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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乔哈里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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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最近很烦。
烦得像身上黏了一层油,搓也搓不掉。
源头不复杂——
连着一个多月抢了人,死对头那边却好像石沉大海。
别说愤怒的波澜了,连水花都几近于无。
他那点不动声色的嘲讽、冷处理、眼神一抬的轻视,全都踩在受神经上,踩出火花来。
从前打商战,现在打人心。他哪次不是赢的那个?
除了死对头。
他算不明白。也懒得算计了。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疯了。
把一个原本无关紧要的小演员拎回家,亲手喂饱,捧着哄着,全世界都看得出来他在发癫。
只有他自己死撑着。
说是玩物,说是报复,说得自己都快信了。
和受这种泥坑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资本一代不同,死对头是真正含着金汤勺出生的。
老牌世家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年轻时从他手里抢走第一个项目的人,第一次濒临破产时坐在高位俯视他的始作俑者。
作为金融证券的两位无冕之王,他们打得你死我活,业界戏称天生宿敌。
宿敌?
受嗤笑了下,咬了咬烟嘴。
哪怕少年时一穷二白,也咬着牙从泥里爬出来,攥着资本的脖子把人往死里逼的人,也会有弯下膝盖骨,低声下气祈求的一天吗?
——有的。
好像是好几年前,醉意熏得人眼眶发热,酒精上头,他扯着人衣领,试探着笑着问,“要不要和我试试?”
光线暧昧,气氛混乱。
死对头盯着他看了很久,没笑。
半晌才吐出两个字:“你醒着?”
受点头,眼神一点不躲。
“少开这种玩笑。”死对头面色很差,“你恶心人的新手段?”
话落,杯子被掀翻,冰块砸进酒里,声音很响。
受捧腹大笑,眼泪都笑了出来。
“反正你也没上当。”
他一连念了好几遍,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受在南法没呆多久。
因为死对头抢了他一个项目。
说大不大,几百万的项目,对受现在的公司来说不算疼。
但算一个很好的由头。
受当天晚上就定了飞香港的票,订票时金丝雀就睡在旁边。
“这么着急?”
金丝雀嗓子又磁又哑,很好听,手臂搂住受的腰,黏黏糊糊凑过来。
受被抢了项目,心情却奇异地好。
他亲了亲金丝雀的额头。
“公司出了点事,”夜色中那双琥珀色眼睛剔透瑰丽,受错开了目光。
“下次再陪你。”
酒店楼顶,风噼噼啪啪往脸上抽。
受站那儿抽烟,火点不着,眯着眼斜睨过去。
死对头靠着栏杆,不说话。
空气冷得像是要冻出霜来。
直到死对头开口:“那天你带他走,什么意思?”
受微楞了瞬,嗤笑一声,“我以为你要提项目的事。”
他垂下眼帘,咬了咬烟嘴,口吻冷淡:“什么意思你不知道?”
“我只是没想到你下手这么快。”
死对头盯着他,声音里少见隐着火气,“你以前不是这样。”
受一听,乐了。
“我以前是哪样?”
死对头沉默了下,接着有些烦躁地扯了扯领带。
受也跟着有些烦躁起来,他抬脚想要下天台。
死对头伸手拦下他, “真喜欢他?”
“我睡他,”受低声,“不代表我喜欢他。”
他声音冷得和夜露有得一拼,“这回事季总不是最懂了吗?”
“那你喜欢谁?”
这话像刀,钝而准。
受愣了下,张了张嘴没吭声,手指一点点收紧,青筋从腕骨蹦出来。
他看着前方,眼神晦暗。
“你猜。”
酒店离维多利亚港很近,夜里风大,变天开始下小雨。
雨珠顺着衣领渗进去,两方对峙制的姿势让受难免回想十年前在芝加哥期货交易所,他唯一一次几乎满盘皆输的时刻。
也是似曾相识的雨夜,他抱着破产清算文件蜷在交易所后巷,冰凉的雨沁透衣服,冷得受脸色发青。
与操作计算无关,预判决策完全正确,输掉的真正原因不过是......
不过是被最信任的操盘手递了杯掺安眠药的咖啡。
但输了就是输了。
不知何时风息雨停。
穿着昂贵羊绒大衣的男人有着一张熟悉的俊美脸庞,看起来和泥泞街道格格不入。
死对头俯下身看向他,伞倾向他,居高临下像看一条流浪狗。
“借你翻本的钱,利息按高利贷算。”
维港夜风喧嚣,比那晚芝加哥雨夜甚至更甚。
面前死对头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他皱眉看向受,“你很缺爱吗?”
受彻底愣住,微僵在原地。
“我......”
受张了张嘴,想反驳什么,但平时牙尖嘴利一个人现在却连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喉间泛起血腥气。那杯掺了安眠药的蓝山咖啡,此刻仿佛又灼烧着他的胃壁——操盘手递来马克杯时谄媚的笑,与死对头此刻的嘲弄在雨声中重叠。
他不信命,也不信爱。
但此刻,命和爱全在他头顶开了个口子,滴水不多,日日渗他骨头发软。
沉默快要把人溺毙,手机忽然响了。
受接起来,是金丝雀的声音,慵懒中透着点撒娇:“怎么还不回来?”
受沉默了一下,微哑的语气带着些滞涩:“马上。”
“声音怎么这么哑?感冒了吗?”
“我帮你煮姜茶。”
“不用了。”受抬眼扫了眼死对头,对方看起来脸色更差,这一次他却怎么也生不起幸灾乐祸的心情。
“你早点睡,我等下回来。”
挂了电话,他站了会儿,像是风干自己那点刚才起了涟漪的情绪。
可风真冷啊,吹得人骨头疼。
“这次的项目算还你人情,”受眼眶都被风吹的有些发红,却仍笑着,“你知道的,只要我想,你抢不走的。”
“......后悔吗?”
错身而过的瞬间,受低喃。
“你当年明明可以让我彻底出局。"
话一出口,气氛像骤然结冰。
死对头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全是阴鸷。
芝加哥雨夜那把伞,那张高利贷支票,从来不是怜悯或是施舍,而是钩子,是锁链,是死对头给受的第一道枷锁。
从那一天那一刻起,这链条就压弯了他的脊梁骨,让他无论何时和死对头对峙时都无端矮了一头。
商场纷争如此,爱恨交杂亦然——
单纯只是债务关系的话,要还清七八年前就能算清。
拖了这么多年,其中交杂的各种心情,只有受知道原因。
受知道。
他当然知道。
他抬脚往楼下走,脚步沉稳,一步一步。
像回到了那年从芝加哥后巷爬起来的凌晨,四下无人,满地积水,他穿着脏兮兮的皮鞋走回出租屋,把全身湿衣脱下来丢进垃圾桶。
人可以暂时屈居下风,但不能退缩回头,不能低头认输,不能让死对头看出一丝失态。
他现在也是这样想的。
但他不知道,他背后,有人站在天台出口,回头看了他很久。
直到灯光灭去,电梯沉入楼下,死对头才慢慢点了根烟,叹了口气。
他沉着脸拨了通电话过去。
“现在你满意了?”
“适可而止,顾言酌不是你以前接触过的那类人。”
回酒店房间,灯昏暗,受有些疲惫按了按太阳穴。
他脱了表随手放在玄关,走进厨房倒水。
金丝雀蹭过去,从后头环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嘴巴贴着他脖子,呼出来的气带着点酒味。
“您今天是不是不高兴?”
受没吭声。
金丝雀挺高,快逼近一米九的标准模特身材,此刻从后面圈住受,像是要把他整个人抱进怀里。
受没有挣开。
水杯放在灶台边,他手肘支着台面,眼神落在不远处黑漆漆的窗玻璃上。玻璃映出两个人的影子,一个站得僵硬,一个贴得温顺。
他想笑,又笑不出来。
成年人没有崩溃这回事,只有堆积的情绪不知什么时候会从哪条缝漏出去。
他今天就是漏了点。
在风里,在天台上,在死对头的目光里——漏了一点点,他自己都不想承认的东西。
“你身上酒味很重。”
受终于开口,声音低哑。
金丝雀低低笑了下,收紧手臂,把下巴搁得更实,像只懒洋洋的大猫贴着暖炉。
受闭了闭眼,嗓子干哑得厉害,却没再说什么。
背后那具温热的身体贴着他,呼吸缓慢、贴近、缠绵。像夜色里一场无声的勾兑,酒精、疲惫、压抑与一点点欲望搅在一起,不急不躁,却致命得可怕。
他能感受到对方贴着自己颈侧的鼻息,软绵又潮湿,像是舌尖点水,撩过去,又收回来。暧昧又克制,像在等他一个回应。
他没动。也没说话。
灯光昏黄,水在杯中荡出轻响,像远处雨水落入码头石板的声音。
“我刚刚睡了一觉。”金丝雀轻声说,声音贴在他耳后,带着点醉意,又带着一点没遮没掩的渴望,“梦见你了。”
“梦见你哭得喘不过气,一声一声叫我慢一点,就像前天晚上那样。”
受的指节颤了一下。
他没转头,水杯却握得更紧了些。
“我醒的时候……衣服都湿了。”金丝雀贴得更近了,像是在他肩头蹭了蹭,鼻音低低。
“都怪你。”
受一瞬有些晃神。
他说不出话。
胸腔里像是腾起了一团雾,不热,却烫,像深夜的水汽从地板缝里冒出来,含着尘土和旧欲望,把他整个人吞没了。
金丝雀松开他,绕到他面前,身体慢慢贴上来。
受没动。
他脑子里有一瞬是空的。
只剩下感官。
对方的手指搭在他腰侧,像是无意的碰触,又像精心布局的控制。指腹很软,很热,沿着他的衬衫下摆往里钻,碰到他腰窝的一瞬,受的呼吸慢了一拍。
修长的指节摩挲,带着滚烫的温度,激起受微微的颤栗。
“你不高兴,”金丝雀抬眼看他,眼里亮得不正常,“我想让你高兴。”
说完,他俯下身,在受的下颌吻了一下。
很轻,不带挑逗,也不急色,就是那种想贴近又不敢太用力的小心。
受闭了闭眼,像被那一下压住了心脏。
有些欲望是大张旗鼓的,是少年气的,是你推我挡之间的碰撞与炙热。
可也有些欲望,是成年人的,是隐忍、克制、像毒药一样从呼吸里渗出来的。
金丝雀显然是后者。
琥珀色的眼睛像蜂蜜,又甜腻又浓稠,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受闭了闭眼。
他终于抬起手,按住了金丝雀的后颈,将人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