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紧命运的手》寇郑巍

8、不可救药的坏学生

　　2004年9月初，马锦超成了一名高中生。父母离开了广州，又回到了那个让人魂牵梦萦的城市——厦门。考上县里最好高中的尖子班，学费全免，家人都觉得十分光彩。但这并未给马锦超带来多少欢愉，欣华的逝去，比三年前与林雯的分别，更让马锦超痛心。
　　高中的课业负担，跟初中三年级一样繁重。分数就是命根子，一年十次考试，每一次都有人欢喜有人忧。马锦超心中的大学梦，从未动摇过。他清楚这些年所吃的苦，都是为了考上理想的大学，将来出人头地。但是，人是一个复杂的统一体，总有各种各样的因素让他分心。
　　欣华早逝给马锦超造成的打击，是巨大的。他白天在课堂上打哈欠，即使双眼目不转睛盯着黑板，思绪却飞到了九霄云外。晚上，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已是常态。即使进入了梦乡，还是无法摆脱欣华逝去的阴影。已记不清有多少次，马锦超呼唤着欣华，从睡梦中惊醒。同宿舍的同学，既惊讶又无奈，有人干脆搬到了其它宿舍。在同学们眼中，马锦超精神不振，身体瘦弱，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初入高中时，马锦超的中考成绩在班里是第十名，在全年级也是第十名。后来历次考试，他的排名稳步下滑。全班五十人，高一上学期还没结束，马锦超的成绩已经滑落到四十多名。在全年级，则是排在了一百多名。马锦超也开始紧张了，不仅作为尖子生的光环没有了，当时的学习成绩，连个211高校都考不上。尖子生，意味着名牌大学，意味着光明的前途。他尝试着调整自己的状态，努力再回归到尖子生的层次。
　　2005年元旦，距离上次放假已有一个来月。恰逢法定节假日，学校慷慨地放了两天假。放假头一天，马锦超起了个大早。他拿了两件换洗衣服，搭乘首班车，回到了位于潘北村的家。走进村子，碰到熟识的人，马锦超还像往常一样打招呼。快到家门口的时候，马锦超远远地看见人们头上顶着白布，在自己家大门进进出出，唢呐、铜钹、笙箫齐鸣。这分明是家里在办丧事，马锦超立即想到了年迈多病的奶奶。他一路小跑冲进家里，只见奶奶身穿寿衣，静静地躺在灵床上。父母披麻戴孝，泪眼婆娑，满脸沮丧地守在灵床旁。任凭马锦超怎么哭喊，奶奶没有任何反应。马锦超呜咽着，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一个月前，马锦超离家时，奶奶往他书包里塞了两个苹果，叮嘱他要好好念书。没想到仅隔一个月，奶奶就永远离开了。再没有人为马锦超缝制书包了，再没有人摸着马锦超的脑袋为他拭去委屈的泪水了，再没有人静静地坐在家门口，远远地望着通往县城的路，等待在外求学的马锦超回家了。妹妹将事先撕好的白布折叠成帽子的形状，然后盖在了马锦超头上。马锦超左右看了看，爷爷奶奶一手带大的堂哥，并未出现在丧事上。堂哥刚入伍不久，此时，他应该正在冰天雪地的塞外戍守着边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得见者，亲也。痛苦使人成长，那一年，马锦超刚迈入十八岁的门槛，他痛苦着，也在成长着。
　　奶奶入土之后，马锦超又像往常一样回到了学校。十七八岁的年纪，本不应有深沉。先是欣华逝去，给马锦超带来重重一击。奶奶突然离去，更让他悲痛欲绝。悲伤让他不能自已，使他无法专心学习。学业上的不顺，更让他走不出悲伤的阴影。失落提供了温床，杂念像野草一样，在马锦超的心头疯长。不知不觉中，他开始放纵自己，逐渐陷入了自暴自弃的泥潭。
　　有几个初中同学，家住县城，升入高中后和马锦超同校。这几个同学学习成绩平平，但对县城里好吃好玩的地方十分熟悉。马锦超本就和他们熟识，在高中又经常见面，一来二往就跟他们玩到了一起。刚开始，马锦超和他们在宿舍打扑克，每局一元、两元的输赢。打扑克的次数多了，被巡查宿舍的老师逮了个正着。那是几个体育教师，个个人高马大且十分严厉，把马锦超他们好一顿批评。自那以后，马锦超几人有所收敛，轻易不敢在宿舍里打扑克了。那几个同学中，有个叫张凯旋的，跟马锦超最合得来。张凯旋带马锦超去游戏厅和网吧玩，拳皇、三国志、大话西游、传奇世界等游戏，远比在学校里啃书本要来得痛快。玩乐的过程中，马锦超把各种悲伤、失落忘的一干二净。他兴奋、激动而又快乐，着迷于游戏带给他的刺激感。他们逃课的次数越来越多，晚上翻墙外出，白天在课堂上酣睡，已属常态。班主任和各科老师都发现了马锦超的反常行为，老师们屡次好言相劝，自然没什么效果。后来，五六十岁的班主任大发雷霆，看那架势是要大动干戈了。马锦超有所忌惮，荒唐行为不得不收敛了一段时间。
　　古人说的一点没错：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没过多久，马锦超的学习成绩在班里滑落至倒数第二名。倒数第一是县长的儿子，那哥们儿智商和努力程度都平平，靠他父亲的关系进的尖子班。期末考试成绩公布后，倒数第一的哥们儿打趣说：“本来我都习惯当倒数第一了，现在可好，马锦超同学激流勇退，我又有希望了。用不了多久，我保准能进步成倒数第二了。”
　　“你啃烧鸡的时候叫上我，我帮你早日进步。”，马锦超也打趣说。
　　县长儿子咯咯地笑起来，露出了泛黄的牙齿。满脸的青春痘，像红豆一样，在他那肥硕的脸上抖动着。刹那间，马锦超觉得对烧鸡都没了兴致。
　　进入高中的第一天，班主任老师就说过，尖子班的成员实行末位淘汰制。高一、高二下学期期末考试，排名在全年级一百名外的学生，会被淘汰出尖子班。同样，普通班的同学，在两次考试中若能进入全年级前一百名，也将会被纳入尖子班。尖子班的学生，不一定都是尖子生，但考上重点大学的可能性，要远远高于普通班的学生。马锦超做梦都想上重点大学，为了不被淘汰出尖子班，整个高一下学期，他没有逃课。马锦超的悲伤，虽不再那么沉重，但他发现自己总是心情不好，很难长时间集中注意力。任凭马锦超怎么努力追赶，他的学习成绩爬升到班里的中等水平后，就再也难以突破。即便如此，升入高二，马锦超还是顺利留在了尖子班。
　　人的天性是向往自由的，青年人更是如此。枯燥的高中生活，让马锦超倍感压抑，其他同学亦是如此。高中二年级，马锦超认为自己虽不一定能考上名牌大学，但考入211大学的希望还是很大的。他觉得将来有个211大学读就行，没必要像班里的第一名那样拼命。盲目地乐观，让他有所松懈。其实，当时尖子班的同学，不止马锦超一人有这样的想法。那些躁动不安的男生凑在一起，谈论最多的就是女生，尤其是漂亮女生。私下里，他们常常给班里女生的容貌打分。不少男生，时常幻想着能得到自己中意的女生。他们禁锢的天性，渴望得到释放。
　　班里有个叫李明志的同学，不知从哪里得知县城有家录像厅，晚上十一点后专门播放色情影片。几个男同学一拍即合，决定晚自习后去一饱眼福。那天晚上，几个人先是回到宿舍，待查寝室的老师离开后，宿舍准时熄灯。他们悄悄溜出宿舍，在操场上找到一处有豁口的围墙，纵身翻了出去。几人一路高歌，有说有笑，步行直奔那家录像厅而去。
　　来到录像厅门口，每人花两块钱买了票。刚掀开门帘，一股难闻至极的气味扑鼻而来，呛的人想呕吐。混浊的空气中，夹杂着烟味、脚臭味、尿骚味和说不出名的怪味。听到音响里传出销魂的声音，几人也不在意难闻的气味了，立即在最近的空位上坐下。屏幕上的男女，毫无遮掩地演绎着人类的本能。马锦超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如此震撼的画面。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下半身躁动得无法安放，双腿不由自主地夹紧。仅有的一点快感，远远满足不了洪水一般汹涌的欲望。他无比期望林雯在身边，无比希望欣华还活着。
　　自那次后，马锦超和李明志他们，经常光顾录像厅。有时，恰逢公安或是消防检查，录像厅也会关门歇业。扑了空的他们，就去游戏厅和网吧。马锦超又迷上了老虎机，常常把生活费输的一干二净。马锦超原本每月向父母要一次生活费，父母每次给他两百块钱，足够他一个月的正常花销。自从晚上出去玩乐以来，两百块钱的生活费已远远不够。一开始，马锦超没钱吃饭了就找同学借。借钱的次数多了，自然也没同学再愿意帮他了。马锦超只得编造各种谎言，从父母那里骗取更多的钱。父母每月给三百也好，五百也罢，马锦超的生活费从来都是不够花。没钱的时候，一日三餐就靠馒头、咸菜充饥。长期放纵使马锦超变得面黄肌瘦，身形单薄的像纸片一样。
　　高二上学期期末考试前，他们又轻车熟路地翻墙。刚一落地，不远处刷地冒出几个高大的人影，并朝他们跑了过来。路灯的光略显昏暗，谁也看不清朝他们跑来的是什么人。李明志喊了一句：“快跑！”他们几个撒丫子狂奔起来，没跑出几百米远，还是被那几个人追上了。其中一人拿着手电筒，在马锦超他们几个的脸上来回地照。他们这才看清，原来是学校的体育老师，难怪奔跑速度极快。领头的老师开口了：“跑呀！继续跑！怎么不跑了？”
　　马锦超他们先是一脸愕然，后又面面相觑，完全不知所措了。那几个体育老师，像打了胜仗的战士押送俘虏一样，把马锦超几人押送到学校的政教处。在政教处，登记了几人的学号、姓名和班级信息，又将他们送回了宿舍。
　　第二天一早，马锦超、李明志他们几人，被请到了政教处。几人齐刷刷地，并排站在政教主任的办公桌前。政教主任先是怒气冲冲地训斥，训斥累了，喝一口茶水，又改为耐心说教。约摸上午十点钟，年级主任也过来数落了他们一番。就这样持续了一个上午，午饭后，几人被要求面壁思过，直到晚自习结束。第二天，马锦超几人照常去教室上早自习。班主任老师见到他们，又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末了，班主任要求几人，必须在晚自习期间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做检讨。马锦超忘不了那天做检讨的情形，脸上先是火辣辣的，等检讨书念完，自己的脸已经麻木，好像是被全班同学挨个儿打了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