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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黄昏的血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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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时,京郊官道尘土飞扬,鸿胪寺少卿傅云章的车驾终于遥遥在望。连日的奔波让他面带倦色,但眼神却锐利清明,一只手始终按在怀中那个贴肉藏着的铜管上。这里面,装着谢相不惜与虎谋皮也要换取的东西,是翻覆永昌旧案的关键,亦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然而,就在车队即将踏入城门之际,一队玄甲骑兵如黑色潮水般自两侧涌出,训练有素地拦住了去路。为首者,正是璟凌王麾下悍将,沈逾明。
“沈将军?”傅云章心中一惊,面上却强自镇定,“此乃陛下亲派北狄使团车驾,将军这是何意?”
沈逾明端坐马上,面无表情,拱手一礼,声音却冷硬如铁:“傅大人,奉璟凌王令,请大人及使团一应人等,即刻移步王府。王爷有要事相询。”
不是兵部,不是内阁,而是璟凌王府!傅云章心头巨震,瞬间明白了顾翊潇的意图。他是要抢先一步,拿到铜管!
“沈将军,本官需即刻入宫复命,呈交北狄国书与相关证物。王爷若有垂询,待本官面圣之后,自当亲往王府拜见。”傅云章试图周旋。
“王爷有令,事关重大,刻不容缓。请大人莫要让我等为难。”沈逾明语气加重,身后玄甲骑士齐刷刷上前一步,手按刀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这是不容拒绝的姿态。
傅云章脸色变了几变,他知道顾翊潇的权势,更明白此刻硬抗无异于以卵击石。他飞快地权衡着,谢相如今病重,能否护住这铜管?若落入璟凌王手中……他想起谢相交代任务时那深不见底却隐含决绝的眼神。
“既如此……本官便随将军走一趟。”傅云章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悄悄对身旁一名心腹随从使了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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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速传回宰相府。
晏无垠听到傅云章连人带物被“请”往璟凌王府的消息时,脸色瞬间煞白。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他疾步冲入寝殿,谢淮之刚服过药,正昏沉睡着,气息比昨夜更加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断绝。
“大人!大人!”晏无垠也顾不得许多,俯身在谢淮之耳边急唤。
谢淮之眼皮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眼神涣散而无焦。
“傅云章……被璟凌王……带走了……”晏无垠语速极快,每个字都带着千斤重量。
谢淮之原本灰败的瞳孔骤然收缩,竟猛地挣扎着想坐起来,然而虚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他重重跌回榻上,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鲜血再次染红了唇角和衣襟。
“拦……住他……”他死死抓住晏无垠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眼中是濒死野兽般的绝望与疯狂,“铜管……不能……不能给他……毁了……毁了它!”
他不能让顾翊潇拿到那些东西!那里面不仅有永昌旧案的证据,更有他与拓跋弘往来的密信!一旦坐实,便是铁证如山!顾翊潇若强行压下,是同谋;若秉公处理,是亲手送他上断头台!无论哪种,都是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宁愿那些证据永远不见天日,宁愿永昌旧案石沉大海,也绝不能让顾翊潇因为他而沾上一丝污名,承担半点风险!
“可是大人……”晏无垠心如刀绞。
“去!”谢淮之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声音破碎不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无论……用什么方法……毁了它!否则……我……死不瞑目!”
说完,他仿佛耗尽了所有生机,头一歪,彻底晕死过去,抓住晏无垠的手也无力地垂落。
晏无垠看着他气若游丝的模样,再不敢耽搁。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快步走出寝殿,召来玄影,声音冷得如同淬冰:
“调动所有能动用的暗卫,潜入璟凌王府,目标——傅云章身上的铜管。不计代价,夺回或……就地销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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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凌王府,地牢。
这里并非关押普通犯人的地方,而是顾翊潇私设的刑讯与关押重犯的隐秘所在,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霉味。
傅云章被单独“请”到了一间刑室内,虽未上刑具,但四周冰冷的墙壁、墙上挂着的各式刑具,以及沈逾明那毫无表情的脸,都形成了巨大的心理压迫。
顾翊潇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玄色常服更衬得他面容冷峻,眼神如同两把冰刃,直刺傅云章。
“傅大人,本王的时间不多。”他开门见山,声音在空旷的刑室内回荡,“把你从北狄带回来的东西,交出来。”
傅云章强自镇定:“王爷,下官不知您所指何物。使团带回的国书与礼单,皆已登记在册,王爷可随时查验。”
顾翊潇冷笑一声,站起身,缓缓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傅文渊,你是谢淮之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对他倒是忠心。可你知不知道,你忠心耿耿的谢相,通敌叛国,证据确凿!你替他隐瞒,便是同犯!”
傅云章心头狂跳,但依旧咬牙道:“王爷慎言!谢相乃国之柱石,岂容污蔑!下官带回的,唯有北狄国书与邦交文书!”
“冥顽不灵!”顾翊潇失去耐心,猛地出手,快如闪电,直接探向傅云章怀中!
傅云章虽早有防备,但哪里是顾翊潇的对手,只觉得胸口一凉,那个贴身藏着的铜管已被顾翊潇劈手夺去!
“王爷!”傅云章目眦欲裂,扑上前想要抢回,却被沈逾明轻易制住。
顾翊潇握着那冰冷的铜管,感受着其上传来的、属于北狄的阴寒气息,心中涌起一股混杂着痛楚与毁灭欲的复杂情绪。这就是谢淮之不惜一切也要得到的东西?这就是他宁愿与自己彻底决裂也要守护的秘密?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用力,便要拧开铜管的密封。
就在此时——
“报——!”一名暗卫急匆匆闯入,声音带着惊惶,“王爷!府外出现大量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武功路数诡异,试图强闯府邸!后院地牢方向也有异动!”
几乎是同时,刑室顶部的通风口处,悄无声息地滑落数道黑影,如同鬼魅,直扑顾翊潇手中的铜管!为首之人,正是玄影!
“找死!”顾翊潇眼中寒芒大盛,手腕一翻,将铜管纳入袖中,另一只手已拔出腰间软剑,剑光如匹练般扫向玄影!
沈逾明也立刻放开傅云章,拔刀迎上其他黑衣人。
刹那间,刑室内刀光剑影,杀机四溢!傅云章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蜷缩在角落。
玄影等人显然是搏命的打法,招招狠辣,不顾自身,只求靠近顾翊潇,目标明确——他袖中的铜管!
顾翊潇武功虽高,但在数名顶尖死士的围攻下,又要护住铜管,一时竟也被纠缠住。剑锋划破衣袍,带起血光,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被制住穴道、瘫软在地的傅云章,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即化为决然。他悄悄咬碎了藏于齿缝已久的蜡丸,一股无色无味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
这是谢相交给他的最后手段,若事不可为,便毁掉所有,包括……他自己。
顾翊潇一剑逼退玄影,正欲下令格杀勿论,却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内力运转瞬间滞涩!他心中大骇:“毒?!”
玄影抓住这瞬息的机会,不顾自身空门大露,合身扑上,手中淬毒短刃直刺顾翊潇心口!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王爷小心!”沈逾明见状肝胆俱裂,想要回援已是不及!
眼看短刃即将刺入,顾翊潇甚至能感受到那刃尖的森寒——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素白的身影,如同折翼的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骤然从刑室门口闯入,直直地撞向了玄影!
“噗嗤——”
短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人都愣住了。
顾翊潇怔怔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前,替自己挡住那致命一击的——谢淮之!
他依旧穿着那件墨狐大氅,脸色苍白得透明,唇边血迹未干,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消散。那柄淬毒短刃,正正插在他的心口偏下的位置,鲜血如同怒放的红莲,迅速在他素白的衣袍上蔓延开来,刺目惊心。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怎么来的?他这副样子,怎么可能……
谢淮之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顾翊潇那双写满震惊、茫然、以及巨大恐慌的眸子,染血的唇边,竟缓缓勾起了一抹极淡、极轻,却仿佛耗尽了一生力气的……释然微笑。
仿佛在说:看,最终……我还是护住你了。
随即,他身体一软,向前倒去。
顾翊潇下意识地伸手,将他冰冷轻软的身体紧紧接住,搂入怀中。
触手,是一片温热的、不断涌出的、带着生命流逝温度的黏稠。
“以安——!!!”
一声撕心裂肺、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悲鸣,终于冲破了顾翊潇的喉咙,响彻了整个阴冷的地牢,也击碎了所有伪装下的恨意与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