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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city of star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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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从约纽的分别,到今夜的疯狂,越来越多的信息开始在她的脑海中整合。流星、真相、天使、火灾、星星。她父亲死于谋杀。星星。如果想要找到真相,那就跟着星星走。万事皆起人为。人为。人类能做到很多事,万事,所有新生都来源于细胞。
生育。
特鲁普斯牙齿打着颤,摸向她的耳环。它那么小,发着光,像一颗星星。
“特鲁普斯!”迪泽特晃着她的肩膀,特鲁普斯才终于从她的心流中苏醒。
“你怎么了?!”
特鲁普斯从没见过迪泽特这么慌张的样子,哪怕经历了这疯狂的一夜。她猜自己目前看上去不太好。看着迪泽特额角的冷汗,看它上面反射出来的微弱的光芒。月亮已经隐入了地平线,太阳马上就要升起了。特鲁普斯的目光向远方望去,看向目前唯一的光源——
北极星。
跟着星星走。
特鲁普斯挣脱开迪泽特。
迪泽特早就没了力气去拦她。他跪坐在地上,声嘶力竭:“你到底发了什么疯?!”
特鲁普斯看向他,马蹄却已经朝向了北方。
“我爸爸!”她回喊过去,“我爸爸可能还活着!!”
“所以呢?”
“——我得去找我爸!!”
“你他妈的——你忘了你爹都死了多少年了吗?!”
“所以我才要去找!!”
“所以你就要抛弃我们吗?!”
他们气喘吁吁地看着彼此。
迪泽特满脸泪水,颤抖着手趴在地上,“乔治,普鲁托,还有我——在这么个傻子都能明白有多危险的紧急关头,你要去找你爹?!”
特鲁普斯看着他。沉默良久。
最终,她还是开了口。
“我一直挂在背上的那个包,有我带来的森林的一些土特产,省着点,应该能让你们两年不愁吃喝。”
她看着迪泽特,迪泽特这才发现她的眼里蓄满了泪。他第一次看她哭,第一次看她的眼中皱缩着那样的不舍。
“……照顾好他们。”
迪泽特用尽最后的力气锤着草地,嘶吼着。而特鲁普斯话音刚落,就已经疾驰而去。
迪泽特哭得两眼昏花,脑袋无力地靠在被手指绞烂的草坪上。他们花了一些功夫才养活了这片草地,上个星期还在讨论要怎么把它改造成正经的花园。
太阳升起来了,照亮他身后的废墟,照亮了他。
他趴下去,翻过身来,捂着肚子不让自己着凉。微风吹过来,带来熟悉的硫磺,拨开他耳根的发。
乔治从睡梦中苏醒,久违地感受到一阵神清气爽。
还没睁开眼,他就先伸了一个舒爽的懒腰,拔出那困扰了他这么多天的鼻饲管,带着久违的精力准备拥抱太阳。
睁眼后,他真的看见了太阳。
乔治在床上坐起来,环视一圈。砖头,钢筋,水泥。嗯,有意思。
他再次抬头看看头顶。蓝天,白云,阳光。哈哈,真好玩。
他穿上拖鞋,推开摇摇欲坠的门,来到本应该是“客厅”的地方。
迪泽特颓废地坐在一片废墟中央,周围的空气都是一股心如死灰的味道。
他听到了脚步声,抬头看向乔治,脸上很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啊……你醒了。”
乔治也在微笑着,“特鲁普斯呢?”
他希望听到的是“她买菜去了”,或者打工去了,或者喝酒去了,或者杀人去了也行。
可迪泽特只是瑟缩了一下,抱紧了手臂,什么都没说,整个人蜷缩得像一只被煮熟的虾,脊椎都被灰色的T恤明显地描摹出轮廓。
嗯,好像是个不该问的问题呢。
于是乔治换了个方向,“那只天使呢?”
凄冷的心伤被快速替换成了入骨的愤怒。“他妈的,那个小表子——!”
哎呀,这个也不该问呢。
乔治最想问的其实是“普鲁托怎么样了”,但不知为何,他没能开口。而就在这时,晨风带来了今天的报纸。
“行星侠:疑似死亡!!”的头条占据了接近三分之二的版面。
乔治微笑着看着这一切。
生活总是能给人一些惊喜的。在父母被杀的那天,乔治就参透了这个道理。
所以现在是——?
看着宽敞的家,看着孤独的妈,看着疑似死亡的她,乔治喷出一口血,又晕了过去。
特鲁普斯奔跑在风中,脑海中想起的却是另一幅情景。
在那些她还能称得上是个“少年”的岁月里,为了躲避外界的硝烟,她其实在森林里又多待了两年。在那两年里,她和所有的亲朋告了别,把剩余的物件赠送给下一代,斩却了一切人际关系,在更深的森林中整日与星宿作伴。这一过程很困难,尤其你不想让任何除自己之外的人伤心,你得努力控制着让道别细水长流——她做到了。她把自己从故乡中抹去了。
正式远行的时候,前来送行的只有祭司和妈妈。
祭司是全部落最年长的人,是特鲁普斯的外高外高祖母的第十三个妹妹。她褶皱的手臂上有象征权力的图腾纹身,她摸着特鲁普斯的耳朵说:孩子,你不会再回来这里了。
特鲁普斯点点头。
年迈的祭司在那一刻露出了伤心的表情,她经历了很多世纪,特鲁普斯一直以为她的脸上只会出现和蔼的微笑。
她说,你这一支就剩你了。
那时特鲁普斯的二十六个兄弟姐妹尽数死于瘟疫、旱涝、饥饿、野兽或谋杀。这世间的苦难不过分为两种,天灾,或者人祸。
特鲁普斯从出生开始就是最强壮的,也是唯一一个还活着的。
她听了祭司的话,面无表情。
那个大酋长的继承人怎么样了?
那个来自星星的孩子?
“来自星星的孩子”在人马语里便指代流浪儿。
大酋长在这时候终于说话了,她母亲一向沉默寡言。
她很温柔,魔力很强,很坚韧,她会是个好领导者的。
那就好。
她转过身去,想和她们道别,目光却被母亲的眼睛吸引了去。
那是平静,与哀伤,或许还有一点点对生活宠溺的无奈。
她从没看过她母亲那样的神情,像秋日灰暗的海,像冬天厚重的山。你必须自己独自去海边、去山里走一走,才能发现那浪声、那风声有多么厚重,仿佛来自远古。
特鲁普斯的妈妈说,三天后,我会死在一棵苹果树下。
特鲁普斯点点头。
她母亲便也点点头。这是她们之间最后的对话。
而在那场道别最后的最后,祭司还是忍不住抓住了她的尾巴。
特鲁普斯疑惑地点头,祭司招招手,让她低下头。
特鲁普斯照做了。祭司轻轻握住她的耳朵,声音仿佛来自远古。
……孩子,下面的这段对话,你只有在该想起来的时候才能想起来。
你会在外面找到一个新的家,找到一群新的,让你甘愿付出一切的家人。
但流浪是你此生的命运,孩子……你会走遍整个国家,你会在最后来到最初的地方,那会成为你新的故乡——你必须亲手斩断一切。你的出生是一场孽。
那会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无关财富,无关名声,无关人际。
你会死在满月。
特鲁普斯说:好。下一秒,她忘却了这不到半分钟。她对故乡的最后一秒印象是她的母亲,一位沉默的战士。
而现在,她奔跑在夜风中,那记忆终于逃脱了命运的大手,她咬着牙,向北方不管不顾地疾驰而去。明天就是满月。
而在这时候,她开始后悔了。她开始想:为什么我没有对迪泽特多解释一下?是了,为了以后的生活,她必须去独自做一场了断。但迪泽特呢?每天洗碗擦地的不是他吗?他没有知情的资格吗?
——我没有知情的资格吗?
特鲁普斯当然知道迪泽特在瞒着自己什么东西,她又不傻,她感觉得出来。迪泽特最近食欲下降,莫名其妙地时不时发呆摸肚子。她猜这是一场胃病,最严重的可能就是以胃病形态出现的瘟疫。所以呢?她不该知道些什么吗?
她这时才听到自己牙齿打出的声音原来那么尖锐,顺着骨头直击她的大脑。她强迫自己咬着舌头,臼齿在一次次细碎的撞击中击破了那本就不坚韧的防线,她开始品尝自己的血。很苦。
而眼泪还要更苦上一些。
她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跟随肌肉记忆来到城镇的北方。这里临近加霍雅丘河,熊熊的烈火如同浑浊的太阳。
七年前,她也是通过这里来到了卡蒂国,正式告别了她森林中的家乡。那时她浑身几乎被烈焰烤焦了一层,如果不是老瑟克思,她可能那时就要没了命。
现在,她又来到了这里。看着熊熊烈火,她目视前方,穿了过去。
没有她记忆中那般痛,其实只要足够快,也还好——难受的只是这条河根本没法让人走快而已。石油和垃圾拼尽全力地把人留在这条地狱先行服。
她用魔法为自己做一层防护,但头发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燎短了,现在它们只到她的耳垂,发尾散发着烤虫子的香味。
但眼睛不被身体承认,防护魔法也不会多管闲事地给自己多找一个客户。所以为了避免眼睛也受到伤害,她闭上双眼,屏息凝神。
直到热度褪去,她才终于让光明重回视线。
河岸的另一端如此静谧,萤火虫点点散落在月光之下,和草地中的白花共同照亮了那个人。
他梳着麻花辫,辫子里也散落着月白色的碎花。他坐在一张木头摇椅上,膝头放着一本书。那长发不可避免地散落了一缕,他的眼睛模糊不清。
在听到特鲁普斯的到来后,他才终于合上书,看向她,轻轻一笑。那一笑,他才终于从月亮的书页中掉回人间。
多拉贡说:“我等你很久了。”
他有一头红色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