九隆冬的时节。家人不放心她再骑自行车上下学,父母每天开车接送她往返。马锦超和他的同学们,本以为一切都将好起来。没想到接下来的日子,欣华频繁地请假。短则一两天,长则一个礼拜。大家都看的出来,欣华在逐渐变得孱弱,逐渐变得少言寡语。就这样,挨到了期末考来临。考试成绩公布,欣华的学习成绩下滑了不少,仅在班里占中上水平。
那年的寒假,马锦超不再像往年那样希望晚点开学。春节依旧欢乐祥和,人们庆祝一年的收获,邻里相互串门拜年,一年没见的亲戚你来我往,孩子们用压岁钱买来烟花爆竹,不分白天黑夜,四处燃放。然而,所有这一切,丝毫没有缓解马锦超内心的焦急。他恨不得早点开学,恨不得早点见到欣华,恨不得欣华马上变得像往常一样健康、开朗。
盼望着,等待着,煎熬着,开学的日子总算来了。马锦超总算见到了让他担忧,又让他欢喜的欣华。她依然孱弱,依然少言寡语,却打扮得更加美丽了。欣华穿着红色皮鞋,合身的蓝色牛仔裤,凸显出她修长的腿和优美的臀部。上身着棕色紧身毛衣,显现出发育良好的胸部,宛若成年女子。外穿一件米黄色高档羽绒服,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还画了淡妆,涂了口红。她这一身打扮,跟周围的同学格格不入,不像是中学生,活像《红楼梦》里的病美人林黛玉。
彼时的河南省,普通高中录取率还很低。中考是个不折不扣的分水岭,考上了高中,就有望进入大学深造。考不上高中的同学,多数要回家务农或是外出打工。初中三年级下学期,眼看分水岭就要出现了。凡是升学有望的同学,都在做最后的拼搏,学习的紧张程度一点不亚于高中生。春天和煦的阳光,照进拥挤的教室,让人觉得温暖又舒畅。窗外,刚抽出新芽的柳枝,懒洋洋地随风摇摆。这样的季节,疲惫的学生,多想美美地睡个午觉。一半有望进入高中的同学,来不及享受这春日的馈赠。另一半自认升学无望的同学,则是悠哉乐哉地与春天和解。那时的欣华,还是那么美丽,她也选择了与那个春天和解。上课以外的时间,欣华不再努力学习,她时而低声哼唱流行歌曲,时而黯然落泪。课堂上,马锦超看到各路男生递给欣华的信。欣华不再像以往那样置之不理,而是一封一封地拆开,仔细品读。偶尔,欣华还会写信回复那些坏坏的男生。马锦超能猜到信里写的内容,却猜不透欣华会给他们回复什么。
马锦超是尖子生,考上全县最好的高中,对他来说没有任何难度。每当看到孱弱的欣华伤心落泪,每当看到她给男生们回信,马锦超内心感到既酸楚又惋惜。他不止一次问过欣华,问她为何哭泣,问她为何在升学考试前放松自己,还跟那些不爱学习的男生书信传情。面对马锦超的疑惑,欣华除了更加伤心,从未给出答案。繁重的学业负担,本已让马锦超身心俱疲,欣华的反常状态,更让他无法安宁。马锦超也开始放松自己,他不仅与那个春天和解,还试图走进欣华的心里。课间,马锦超试着找各种各样的话题和欣华交流。欣华习惯做倾听者,马锦超俨然成了个话痨。课堂上,马锦超把各种习题都抛到了脑后。他要么是忙于给欣华写情书,要么就是在等待欣华的回复。欣华时常在回信中写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字眼:“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想尝试一下以往未经历过的美好事物。”,“未来我也想上大学,也想参加工作、结婚生子,但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不可能的事了。”,“我也渴望爱情,我想在生命倒计时阶段体会一下爱情的滋味。”……十六岁的女孩,憧憬爱情,憧憬未来,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是那些“时间不多了”、“不可能”、“生命倒计时”的字眼,显得太不合时宜,让马锦超深感不安。
记得那一次是在晚饭后,欣华叫上马锦超,来到学校的植物园里。植物园不大,只有他们两人,寂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欣华问马锦超:“你将来大学毕业了,愿意娶我吗?”
“当然了,当然,我愿意!”,马锦超嗫嚅着说。
“你看你,吞吞吐吐的,分明就是不情愿。”,欣华明显对马锦超的回答不太满意。
“我是心甘情愿的!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的!”,马锦超斩钉截铁地说。
欣华的脸倏地红了起来,她面带微笑,微微地低着头。马锦超慢慢地向欣华靠近,靠近了又伫立一会儿。欣华的额头,几乎要贴到马锦超的脸颊了。马锦超伸出双臂,将欣华紧紧地拥入怀中。没一会儿,马锦超的嘴唇、下巴、额头上,布满了欣华的唇印。一股热流在马锦超体内升腾,他的手从欣华的背部,不由自主地滑落到腰部,再滑落到欣华的臀部。欣华柔美的腰身,就像精妙绝伦的艺术品,在马锦超心中刻下了一道完美的曲线。体内那股热流,貌似翻涌的更厉害了。马锦超将手伸进欣华的牛仔裤,迫不及待地想进入另一片天地。
“先别急,等上了高中,会给你的。”,欣华低声说。
马锦超体内翻涌的热流,仿佛也听见了欣华的低语,他的手又回到了欣华的腰间。
先前的欣华仅是孱弱,临近中考时,欣华已经衰弱得行走都困难了。最后,她还是拖着病体,艰难地参加了中考。马锦超中考取得了全县第十名的成绩,不仅被录取到县一中,还进入了一中的尖子班,学费全免。去学校拿录取通知书那天,听李老师说欣华考上了县里的三中。
自中考以后,马锦超再也没见过欣华。她家的电话无人接听,马锦超忍不住上门去找欣华,紧闭的大门早已布满灰尘。那个暑假漫长无比,每天都像是世界末日一样。高中快开学时,噩耗传来,欣华死于骨癌。呜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