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别君感念寺(二) ...
-
虽说平白无故,惹得一场牢狱之灾。但沈兰时并未多受委屈,当天夜里,贾夫人就在宋县尉那里打点好了关系。打发奴仆李换家的,把沈兰时接到了歇脚的宋府。
李换家的,是贾夫人的陪嫁,自幼跟着贾夫人,贾夫人也离不开她,什么心腹事都交给她打点。李换家的做事老道,在来程的马车上就已嘱咐沈兰时,让她在夫人面前谨言慎,感恩戴德。
李换家的候在东厢房里,对沈兰时说道:“要不是夫人开恩,你这小娘子哪里来的这么好的运气。夫人宅心仁厚,对我们这种人是极好的,你定要多谢夫人。”
一会便听见贾夫人遣小丫鬟来叫她们,李换家的便领了沈兰时到贾夫人房里去。刚掀开软帘子进门,沈兰时就闻到了屋内脂粉并着焚香的味道,抬眼望去,发现贾夫人正蔫蔫地倚着凭几,身后还站着几个妖艳的姬妾。
这贾夫人是贾樟续弦,如今也已华发早生,容颜不再。她像是刚瞧见沈兰时一般,收了对身旁姬妾的笑脸,上下打量了沈兰时一番。
李换家的忙回禀道:“太太,这就是沈家小娘子。”
贾夫人点点头,对着沈兰时说道:“果真长得好相貌,怪不得多受老爷眷顾。”
她笑着站起身来说:“想必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这李换家的已经跟你说清楚了。我一见你只觉得面善,想必你我是注定的姐妹缘分。”
沈兰时犹记得七夕那日,贾夫人在街上对着金泽她们母女发怒责骂的场景。所以知今日贾夫人的和蔼面目,全是装出来的,但沈兰时什么都没说。
“想必你不了解我们府中的情况,我便与你细说。”贾夫人又坐回到凭几上,呷口茶道:“老爷高风亮节,奈何命中少子,这些年只有曲儿这么一个。能为老爷添丁是大好事,所以我从不难为这些姬妾,我待她们都是极好的。”
她侧眼去看身旁的几位小妾,有位小妾吓得手中盘子都丢掉了,忙捡起来应和道:“是的,太太……对我们极好。”
贾夫人含着笑说道:“你能到府里来,说明你的心意已定,这样你家里人也不必再多为你操心了。”
言语之间尽是绵里藏针的威胁。沈兰时此时觉得自己的命运如何,已经无所谓。她此世并不是为自己活的,只要能守护家中众人,即使是去做那贾樟大人的小妾,她也认命了。
她现在手被牢牢绑在身后,宋府内外也有许多看守,即使她真的想要逃走,也是不可能的,贾夫人对她并不放心。
看沈兰时并无过多抵抗,贾夫人心中大悦。忙让几个姬妾和李换家的一起,操办今晚的喜事。她又帮贾樟解决了一件心事,便忙着托人去跟贾樟邀功去了。
沈兰时被领到别院的小厢房,有丫鬟为她梳洗打扮,还换上了贾夫人送来的旧衣服。女子岀闺是大事,然而沈兰时这两世,都没没被人明媒正娶过。
即使她重活一世,多有算计,也终是“半点不由人”。
贾夫人为不妨碍贾樟的好事,私下里嘱咐众人不要往别院里去。日落之后,那贾樟听闻喜讯,便兴冲冲地归家。贾夫人告知贾樟,新人被关在别院,且已收拾妥当。
贾樟捻着胡须对贾夫人一笑,赞她深得夫心,当真称得上“贤妻”二字。
贾樟走到别院,遣走门口的看守,这宋府的别院偏僻,平日里不会有什么人过来的。贾樟推开门,发现沈兰时果然被绑在房中,便笑吟吟地走到了沈兰时的身边。
“何等粗俗,可让小娘子受惊了。”他解开了绑着沈兰时的绳索,欲把沈兰时揽在怀中。
沈兰时本想接受命运,但一瞧贾樟那如同发霉枯树皮般的老脸,顿时如遭雷击。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推,把那贾樟推到了碧纱橱上。
那贾樟年事已高,这一下被撞得骨头晃荡。贾樟站起身来,只觉得颜面尽失,指着沈兰时说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正想霸王硬上弓时,却听见厢房的门猛地被撞开了。抬眼看去,发现是宋县尉家的公子宋绍正颤颤巍巍地站在门口。
宋绍腿儿打着颤说道:“贾……贾大人,有人想要见您。”
这个时候?贾樟的好事被打断,此时气不打一出来。但念及宋绍是宋县尉家里的公子,还是压下火气道:“什么要紧事,明日再议,告诉来人说我不见。”
宋绍此来就是为英雄救美,但因属实害怕贾樟,连话都说不清了:“那人……那人说是京城膳部司周员外郎的旧识,说有要紧事能关乎贾大人平步青云呢!”
这膳部司员外郎是贾樟的顶头上司,也是这贾樟依仗之人。平日里这员外郎放个屁,在贾樟耳里都是雷霆万钧。贾樟回首看了眼沈兰时,尴尬地咳嗽了下,对着宋绍说道:“什么人,在何处?”
宋绍看向门外,贾樟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有人迈进门来。来人是一位少年,虽身穿粗布襕衫,但气质非凡,只是这极为俊秀的脸上,似是被人揍得青紫一片,连右眼都被打肿了。
“裴岘!”沈兰时看到来人是裴岘,便扑倒了他的怀里。
她方才虽硬撑着,但心里属实害怕。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的举止不妥,便有些尴尬地松开了抱着裴岘的手。
裴岘平静地被沈兰时抱着,他神情冷淡地看着眼前的贾樟,而宋绍此时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在此地不可过多停留,便悄无声息地溜走给爹爹报信去了。
这样既能救出沈兰时,回头贾樟说起此事,也是自己为他搬来救兵,这样谁也不得罪。
这贾樟看沈兰时与裴岘举止如此亲昵,顿时肝火郁结。他压着愤怒对裴岘说道:“你是哪里来的,你说自己是膳部司周员外郎的旧识?”
这周员外郎也已近花甲之年,出身于盛京。他高官厚禄,人人敬仰,哪里会认得这洛陵城的毛头小子。因此贾樟笃定,周员外郎不可能有裴岘这样的“忘年之交”,便想裴岘是在骗他。
正欲叫人捉拿他时,裴岘开口说话了。
“我幼时与周员外郎在盛京有过一面之缘,也说得上是周员外郎的旧识。”裴岘用极为轻蔑地眼神看着贾樟,接着说道,“如若是周胥在此,也是肯给我这个面子带走她的。”
“你是何方人氏,为何周员外郎会给你面子?”贾樟只觉得蹊跷,这少年是如何得知这周员外郎的名讳的。
裴岘答道:“我是汝明人,随母姓裴,家父姓何。十余年前,周员外郎受人诬陷,本应被贬延州,是家父为其辩解,周员外郎才沉冤得雪。周员外前来感激之际,我见过他一面。”
沈兰时还是头回听裴岘讲他家中之事,前世裴岘对他的身世不愿多提,沈兰时也不会多问。今日听裴岘说这些事,沈兰时还以为裴岘是在骗贾樟。
“你说你父姓何……你母亲姓裴……”贾樟深思许久,他曾经听周员外郎提过当年的事情。当时周胥眼含热泪,说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就被圣上的亲信何将军相助。
倒不是自己与何将军多么亲近,只是因为何将军为人正派,即使是自己的仇敌被人污蔑,也会站出来为其辩白。
裴岘见贾樟一脸痴傻,便接着说道:“家父虽已早逝,但如今朝中尚有许多人受过先父恩惠。”
贾樟结结巴巴地问道:“这位小郎君,你家父可是何平川将军?”
见裴岘一脸无畏,贾樟便知猜对了。他赶紧哆哆嗦嗦地弯着腰向裴岘行了个礼:“老夫在京城多闻何将军大名,不知何将军爱子竟在洛陵城,多有冒犯,不知前来陋室有何贵干?”
贾樟万万不敢得罪裴岘,虽说那姓何的英明一世,早已咽气,但无奈朝中受过何将军恩惠的人太多,贾樟敢在这洛陵城耀武扬威,但在那些人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裴岘把沈兰时挡在身后,侧脸看着她说道:“我与兰时已订下婚约,只是还未告知旁人罢了,所以就劳烦贾大人,不要再为难兰时她们了。”
贾樟胆子都快吓破了,赶紧辩解道:“是我有所不知您与这小娘子早结良缘,裴公子,不知者无罪啊!”
此时宋县尉带着一帮人姗姗来迟,他先是驻足在厢房外偷听了一会,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后,才露面说道:“这位裴公子,此事贾樟大人确实不知情,是兰时小娘子自己愿意到府中陪伴贾大人的。”
裴岘回道:“倘若不愿意,是不是此时还被你们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大牢当中?”
“这是怎么一回事?”宋县尉佯装不知,叫来今日当差的衙役,问道:“这李家包子铺的小娘子,为何会被关在大牢中?”
这事本就是按照宋县尉的指使去做的,可如今这宋县尉竟翻脸不认人,那衙役好生苦恼地回道:“今早有人到官衙禀告,说这李家包子铺吃死了人。我等特去查明,发现确有此事,就将凶手捉拿归案。”
“在铺前丧命的人是他吗?”裴岘朝着院外示意,只见从院子里假山后面磨磨蹭蹭地出来个人,那官差定眼一看,竟是当时倒在地上的老乞丐。
宋县尉眼看他与贾夫人谋划之事要败漏,忙质问那衙役说道:“混帐东西,人死没死都不核实清楚,闹出这等乌龙来。”
原来那混混独目龙着急讨要闹事的“工钱”,就将这半死不活的老乞丐草席子一卷,扔到城外去了。谁想这老乞丐命硬,竟苏醒过来,被跟踪独目龙手下的李温莹找到。
那衙役实在忍不了满腹委屈,冲着宋县尉说道:“县尉大人,不是您说不管怎么先把人抓起来嘛……”
没等他把话说完,宋县尉一个巴掌扇过来,揍得他说不出话来。宋县尉说道:“你这狗东西,我今日跟县丞大人告了假,如何知晓此事,定是你自作主张。你再说一句,饭碗休想要了。”
“想必当初这小娘子是想‘戴罪立功’,才闹这么一出,惊扰了贾大人。”他转头笑呵呵地对贾樟说道,“我定严惩这些蠢货,还望贾大人和裴公子宽宏大量,放他们一马。”
贾樟见宋县尉把自己的罪责也被撇得干干净净,瞬间稳住了心神,对裴岘恭维道:“我早就对何将军心生仰慕,不知今日能否有幸在宋县尉府中宴请裴公子?”
宋县尉闻此,立马转身朝着下人喊道:“快快快,摆桌好酒好菜。”
宋府人群熙熙攘攘,忙忙碌碌的奴仆甚至都撞到了一起,但裴岘却牵着沈兰时的手径直走过他们,只留下一句:“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