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不悔》》池鱼砚

18、撕心

　　顾翊潇那声撕心裂肺的“以安”，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在地牢阴冷的墙壁间撞击回荡，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动作皆是一滞。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拉长、凝固。
　　顾翊潇接住谢淮之软倒的身体，手臂感受到那惊人的轻与冷，心口的鲜血汩汩涌出，迅速浸透了他的前襟，温热黏腻的触感却让他如坠冰窟。他低头，看着怀中人苍白如纸的脸，那双总是蕴藏着无尽风云的桃花眼紧闭着，长睫在眼下投下脆弱的阴影，唇色淡得几乎与脸色融为一体，唯有唇边那抹未干的血迹和心口不断扩大的暗红，刺目地昭示着生命的急速流逝。
　　“以安……以安！” 顾翊潇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试图用手去按住那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可那血仿佛有自己的生命，固执地从他指缝间溢出，带走谢淮之本就所剩无几的温度。“醒醒！看着我！谢以安！”
　　没有回应。怀中的身体软得没有一丝力气，仿佛他稍一用力，就会碎裂开来。
　　“太医！传太医！！！” 顾翊潇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目扫过僵立的众人，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狂乱与暴戾，“快去！！他若有事，本王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沈逾明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厉声吩咐手下速去请太医，同时指挥剩余亲卫将玄影等黑衣人尽数制服押下。傅云章瘫软在地，面如死灰，望着谢淮之的方向，眼中满是绝望与愧疚。
　　顾翊潇再顾不得其他，打横抱起谢淮之，像是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踉跄着冲出地牢，一路狂奔向王府主院。风声在他耳边呼啸，却盖不住他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几乎要炸裂的心脏。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救他！不惜一切代价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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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院寝殿内，乱作一团。
　　谢淮之被小心翼翼安置在床榻上，苏云裳被紧急请来，看到谢淮之心口的短刃和那大片洇开的血迹时，她的脸色也瞬间白了。
　　“刀上有毒！”她只一眼便判断出来，声音紧绷，“是北狄特有的‘牵机’，毒性猛烈，见血封喉！”
　　顾翊潇身体猛地一晃，扶住床柱才勉强站稳，声音嘶哑：“救他！苏姑娘，求你……救他！”
　　苏云裳没有回答，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先迅速封住谢淮之心脉周围几处大穴，减缓血流和毒素扩散，然后仔细观察伤口位置和谢淮之的反应。万幸，或许是谢淮之冲过来时角度稍有偏差，或许是玄影在最后关头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收势，短刃并未直中心脏，而是偏了几分。但这“牵机”之毒……
　　她取出银针，试毒，银针瞬间变得乌黑。她眉头紧锁，快速写下药方，让人立刻去煎药，同时又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解毒丹，撬开谢淮之的牙关，用水送服下去。
　　“我只能尽力一试。”苏云裳额角渗出细汗，“‘牵机’毒性太烈，他又本就……油尽灯枯。能否熬过去，就看他的造化了。”
　　顾翊潇死死盯着榻上毫无声息的人，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他却浑然不觉。造化？他从不信命！他只要谢淮之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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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时辰后，药煎好了，被小心翼翼地喂了下去。苏云裳再次施针，试图引导药力对抗毒素，护住他微弱的心脉。
　　期间，谢淮之一直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胸口极其轻微的起伏证明他还顽强地吊着一口气。他的身体时而冰冷如坠冰窖，时而又滚烫如火灼，冷汗与热汗交替，将衣衫反复浸透。
　　顾翊潇寸步不离地守在榻边，握着谢淮之那只冰凉的手，一遍遍地低声唤着他的名字，从“以安”到“砚知在”，再到语无伦次的哀求与承诺。他从未如此刻般恐慌，仿佛整个世界的基石都在脚下崩塌。
　　暮色降临，华灯初上。
　　在苏云裳竭尽全力的救治和顾翊潇几乎要将自身生命力渡过去的执念下，谢淮之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是那种随时会断绝的游丝状态。高热也渐渐退去，转为一种令人不安的低烧。
　　苏云裳再次诊脉后，疲惫地松了口气，对顾翊潇道：“毒性……暂时压制住了。但……”她看着顾翊潇瞬间亮起又因她后面的话而骤然黯淡的眼睛，艰难地说道，“他心脉受损太重，加之蛊毒未清，此番又中剧毒，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但五脏六腑皆已衰竭，恐怕……撑不了太久了。”
　　撑不了太久……是多久？几天？几月？
　　顾翊潇看着谢淮之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那里面似乎锁着无尽的痛苦与疲惫。他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抚平那褶皱，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无论多久……”顾翊潇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脆弱与不容置疑的坚定，“本王都会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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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静，寝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烛火跳跃，在谢淮之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顾翊潇依旧握着他的手，目光贪婪地流连在他的眉眼、鼻梁、唇瓣，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容颜刻进灵魂深处。
　　他想起地牢里，谢淮之冲过来为他挡刀时，那抹释然的微笑。那不是错觉。他一直都知道，谢淮之所有的冰冷、所有的决绝、所有的“恨”，都是伪装。这个傻子，从头到尾，想的都是如何保护他，如何不连累他。
　　而自己，却被他成功的演技所蒙蔽，被愤怒和痛苦冲昏了头脑，甚至……差点亲手将他推入真正的死亡深渊。
　　无尽的悔恨与后怕如同毒蚁，啃噬着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掌心中，谢淮之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顾翊潇呼吸一滞，猛地凑近：“以安？”
　　谢淮之的眼睫如同蝶翼，颤动了几下，终于，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细缝。初时，眼神依旧是涣散而迷茫的，没有焦距。
　　“以安……”顾翊潇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狂喜，“你醒了？感觉怎么样？疼不疼？”
　　谢淮之的目光 slowly, slowly 地移动，终于聚焦在顾翊潇写满担忧与急切的脸庞上。那双刚刚苏醒的眸子里，没有了地牢里的冰冷与疏离，也没有了昏迷前的绝望与疯狂，只剩下一种深彻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温柔的平静。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几个破碎的气音。
　　顾翊潇连忙俯身，将耳朵凑到他唇边。
　　“……铜……管……” 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带着灼热的气息，拂过顾翊潇的耳廓。
　　顾翊潇身体一僵。到了这个时候，他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东西？
　　“……毁……了……吗？” 谢淮之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执拗的询问，还有……不易察觉的恳求。
　　顾翊潇看着他虚弱却坚持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痛楚、酸涩、怜惜……最终都化为一声沉痛的叹息。他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还在我这里。”
　　谢淮之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惊慌，挣扎着想说什么，却又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顾翊潇连忙轻轻拍抚他的后背，为他顺气，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哄慰：“别急，别动……你放心，东西在我这里，很安全。没有人能拿走。”
　　他的话语似乎起到了一点安抚作用，谢淮之慢慢平静下来，只是依旧紧紧盯着他，眼神复杂。
　　顾翊潇看着他，心中做出了一个决定。他站起身，走到桌边，拿来了那个染血的铜管。
　　“你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对吗？”顾翊潇将铜管放在谢淮之视线所能及的地方，声音低沉，“我也想知道。想知道你究竟为了什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谢淮之的目光落在铜管上，瞳孔微微收缩，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顾翊潇深吸一口气，手指用力，拧开了铜管的密封。里面是一卷保存完好的绢帛。他缓缓将绢帛展开。
　　随着绢帛上的字迹映入眼帘，顾翊潇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拿着绢帛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上面记录的，远比他想象的更为惊心动魄，更为……肮脏丑恶！
　　不仅有当年构陷谢老将军的详细过程、参与人员的名单和往来书信的片段，更清晰地指向了朝中几位如今依旧位高权重的元老，甚至……隐隐牵连到了皇室成员！而谢淮之与拓跋弘往来的密信副本也在其中，内容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谢淮之确实以布防图为饵，换取这些证据和解药，但从未真正给出核心布防。
　　这铜管里的东西，一旦公之于众，足以掀起一场席卷整个大梁朝堂的滔天巨浪！难怪谢淮之拼死也要保护，难怪……有人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
　　顾翊潇猛地抬头，看向榻上的谢淮之，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心痛，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他的以安，这些年，究竟独自一人在面对着怎样可怕的庞然大物？
　　谢淮之迎着他的目光，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极其虚弱、却仿佛看透一切的淡淡笑意。那笑容里，有解脱，有无奈，还有一丝……深藏的痛苦。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再次抬起了手，似乎想要触碰什么。
　　顾翊潇立刻握住他冰凉的手。
　　谢淮之的手指在他掌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缓慢地、一笔一划地，写了三个字。
　　感受到那熟悉的笔画，顾翊潇浑身剧震，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无法承受的悲痛，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谢淮之写完，仿佛耗尽了所有的生命力，手无力地垂落，眼睛缓缓闭上，唯有唇角，似乎还残留着那抹浅淡而悲凉的弧度。
　　寝殿内，只剩下顾翊潇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那绢帛飘落在地的细微声响。
　　窗外，夜凉如水，寒星隐匿。
　　一场更大的风暴，随着这铜管内真相的揭开，已在天际酝酿。而榻上那人微弱的生命之火，在经历了这番剧烈的动荡后，似乎又黯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