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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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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翊潇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僵立在榻前,掌心那三个由谢淮之指尖划下的、带着冰冷温度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穿了他的皮肉,直抵灵魂深处——护自身。
到了这般山穷水尽、性命悬于一线的地步,他心心念念的,竟还是这三个字!不是翻案,不是复仇,甚至不是他自己的生死,而是让他顾翊潇……护好自己!
一股混杂着巨大悲痛、无尽怜惜和滔天怒意的洪流,狠狠冲撞着顾翊潇的胸腔,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眼底汹涌的湿意。
他缓缓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拾起飘落在地的绢帛,将其与那空了的铜管一同紧紧攥在手中,仿佛握着千斤重担,也握着谢淮之交付的、最后的嘱托。
殿外传来更漏声,已是三更天。
顾翊潇再抬眼时,眸中所有的脆弱与混乱已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冷酷的冷静。他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谢淮之拼死护住的真相,他必须守住;谢淮之用命换来的他的“安全”,他更不能辜负。
他走到门边,低声唤来沈逾明。
“王爷。” 沈逾明身上还带着地牢厮杀后的血迹,神色疲惫却警惕。
“地牢那些人,处理干净。”顾翊潇声音低沉,不带一丝感情,“傅云章,找个安全的地方看起来,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今日府中发生的一切,若有半句泄露,你知道后果。”
“是!”沈逾明凛然应命,他看得出王爷此刻状态不同寻常,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极致的平静。
“另外,”顾翊潇顿了顿,目光扫过寂静的庭院,“加派三倍人手,守住这里,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再去太医院,将太医令‘请’来,就说本王旧伤复发,需要他连夜诊治。” 太医令是皇室心腹,医术高明,更重要的是,他的到来可以暂时混淆视听,掩盖谢淮之在此的真相。
沈逾明瞬间明白了顾翊潇的意图,这是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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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令很快被“请”到王府,诚惶诚恐地为顾翊潇诊治了一番所谓的“旧伤”,开了些安神滋补的方子。王府内外依旧戒备森严,但关于地牢变故和谢淮之的消息,却被牢牢封锁,仿佛从未发生。
寝殿内,烛火换了一批又一批。
顾翊潇遣退了所有侍从,只留苏云裳在偏殿随时待命。他亲自拧了温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谢淮之额角的虚汗和唇边干涸的血迹。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谢淮之始终昏睡着,呼吸微弱而平稳,但眉头却不再紧蹙,仿佛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只是那脸色,白得几乎透明,透着一种琉璃易碎般的脆弱。
顾翊潇握着他冰凉的手,目光落在被他放在枕边的那卷绢帛上。里面的内容,他已反复看了数遍。每一个名字,每一桩交易,都像淬毒的针,扎在他的认知里。他从未想过,自己效忠的朝廷,自己敬畏的父皇留下的江山之下,竟隐藏着如此污秽不堪的真相。而谢淮之,他的以安,这些年就是踩着这些刀尖,在如此可怕的敌人环伺下,独自前行。
“傻子……”顾翊潇低声呢喃,指尖轻轻拂过谢淮之消瘦的脸颊,“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总要一个人扛……”
回答他的,只有谢淮之微弱而规律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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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明时,谢淮之的体温又开始升高,陷入低烧,偶尔会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顾翊潇立刻唤来苏云裳。
苏云裳诊脉后,神色凝重:“毒素未清,加之他心脉本就如残烛,反复发热是意料之中。我只能尽力用药压制,能否挺过去,全靠他自己。”
她重新调整了药方,又施了一次针。忙完后,她看着守在榻边、眼下带着浓重青黑却不肯稍离的顾翊潇,迟疑了一下,开口道:“王爷,谢相心脉受损极重,寻常汤药难以吸收。我需一味药引——百年以上的血参,吊命续气最为有效。只是此物稀有……”
“需要多少?在哪里?”顾翊潇立刻问道,没有任何犹豫。
“京中‘济世堂’库房里应有一株,是他们的镇店之宝,等闲不肯示人。”
“本王知道了。”顾翊潇站起身,“你在此守着他,本王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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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世堂乃是京城最大的药铺,背景深厚,与不少达官显贵都有往来。掌柜的听闻璟凌王亲至,连忙迎了出来,满面堆笑。
顾翊潇没有废话,直接说明来意。
掌柜的一听要那株镇店的血参,脸上立刻露出为难之色:“王爷,不是小人不肯,只是这血参……三日前已被昭阳长公主府预定下了,今日便要来取。小人……小人实在不敢得罪长公主啊……”
昭阳长公主!顾翊潇眼神骤然一寒。又是她!是巧合,还是她已听到了什么风声,刻意阻挠?
“长公主出了多少银子?本王出双倍。”顾翊潇声音冷硬。
“这……这不是银子的问题……”掌柜的冷汗涔涔。
顾翊潇盯着他,目光如实质般带着压迫:“本王今日,必须要拿到这株血参。你告诉长公主府的人,是本王拿走了。若有任何问题,让他们直接来璟凌王府找本王!”
说完,他不再理会面色惨白的掌柜,直接命亲卫去后院库房取参。掌柜的哪里敢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镇店之宝被带走。
拿到血参,顾翊潇片刻不停,立刻返回王府。
他将血参交给苏云裳。苏云裳检查无误后,立刻取部分入药。
当掺了血参的汤药被一点点喂入谢淮之口中后,不过半个时辰,他原本急促而浅弱的呼吸,似乎真的平稳绵长了一些,脸上也隐隐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气。
顾翊潇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了半分。他紧紧握着谢淮之的手,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他。
“以安,”他俯下身,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不会让你死的。你所受的苦,你背负的冤屈,我都会替你讨回来。那些伤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从今往后,你的路,我陪你走。你的债,我来替你扛。”
沉睡中的谢淮之,眼睫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听到了这誓言,又仿佛只是无意识的生理反应。
窗外的天光,终于彻底驱散了黑夜,但笼罩在璟凌王府上空的无形阴云,却因为顾翊潇这番誓言,以及他从济世堂强势取参的举动,而变得更加厚重、更加波谲云诡。
一场由暗转明的较量,已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