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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别君感念寺(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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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次日一早,李家几位在包子铺前忙忙碌碌的,丝毫不知将要发生些什么。周汝宁和李温莹忙着从铺子的泥炉上端笼屉出来,身子已大好的沈兰时则在门口摊子前候着,谁要包子,便捡给他。
程媒婆就带着贾夫人找来的几个地痞无赖,围住了李家的包子铺。她没绕路去李家的宅子,而是径直来了街上,只因街上人多,人多口杂,希望借此成就贾大人的“美事”。
程媒婆叉着腰站在包子铺前,浑然没有了昨日客客气气的模样,张嘴就喊道:“岂有此理,你们这李家也太不讲道理了吧,昨日聘礼都留下了,为何今日翻脸不认人,人家贾樟大人可是给足你们面子了!”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程媒婆属实无奈与李家这群木头疙瘩来往。她有些埋怨,那贾樟大人可能就喜欢这种不给人好脸的小娘子。要是她昨日给城东章瘸子家说亲,那章瘸子能连他自己也脱光,送到贾樟府上。
程媒婆一上来就是一顿诬陷,昨日那聘礼分明是她为了躲避“犯了疯病”的李温莹,仓皇失措逃走时忘在李家的。
周汝宁重重地将笼屉放在摊子上,吓得程媒婆后退了几步:“你这婆子,莫要信口开河,也莫要在这街上闹,我家何时留那贾樟的聘礼?”
包子铺前的客人大多都是李家包子铺的常客,平日里见了在此帮忙的沈兰时,觉她乖巧可人,听闻此事,也多有怜爱之心。
而这程媒婆在这坊间不常露面,不像个正经人。围观的众人便对程媒婆一行指指点点,这让程媒婆很是慌张,但还是咬着牙要办好贾大人和贾夫人交代她的事。
她假意说自己离开,再也不管她们李家这档子亲事了,实则给身后的混混使了个眼神,那几个无赖歪歪扭扭地走上前去,定定地站在沈兰时面前,说这李家包子铺生意看起来极好,想必这包子格外好吃,他们也想买几个尝尝。
沈兰时扭过头去,并不想搭理他们。但周汝宁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几个混混眼生,兴许只是过路的,便从笼屉中拾了几个包子给他们。
为首的混混,叫独目龙,只因他一只眼睛是瞎的,便被起了这个诨名。独目龙接过包子,又让小弟拽过来一个年老的乞丐。这是他们事先去城外捡来的乞丐,当时这乞丐宁死不从,还被他们狠狠地揍了一顿。
独目龙一把拽住老乞丐的领口,结果把老乞丐的旧麻短衫给扯裂了,那老乞丐吓得浑身发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独目龙也并不想让他说话,他把包子硬生生地塞到了乞丐的嘴中。只因那乞丐摇晃着脑袋不愿咽下去,独目龙的小弟又上前来踹了他一脚。
李温莹和沈兰时看到这一幕,难以压制心中火气。李温莹呵斥独目龙,威胁他放下这老伯,不然自己要去报官,到时候让独目龙吃不了兜着走。
独目龙极为不屑地一笑,把老乞丐丢在地上,回道:“去报官做甚,这是我家中老父,我给我老父吃个包子而已,又不是吃熊掌,倒不用小娘子你去禀告官府,让县尉大人称赞我的孝心。”
程媒婆不想被人知道与这群流氓的交易,因此此时只能躲在巷口小心瞧着。她离得远,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独目龙如此粗鄙不堪的模样与举止,心下万分担忧,生怕回去交不了差。
看那老伯此时被噎得有些喘不过气,沈兰时正欲回铺子里端水时,独目龙的小弟又暗中踹了老乞丐一脚,趴在他耳朵边说:“你这老货,不是让你装死吗,你敢忘了,就让你真死。”
听闻此言,老乞丐呜咽一声,倒在地上。
独目龙的小弟们,突然高声呼喊道:“快来人啊,这李家包子铺的包子有毒,吃死人了!”
这句话一出,众人皆围了上来。独目龙怕露馅,一边哭着喊爹,一边招呼其他人把这“爹”赶紧抬走了。
那些后来的、不明所以的行人纷纷探头过来:“怎么,发生何事,真闹出人命了?”
独目龙假意挤出几滴泪,对着李温莹说:“这位小娘子,这下子该报官的是我们了吧,我自小没娘亲,是我这老爹爹一口口米汤喂大的,你们为何如此狠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来拉扯李温莹。
李温莹见此事如此荒唐,忍无可忍,就要上前与独目龙理论。她从铺子里抄起一根烧火棍傍身,重重地朝着独目龙的腿挥去,独目龙被揍到在地,抱着腿在地上打转。
“好啊,你们这李家包子铺也太无法无天了!”独目龙的小弟赶忙扶起独目龙。
沈兰时忆起上一世之事,又想起七夕那日老道的嘱咐,一把拽住了李温莹的衣袖,站在了李温莹的身前,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李温莹再惹上牢狱之灾。
说时迟那时快,沈兰时她们还未意识到已经中贾夫人计策时,又有贾夫人的贴身仆从领着县尉司的数名衙役来了。
见此情景,李温莹和沈兰时面面相觑。
衙役看着众人道:“有人到官衙禀告,说这李家包子铺诸人先是占人财物,毒死了平民百姓,还持棍伤人,我等特来缉拿嫌犯,闲杂人等退散。”
众人虽议论纷纷,但也只能暂时离去。
周汝宁辩解道:“官差大人,冤枉啊。我们一家本本分分,从未占人财物,更别说在包子里下毒,损人性命了,这不是砸了我们自己家的招牌吗,请官差大人明鉴!”
那衙役冲着周汝宁说道:“大胆民妇,谁许你开口狡辩,实情如何,宋县尉和县尉司自会定夺。今日我来,只为捉拿嫌犯回县衙,其余的休要冗谈,也与我无关。”
沈兰时听到宋县尉的名号,又想起昨日宋绍与她说过,自己的爹爹是贾樟大人的“忠犬”,便知两人沆瀣一气,今日之事说不定只为引自己入局。
有人报官,官衙便有了将人带回县衙关押审讯的缘由,沈兰时她们无计可施,此时为自己争辩也毫无用处。此事皆因自己而起,沈兰时从李温莹手中拿过那只烧火棍,走到了衙役面前。
“持棍伤人的是我,此事与其他人无关,要抓就抓我。但我家从未占人财物,那些聘礼是程媒婆自说自话抬到我家的,至于包子毒死了人是怎么一回事,相必官差大人也心知肚明。”
沈兰时看着衙役,不卑不亢地说道。
那衙役自然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他是谨遵宋县尉命令前来拿人,此事的前因后果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来之前,宋县尉给他交代好了此事,要他一定办好,不然要提着脑袋去见他。
这位衙役觉得此事不妥,万般推辞。那宋县尉为了让他安心办事,只说如若出了什么事,有他这个县尉身先士卒,替他顶着。
那衙役在宋县尉手下待一天,就要看着他的脸色过一天。为了讨口饭吃,衙役自是不敢违背宋县尉的意思。
只是当初这贾夫人听程媒婆提及沈兰时有个姐姐性子极烈,便想设计激怒她惹出事端,然后先把李温莹关押起来。
等沈兰时她们来央求放人之时,乘机劝诱沈兰时。比如说些什么,等沈兰时做了贾大人的侍妾,从县衙大牢里放个人就如同放个蚂蚁一样容易的话。
没成想沈兰时自己站到了李温莹的身前,把事情全部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那衙役只是被宋县尉交代了来李家包子铺抓人,至于抓谁,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只要是李家包子铺的人就行。
那衙役从怀中拿出绳索,将沈兰时的双手绑在身后。李温莹回过神,赶紧上前来拽住沈兰时,不想她被衙役带走。
沈兰时甩开李温莹的手,眼里含着泪,对她恶狠狠地说道:“二姐,你总是这样,为何总惹事生非,你不要跟过来,我最厌恶你了。”
李温莹被恶语所伤,失魂落魄地念道:“不是的,我不想的,青青……”
周汝宁拉着沈兰时,快要被急哭了:“青青,你不能跟他们去,你让娘亲和姐姐们如何是好?”
沈兰时看着满脸愁容的娘亲,依旧语气不善地说道:“别这般客套了,娘亲也是吧,比起温莹姐姐,更侥幸我这个养女被带走吧……其实我很久之前就想说了,我也很厌恶娘亲,厌恶你们对我的虚情假意。”
周汝宁和李温莹双双愣在原地。
“是的,最厌恶你们了……”
沈兰时对着两人又重复了一遍,她转过身去,被衙役推搡着带走。她觉得好生奇怪,明明是她想要伤别人的心,但自己却也体无完肤,她闭上眼睛,泪水止不住地在流。
骗人,骗人,她才不厌恶娘亲和姐姐们,她最喜欢她们了。那些前世她什么都失去了的夜晚,她只有想着娘亲和姐姐们才能苟活。她们让她觉得,即使卑微如她沈兰时,也会有人珍重她,怜爱她。
只是不这样说的话,就无法救她们。这一世预料之外的事,让沈兰时有些措手不及,她不能因为这些事,害娘亲和姐姐们失去安稳的生活。
只有她们余生安定,坐牢也罢,做小妾也罢,她都会去的。
沈兰时仰天轻叹,原来即使重生,她也没有办法成为洞悉一切的神明,她犹是一个寻常女子。她这般的人,既身无金银,又无权势,扭转命数太不易了。
沈兰时无奈一笑,为何在被带走的最后一刻,在她绝望的时候,想起来的是裴岘呢?明明裴岘也是……她同样厌恶至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