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王婆 ...
-
刺眼的光。摇曳晃动的昏黄油灯光芒刺痛了眼皮。
身上盖着粗糙厚重、带着浓重鱼腥和草药味的旧棉被。温暖又干燥。
楚璃猛地睁开眼!入目是低矮熏黑的茅草屋顶。她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肩头的伤口被粗糙的布条包扎着,手法笨拙但止了血。
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肺腑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疼痛。
她没死。
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哎哟,菩萨保佑,可算醒了!”
楚璃艰难地转过头。床边坐着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妇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风霜与劳苦。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淳朴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胆怯。
“丫头,你可真是命大啊!” 老妇将碗递过来,声音带着口音,“我们家阿川在沁水湾下游洗网,看到你被冲在芦苇荡里,就剩一口气了!赶紧把你拖回来……快,把这碗祛寒汤喝了,你呛了太多水,寒气入体了。”
沁水湾?楚璃在记忆中飞快搜索。这是京城西郊外很远的一条大河的下游支流,她没有顺着大河的主干道被冲去乱葬岗,竟被冲出了这么远!
眼前的老妇面容慈祥,眼神质朴,家徒四壁的屋子彰显着她的平凡甚至贫困。楚璃紧绷的神经缓缓松懈下来一丝,但警惕仍在。她挣扎着想坐起,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别动!别动!”老妇连忙按住她。
“你这伤得不轻,又冻狠了,得好好养着!放心,这儿就老婆子和阿川两个人,没人知道。”
楚璃顺从地躺下,接过那碗温热的汤药。粗糙的陶碗,苦涩的药味,却真实地传递着生的温度。她小口啜饮着,任由暖流缓缓熨帖冰冷的肠胃,同时也飞快地评估着现状。
京城……洛无渊……三日之约……
还有——她对那修罗撒下的弥天大谎!
“玉佩线索在密库”、“解药是皇后毒计”…这些谎言如同悬顶利剑。洛无渊那洞穿人心的目光让她如坠冰窟。
谎言若破,死无葬身之地!
这几个词如同沉重的铅块,坠在她的心头。
在老妇絮絮叨叨的讲述中,楚璃知道自己已昏迷了一天一夜。这里是沁水湾一个孤零零的小渔村角落,老妇姓王,早年丧夫丧子,独自守着这间破屋和一条破船,靠捕鱼捞虾和采些野菜草药勉强糊口。而口中的阿川是早些年捡回来的孙子。
消息闭塞,王婆对外面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只知道最近河边巡逻的官差似乎多了一些,但她以为是查走私的,并未在意。
楚璃的心沉了沉。官差增多,很可能是封锁水道、搜寻“刺客”或其尸首的后续动作。她的“死亡”瞒过了追兵,但圣上疑心深重,未必完全放心。
洛无渊……他此刻处境如何?“清理”完现场,他如何向那人复命?
而且这样一来,风险大大增加。他那番冷酷的宣告,是否真的暂时洗脱了他的嫌疑?
她手里端着碗将气味浓重的褐色汤汁一口闷掉,擦了擦嘴,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旁边站着的人。
王婆身后,一个沉默的身影安静地立在门框的阴影里。
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身形清瘦挺拔,穿着打了补丁的粗布短褐,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露出一双异常清澈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警惕的眼眸。他手里还拿着刚拧干的渔网,脚边放着一个湿透的背篓,里面隐约可见几株新鲜的草药——正是楚璃伤口上敷的那种。
青川逃避着她的视线,脑海里却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了那一天:
沁河的浊浪拍打着岸边的碎石,空气中弥漫着水腥气和腐烂芦苇的味道。王婆的惊呼穿透雨幕:“阿川!快!芦苇荡里有个人!”
青川丢下渔网,赤脚踏进冰冷刺骨的浅滩。浑浊的水流裹挟着一个苍白的身影,像一片被揉碎的叶子卡在虬结的芦苇根里。
是个女子,墨黑的长发缠在脸上,肩头洇开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即使在水中也那么刺眼。
他涉水过去,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将她抱起。她的身体轻得如同初春折下的柳枝,冰冷得仿佛深潭底的石头,唯有那微弱得几乎无法捕捉的脉搏,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到他滚烫的手臂上,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微震。
那一刻,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攫住了他——那不是寻常落水者濒死的麻木,更像是捧住了一只被风暴折断了翅膀却依旧能感受到其体内不屈生命力的蝴蝶。
她的脆弱与苍白之下,蛰伏着一种令人屏息的凌厉。
将她安置在床榻上,看着她苍白的唇和无意识蹙起的眉,青川第一次在王婆絮絮叨叨清洗伤口、敷药包扎时没有立刻离开。他靠在门框的阴影里,目光无法从她脸上移开。
草药苦涩的气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混杂着她身上淡淡的、被河水浸透又冲淡的血腥气,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神经紧绷的氛围。
他虽不能说话。
但他能“听”到她每一次艰难呼吸时细微的嘶嘶声,能“看”到她即使在昏迷中紧绷的指节。
这个少女本身,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和无声的警报。
她是谁?这伤口……是刀剑?野兽?为何会从上游激流冲下来?她的存在感如此强烈,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波澜不惊的少年心湖里砸出了前所未有的涟漪,带着危险的预警,却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喂!青川!发什么呆呢?”王婆的呼唤声将青川从回忆拉回了现实。同时一同响起的还有那名少女的声音:
“你就是阿川?”那语调依旧平稳如静水深流,却在提及他的名字时,尾音微不可察地扬起半分,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水面的涟漪。
声音里藏着洞穿表象的锐利,却又裹着一层柔和的绒边,让青川想起冬日暖阳下泛着微光的冰棱,既清醒又不至于刺骨。清冽声线里透着的笃定,竟让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她说话时指尖无意识敲击着床沿,节奏与他突然加快的心跳奇异地重合,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此刻却让他觉得连空气里都浮动着细小的电流。
想要去扶她的手起来的手顿在半空,青川好像手指尖被烫了一下似的,收回了手。
“哎呀,不好意思啊。”楚璃耳边传来了王婆带着歉意的声音。“我们家阿川是个哑巴。从小就不会说话。”
楚璃侧头看向青川,眼里有一丝诧异。她抿了抿唇,眼尾的光像碎钻落进烛火。光芒似乎柔和了几分,带着一丝了然的歉意,像羽毛轻轻扫过他刚刚被无形鞭笞的心。
直到她转回头去,发梢扫过他手背,那瞬间的微凉触感。他几乎是慌乱地垂下眼帘,避开那道柔和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闷的,又带着一丝奇异的酸胀。
不是因为“哑巴”身份被点破的羞赧——王婆常替他解释,他早已习惯——而是因为在她了然的目光下,自己那点笨拙的、突兀的关心意图,显得如此赤裸和可笑。
他仿佛一个蹩脚的学徒,在行家面前露出了马脚。
楚璃有些懊恼,逃出那个地方之后,自己的警惕性还是下降了,明明早就应该发现的。还说出了这么让他人难为情的话来。不过……还是先打探信息要紧。
想到这,楚璃面上带着一点感激对王婆说:
“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您和阿川。要不然算算时间,现在我应该已经过了孟婆桥了。”她掏了掏身上的几个兜,借助动作掩护的同时,在脑子里思索起来不动声色地套取关键情报的方法。
很快,楚璃有了决定,她将那只为求自保磨得十分尖利的金钗掏了出来:上面还有一些暗褐色的痕迹,是刺伤洛无渊的血。
“你们将这个拿去融了吧,我也用旧了,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她面上带着温和的歉意。
“哎呀,这个怎么好意思?”金钗被搁在王婆皴裂的掌心,楚璃指尖触到老人粗糙的纹路,这证实了老人所说的并非虚言。
“姑娘这是折煞老婆子!”王婆连连摆手,木簪在稀疏的白发间晃出细碎的影。
她望着王婆佝偻的背脊和补丁摞补丁的围裙,又把金钗往前推了推:“我既知您老和阿川,这点心意权当买些补品。”
话音落下,王婆仍犹豫,她心下了然。于是她把金钗收了回去,掏出了一枚金的耳环。
添了句:“就算您不愿收,问问阿川,怎么样?就当我报答报答你们?”
这话逗得老人噗嗤笑出声,最终才捏着耳环,絮絮叨叨地嗔怪:“你这丫头,偏会哄人……”
楚璃借此和王婆聊起来,她以自己在河中脑袋好像被乱石堆磕到,有些记不清事了为由,问了王婆许多问题:她反复确认“沁水湾”位置、支流走向、通往京城的小路、渡口、所需时间及风险比如是否有官道盘查、小路劫匪。
王婆以为她是一时惊吓,所以才想不起来。十分细致的告诉了她。
她根据王婆的消息评估起来:圣上震怒,封锁消息,追捕范围尚未及此偏远之地。时间紧迫!
同时,她打听到一个最重要的消息:最近集镇“清河镇”,距此三十里,有鱼龙混杂的码头黑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