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不悔》》池鱼砚

16、残烛将尽

　　顾翊潇离去时那决绝的背影，如同烧红的烙铁，在谢淮之眼底烫下了一个永不磨灭的印记。门扉合拢的巨响过后，书房内死寂得能听到尘埃落定的声音。他强撑的意志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弦，骤然断裂。
　　喉间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他猛地俯身，一口暗红的鲜血喷溅在冰冷的地板上，宛如雪地中骤然绽放的、凄艳绝望的红梅。心口处那被金针强行封印的蛊虫，因着方才情绪的剧烈翻涌与那个带着惩罚意味的吻，彻底苏醒，疯狂地啃噬着他的心脉，带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蚀骨的剧痛。
　　他蜷缩在地，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厚重的墨狐大氅，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鸣不止，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颅内搅动。
　　“大人！”
　　晏无垠与一直守在偏室的苏云裳闻声冲了进来。见到此景，两人皆是脸色大变。
　　苏云裳迅速上前，扣住谢淮之的手腕，脸色瞬间沉凝如水：“蛊虫反噬！快，扶他躺平！”
　　晏无垠连忙协助，将几乎失去意识的谢淮之小心翼翼挪到一旁的软榻上。苏云裳取出金针，手法如电，再次刺入几个关键穴位，试图稳住那狂暴的蛊毒。然而，这一次，金针落下，谢淮之身体的颤抖虽稍有缓解，但那灰败的死气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漫上他的脸庞。
　　“苏姑娘……”晏无垠声音发颤。
　　苏云裳收回手，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凝重与一丝无力：“清心咒已破，金针之术……效用大减。此番反噬，伤及根本，已非药石能逆。”她看着榻上气若游丝的谢淮之，低声道，“他心脉已如风中残烛，全凭一股意念强撑。若那意念散了……”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但晏无垠已然明白。他噗通一声跪在榻前，看着谢淮之紧闭双眼、痛苦蹙眉的模样，这个向来冷静自持的谋士，眼圈瞬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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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璟凌王府，书房。
　　顾翊潇如同一头被困的暴怒雄狮，将书房内能砸的东西尽数扫落在地。瓷器的碎裂声，木器的断裂声，不绝于耳。玄色蟒袍因他的动作而显得有些凌乱，发冠微斜，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丝，充斥着毁天灭地的愤怒与……无处宣泄的痛楚。
　　“成全你……好一个成全你！”他低吼着，声音沙哑如同泣血。
　　谢淮之那双冰冷荒芜的眼睛，那句句剜心刺骨的“王爷”、“罪臣”，还有那毫无反应的、如同承受酷刑般的吻……这一切交织成一幅绝望的图景，反复在他脑海中凌迟。
　　他恨！恨谢淮之的决绝，恨他的自以为是，恨他将所有事情一肩扛下，更恨……恨自己明明看穿了他的意图，却依旧被那冰冷的表象所伤，被他推入这无边的恨海。
　　沈逾明守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眉头紧锁，心中忧虑万分。他从未见过王爷如此失控的模样。
　　许久，书房内的动静终于平息下来。死一般的寂静，比之前的暴怒更令人不安。
　　沈逾明犹豫片刻，还是推门而入。只见满地狼藉中，顾翊潇背对着他，站在窗前，身影挺拔依旧，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与苍凉。
　　“王爷……”沈逾明低声唤道。
　　“他……”顾翊潇开口，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耗尽所有力气的疲惫，“怎么样了？” 终究，还是问出了口。即使恨着，也无法真正放下。
　　沈逾明低头：“刚传来的消息，谢相……蛊毒再次发作，情况……很不好。苏姑娘说，心脉受损极重，恐……恐时日无多。”
　　顾翊潇的背影猛地一僵，扶着窗棂的手背上青筋虬结。他没有回头，只是久久地沉默着。窗外，夜色浓重，无星无月，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傅云章……到何处了？”他忽然问，声音冷硬。
　　“最快……明日午时便可抵京。”
　　“好。”顾翊潇缓缓转过身，脸上已不见方才的暴怒与脆弱，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平静，仿佛所有的情感都已随着那场宣泄而冻结成冰。“传令下去，傅云章回京后，连同他带回的东西，一并给本王‘请’到王府来。”
　　“王爷？”沈逾明一惊，“这……是否太过……”那可是宰相的人，皇帝亲命的使臣！
　　“按本王说的做。”顾翊潇语气不容置疑，眼中寒光凛冽，“他既认了所有罪，本王便让他……罪证确凿，死得其所！”
　　他不是想要自己恨他吗？他不是想要独自承担一切吗？
　　那他便如他所愿！
　　他要亲手拿到他“通敌”的铁证，将他钉在叛国的耻辱柱上！他要让他知道，所谓的牺牲，所谓的保护，在绝对的权力和冰冷的现实面前，是多么可笑的一厢情愿！
　　既然温柔挽留不住，那便用最残酷的方式，将他牢牢锁住，哪怕是恨，是怨，也要让他记住，他顾翊潇，曾在他生命中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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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宰相府，寝殿。
　　在苏云裳竭尽全力的施针和用药下，谢淮之再次从鬼门关被暂时拉了回来。但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气息也愈发微弱。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昏睡着，眉心因痛苦而紧蹙，偶尔会无意识地溢出几声低不可闻的呓语。
　　晏无垠日夜不休地守在榻边，眼看着那生命的火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心如刀绞。他知道傅云章即将带回什么，那可能是大人苦苦追寻多年的、翻案的希望。可如今，大人这般模样，还能等到吗？即便等到了，璟凌王那边……
　　“子……渊……” 一声微弱的呼唤将晏无垠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
　　他连忙俯身：“大人，我在。”
　　谢淮之艰难地睁开眼，目光涣散，需要凝聚许久才能看清眼前的人。“傅……傅……”
　　“大人放心，文渊明日便可抵京。”晏无垠连忙道。
　　谢淮之微微颔首，似乎松了口气，但随即，眼中又染上更深重的忧虑。“砚……顾翊潇……他……”
　　“王爷那边……”晏无垠不知该如何说。
　　“拦住他……”谢淮之猛地抓住晏无垠的手，枯瘦的手指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眼中是回光返照般的急切与恐惧，“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拿到……铜管……不能……”
　　他急促地喘息着，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耗尽了他刚刚积聚起的所有力气。
　　“不能……让他……涉险……不能……”
　　声音渐渐低弱下去，抓住晏无垠的手也无力地滑落。他再次陷入昏睡，眼角却悄然滑下一滴冰冷的泪，迅速隐入鬓角，消失不见。
　　晏无垠看着他，心中巨震。到了这一步，大人心中所念所惧，依旧只有那个将他伤至体无完肤的璟凌王！
　　他紧紧握住谢淮之冰凉的手，一字一句，如同立誓：
　　“大人，属下……明白了。”
　　窗外，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
　　一场围绕着那份关键证据、关乎两个痴缠灵魂最终归宿的风暴，即将随着傅云章的归来，轰然降临。

作者有话说

　　感觉没有什么人看呀……有点没动力[猫爪]www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