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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裂帛惊心 ...

  •   谢淮之再次睁开眼,已是翌日午后。寝殿内光线被厚重的帘幔过滤,显得晦暗不明。药味依旧浓郁,但那股盘踞心脉、时刻啃噬的剧痛却奇异般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彻骨髓的虚弱和空茫,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抽离,只剩下一具疲惫不堪的躯壳。
      他动了动手指,感受到经脉中滞涩的气血流淌,背心几处大穴还残留着金针刺入后的酸胀感。他记得那濒死的痛苦,也记得在无边黑暗中,似乎有一道清泉般的力量强行将他从深渊拉回。是那个南疆女子……她做到了。
      然后,他记起了昏迷前塞回顾翊潇手中的银铃,记起了那句试图斩断一切的“两不相欠”。更记起了……醒来那一瞬,映入眼帘的、顾翊潇那张写满焦灼与痛楚的脸,以及自己当时几乎是本能反应般竖起的、冰冷的屏障。
      “大人,您醒了?” 晏无垠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欣喜和疲惫。他连忙端来温水,小心地扶起谢淮之,喂他喝了几口。
      温水润泽了干涸的喉咙,谢淮之微微颔首,声音低弱:“子渊,辛苦你了。” 他的目光扫过殿内,除了晏无垠和苏云裳,再无他人。
      “璟凌王他……”晏无垠欲言又止。
      “他走了?”谢淮之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是,王爷见大人稳定,方才离开。他……每日都会来。”晏无垠观察着他的神色,补充道,“昨日,昭阳长公主来过。”
      谢淮之端水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眸底瞬间结起寒冰。“她说了什么?”
      晏无垠将长公主的话原样复述,尤其是那句“有些人……也不是他能妄动念想的”。
      谢淮之听完,沉默良久,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搭在锦被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知道了。”他淡淡道,“傅云章那边,有消息了吗?”
      “已在返程途中,按脚程,十日内必抵京。”
      “好。他回来前,府内一切照旧,对外仍称我病重静养,不见外客。”谢淮之吩咐完,重新躺下,背对着晏无垠,声音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我累了,想再歇会儿。”
      晏无垠看着他单薄而倔强的背影,心中叹息,默默退了出去。
      殿内重归寂静。谢淮之睁着眼,望着墙壁上摇曳的烛影。长公主的警告如同淬毒的针,扎在他的神经上。她果然坐不住了。永昌七年的旧账,牵扯的人比他想得更深,更广。而顾翊潇……他不能,也不敢再将他拖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那冰冷的疏离,是他唯一能给出的、也是最后保护他的方式。
      ---
      璟凌王府,书房。
      顾翊潇面前摊着北疆紧急军报。左贤王死后,其旧部与拓跋弘势力摩擦不断,边境气氛紧张,小规模冲突已发生数起。他必须全力应对,调兵遣将,稳定防线。
      然而,他的心思却无法完全集中在军务上。谢淮之苏醒后那冰冷的一眼,如同梦魇,在他脑海中反复出现。还有长公主那意有所指的警告……“妄动念想”?她是在指自己吗?她知道了什么?又或者,当年之事,她也……
      “王爷,”沈逾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我们查到那游方道士的踪迹了。有人曾在京郊落霞观附近见过他,但等我们的人赶到,早已人去楼空。观中道士言其挂单数日,前日突然离去,不知所踪。”
      又是这样!每次刚要触及核心,线索就断了!顾翊潇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还有一事,”沈逾明神色有些怪异,“我们监视萧景琰的人回报,昨日深夜,有一顶不起眼的小轿从镇国公府后门抬出,去了……去了昭阳长公主的别院。”
      萧景琰和长公主?!顾翊潇猛地抬头。这两人私下勾结?是为了应对左贤王死后北狄的变局,还是……与永昌旧案有关?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了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指向了那些掌握着至高权力的人。
      “继续盯紧萧景琰和长公主别院。还有,”顾翊潇顿了顿,声音低沉,“宰相府那边……他今日如何?”
      沈逾明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低头回道:“谢相已苏醒,但据我们的人观察,精神仍很差,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苏姑娘说,蛊毒虽暂压,但元气大伤,需长时间调养。”
      醒了……却不愿见他。顾翊潇心中一阵刺痛。他挥挥手,让沈逾明退下。
      独自坐在空旷的书房里,顾翊潇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而来。边境告急,朝中暗流汹涌,而那个他最爱也最恨的人,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用冷漠将他远远推开。
      他究竟该怎么做?是继续追查那可能颠覆一切的真相,还是……顺应谢淮之那看似决绝的意愿,放手,让他独自走向那显而易见的毁灭?
      不。他做不到。
      顾翊潇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无论谢淮之如何推开他,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他绝不会放手。就算恨,他也要谢淮之活着恨他。
      ---
      又过了两日,谢淮之的精神稍好一些,能勉强坐起身喝药,处理一些晏无垠筛选过的、最紧要的公文。但他依旧拒绝见任何外人,包括每日递帖子请求探视的官员。
      这日傍晚,他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晏无垠神色凝重地进来,手中拿着一封密信。
      “大人,北狄急件。拓跋弘……他等不及了。”
      谢淮之睁开眼,接过密信,快速浏览。信是拓跋弘的亲笔,措辞极其强硬,指责谢淮之拖延敷衍,言称若三日内再见不到完整的墨羽骑布防图,他便将手中所有关于谢淮之“通敌”的证据,包括他们往来的部分密信副本,公之于众。届时,不仅谢淮之身败名裂,永昌旧案翻案无望,更会累及所有与他相关之人。
      最后,拓跋弘还“贴心”地提醒,据他所知,大梁璟凌王,似乎对谢相的事,格外“关心”。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不仅针对他,更将矛指向了顾翊潇。
      谢淮之捏着信纸的手指因用力而颤抖,刚刚恢复一丝血色的脸瞬间又变得惨白。胸口那被强行压制的蛊虫似乎感应到他情绪的剧烈波动,隐隐传来蠢蠢欲动的刺痛。
      “大人!”晏无垠担忧地上前。
      谢淮之抬手制止了他,将密信凑到烛火前,看着它化为灰烬。他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喉间的腥甜和心口的悸动。
      再睁开眼时,里面已是一片近乎残忍的冷静。
      “子渊,”他声音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去请璟凌王过府一叙。就说……本相病体稍愈,有要事相商。”
      晏无垠震惊地看着他:“大人!您此时见他,岂不是……”
      “快去!”谢淮之厉声打断,牵扯到心脉,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眼尾泛红,几乎喘不过气。
      晏无垠不敢再违逆,只得躬身退下。
      殿内,谢淮之靠在枕上,剧烈地喘息着,眼神却如同燃烧的灰烬,带着一种毁灭前的、异常明亮的光芒。
      砚知,既然无法两清,既然你执意要踏入这泥沼……
      那便让我,亲手为你上演最后一出……断情绝义的戏码。
      让你恨我入骨,或许,便是你能活下去的唯一生路。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修长、却已隐隐泛起青灰色脉络的手指,唇角勾起一抹凄绝而冰冷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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