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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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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碗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冷光,阿珠坐在榻边,捏着瓷勺轻轻搅动,蒸腾的热气漫过她通红的眼眶。将最后一缕热气吹散后,才小心翼翼地递到林清棠苍白的唇畔边。深褐色药汁顺着唇角流向脸侧。被阿珠用绣帕温柔拭去,在绣帕上洇出痕迹。
“阿棠……”阿珠喉间哽咽发紧,她把药碗搁在矮凳上,伸手抚过少女的发顶。窗棂外鸟鸣,屋内愈发寂静。
“你昏睡七日,也该醒过来瞧瞧师姐了。”指腹抚过林清棠紧闭的眼眸,忽的蜷起手指。
收过手,垂眼望着药碗里浮浮沉沉的药渣,想起林清棠叫自己师姐的模样,活泼灵动,常常因为偷懒将掌门气的跳脚。如今怎么会被伤成这般?
泪水终于落进药碗,在水面漾开细小的涟漪。
床榻上的少女指尖先是轻颤如蝶翼,眼睑微微翕动,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须臾,那双紧闭许久的眼眸缓缓睁开,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在阿珠低头垂泪的脸上。
“师姐,”沙哑的嗓音如同被砂纸摩擦,喉咙每吐出一个字都带着艰涩,“我昏睡多久了?师兄怎么样了?”
阿珠猛的抬头险些碰倒旁侧的药碗,眼眶瞬间又泛起泪光。盼了七日的场景倏地成真,她欣喜着抓住林清棠的手,连声音都在发颤:“你终于醒了!”
话音未落,林清棠已挣扎着要坐起身,却因手脚发软有些许吃力。阿珠慌忙扶住,并拿来软垫垫在她腰后,又拢紧滑落的被褥。
看着师妹额间渗出的细汗,她心疼道:“裴师兄还没醒,你好生歇着,我这就去禀报掌门!”
说完也顾不得擦拭眼角的泪水,提起衣摆便往门外奔去,轻快的脚步声越传越远。
阿珠走后,林清棠只能坐在榻上发呆。那日,开启传送符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也不知师兄现在伤势怎么样。
片刻后——
林纪白和阿珠带着医修为林清棠诊治。
“林小姐恢复的不错,再休息两日就可以了。”老者收起为林清棠把脉的手,伏在桌上重开一副药方交给林纪白,“按照药方再抓服三日即可。”
林纪白接过药方拱手谢过老人,“多谢青玉长老!”
送走长老,林纪白将药方递给阿珠,衣诀扫过案头带起细尘,负手立于榻前。日光在他脸上切割出冷硬的线条。
“伤势既已大好,三日后便去思过崖。”话音如寒冰坠地,砸的阿珠手中药方掉落。
林清棠倚靠在软垫上,食指无意识蜷缩,挽发的发带垂落胸前,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阿珠猛地抬头,发间银簪撞出细碎声响:“掌门!阿棠才刚醒……”话未说完,便被林纪白扫过来的目光生生截断。那目光像是寒冬腊月里的冰棱,直直刺进她眼底。
林清棠忽然轻笑一声,牵动伤口咳出细血,染红掌心的纹理:“师姐不必求情。”她垂眸望着胸前褪色发带,“若不是我学艺不精,师兄也不会……”尾音消失在空气里,像被掐灭的烛火。
林纪白袖中青筋暴起,眼底划过不忍,最终只是冷硬开口:“恒之为救你动用禁术,反噬非比寻常,思过崖半月,是最轻的惩戒。”广袖扫过桌案再次带起一片细尘。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连廊尽头,阿珠扑通跪坐在地,泪水滴落在冰凉的青砖上:“阿棠,你们到底……”阿珠说不下去。
少女望向窗棂外檐角铜铃仿若失去生机,眼中辩不出任何情绪,唯有起伏微弱的胸膛,昭示着这具躯体主人存活。
另一边——
裴恒之陷在混沌的梦境深渊里,巍峨的金銮殿前,他身披玄色龙袍,身旁凤冠霞帔的林清棠正浅笑盈盈。二人并肩俯瞰山呼海啸的臣民。携手治理北国,朝堂上下一片清明,万民高呼“帝后同心”,街头巷尾也皆是百姓赞叹之声。御花园的牡丹开得如火如荼,红绡宫纱随风轻扬,一切都宛如最绮丽的画卷。
然而,墨色乌云笼罩天际,青玉阶前腾起黑雾。裴恒之握剑的手僵在半空,看着蛇妖化作青鳞巨蟒穿云而下,那覆盖冷鳞的躯体如铁锁般缠住阿棠的腰肢。他奋力提剑,剑刃奔去却总从蟒身穿过。蛇信子嘶鸣着擦过阿棠的鬓角,蛇妖躯体猛然收紧。
伴随凤冠坠地,珠玉迸溅的脆响,阿棠的脖颈扭曲成诡异的弧度,那双往日总盈满笑意的杏眼,此刻蒙着灰败的雾气,直勾勾地盯着他,似是质问,又似是在求救。
“阿棠——!”他撕心裂肺的嘶吼声震碎梦境,冷汗浸透身下的被褥,猛然睁开的瞳孔还残留着未散的恐惧,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屋内回荡。喉间火辣辣地疼。
四周萦绕的不是熟悉的龙涎香,而是刺鼻的药味,方才的一切,终究只是一场虚幻而残忍的梦。
裴恒之翻身下榻,凝滞多日的筋骨如锈索般僵硬。廊外忽悠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见一名青衣弟子捧着青瓷药碗疾步而入,腰间挂的宗门玉牌白的晃眼。
“裴师兄,你可算醒了!”弟子将药碗递上前,汤药还带着余温,“师兄先把药喝了,今日宗内要处置要事,弟子辰时三刻前得赶去观刑台。”
裴恒之骨节分明的手接过药碗,琥珀色的汤药泛起苦味。喉结微动间,一碗汤药见了底。他用手随意背拭去唇边药渍,“何事这般要紧?”
弟子利落地收拾瓷碗药渣,声音压的极低,“说是要处置林清棠师姐,三十道紫雷骨鞭!不知犯了何等大错。昨日才从思过崖解禁,今日又要血染刑台。”
话落,裴恒之的指尖骤然痉挛。他全然不顾还虚弱的身体,踉跄着撞开半敞的木门。身后弟子的惊呼声尚未消散,他已跌跌撞撞奔往观刑台,凌乱的衣诀在晨风中翻卷。
观刑台上。
林清棠被两名弟子押上刑台,玄铁所制的锁链从石柱上坠下,带着刺骨的寒意锁住她的手腕,在肌肤上磨出青紫痕迹。台下弟子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裹挟着怜悯与揣测漫过刑台。
大殿前的香炉青烟渐散,香已燃至尽头。林纪白立在长老群首,衣袍被晨风掀起,身后七位长老神色凝重。为首的大长老青松猛然起身,震得石砖都在微微发颤:“孽徒林清棠!你明知那蛇妖凶险仍行事莽撞,不计后果!更是害你师兄裴恒之动用禁术,险些丧命!这般胆大妄为,你可悔悟?”
他臂间的佛尘狠狠扫过石阶,带起一片尘土。
“弟子知错。”林清棠挺直脊背,昂首,声音平静,眼神无波无澜。“甘愿受罚。”
余光扫过台下神色惊惶的阿珠,又与拨开人群匆匆赶来的裴恒之对视。青年衣袍凌乱,额间散落的碎发被汗水浸透,想要冲上刑台。
她嘴角忽然绽开一抹笑容,如寒梅在霜雪中轻颤。微微晃动被锁链束缚的双手,眼神掠过情绪,是警告,亦是安抚。笑意转瞬即逝,再度恢复成方才淡漠疏离的模样,垂眸静静等候发落。
远处枝桠交错间,一抹素白若隐若现。白衣人倚坐在横斜的粗枝上,恍若与古树融为一体。他面容隐匿于阴影之中,唯有一对墨色眼眸自始自终,目光牢牢锁定着刑台上那抹单薄的身影。
喧闹声、斥责声响成一片,他却恍若未闻,似一尊沉默的泥像,将场中所有情形尽数纳入眼底,眉宇间隐约透着几分难以捉摸的神情。
他左肩的小鸾鸟也跟着主人的目光投向林清棠,眼中是不明所以。
“望众弟子引以为戒!”青松长老拂袖厉喝。话音未落,刑部弟子手中紫雷骨鞭鞭已破空而出,暗紫色电光缠绕鞭身,在半空中划出狰狞的弧光。
“啪”
鞭梢狠狠抽在林清棠后背,雷光炸开的瞬间,锁链都迸出星星火花。少女浑身剧烈颤抖,额间冷汗顺着脸颊滚落,双手蓦地握紧锁链被带响。死死咬住下唇不肯出声。血珠顺唇角蜿蜒而下,将淡蓝色衣襟染出刺目的红。
不等她喘息,第二道鞭已至。剧痛如潮水将她瞬间淹没。林清棠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却被锁链猛地勒住手腕,整个人吊在刑架上摇晃。
背后渗出的鲜血将衣衫染成深红,脚下的青砖也被染成斑驳的赤色。
石阶高处,林纪白背在身后的手攥紧袖中玉扳指,指节泛出青白。林清棠闷哼声每响起一次,他的睫毛便剧烈颤动一下,最终失力后退一步扶住廊柱,颤抖的眼皮重重阖下,却遮不住眼角浑浊的泪水。
刑台下,阿珠的呜咽声从指缝中漏出,泪水沾湿了手背。裴恒之的指尖几乎要刺穿手心,额角青筋暴起,猩红的双目里翻涌着,却只能如梦中一般,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在鞭影中摇晃。
紫雷骨鞭裹挟着腥风又一次落下,第三鞭,第四鞭,第……每一鞭都似抽在众人心上。直到第三十鞭响撕裂空气,行刑弟子收鞭退下。
锁链解开,那具伤痕累累的身躯才轰然跪倒在地。
“阿棠!”阿珠终于哭喊出声,撞开周围弟子,冲上台堪堪接住少女即将倒地的身体。林清棠气若游丝地靠在阿珠怀中,睫毛上还凝着未坠落的冷汗。
阿珠颤抖着悬在半空中的手,泪水砸在林清棠染血的衣襟上。她看着少女身上鲜血淋漓,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牵动丝毫都会让怀中的人再添痛苦。
裴恒之蹲下身,想要将林清棠抱回住处疗伤,却在触及她冰凉指尖的瞬间,被师父对呼唤定在原地。林纪白不知何时已站在台阶下,他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恒之,你跟我过来,我有些话想问你。”说罢,率先转身离去,强迫自己不去回想女儿虚弱的模样。
远处树上的白影消失不见,仿若不曾有过。
木门轻响,裴恒之卧房时,只见林纪白立在窗前。昔日挺拔如松的身影此刻佝偻了几分。
少年喉结滚动,终究将到嘴边的问询咽回,只立在五步开外静候,思绪却飘向林清棠身边,不知她可否已被阿猪带回去疗伤?
林纪白抬手抚过窗棂上斑驳的裂纹,脑中回想那日林清棠二人被传送回宗的情形。林清棠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裴恒之更是奄奄一息,身上还出现使用禁术过后的反噬,只被什么东西吊住一口。
医修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二人灵力耗尽,体内妖气侵蚀五脏六腑。而裴恒之的经脉宛如破碎的蛛网,金丹表面布满蛛网状的裂痕,不仅差点修为不保,命都快丢了。
他和众位长老轮以本命精血为代价替裴恒之修复经脉和金丹,宗内的医修也一刻不休炼制丹药。宗门积累百年的灵材半数耗尽,虽是保住了裴恒之,但他和几位长老这生都不可能再有飞升神界的可能。
良久,林纪白忽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阿棠是害怕我被长老们追责,才自请鞭刑。”
“恒之,那日,你们究竟遭遇了什么?不惜要你动用禁术才能保命?”
“破除屏障前,我二人感受到蛇妖只有千年修为,与其缠斗也是如此,可那蛇妖的实力却在千年之上!甚是古怪!”
裴恒之将那日的情景完整述出,唯独自己中蛊的事隐瞒,“若是不用禁术,我和阿棠都回不来!”
林纪白皱眉听着裴恒之的描述,一个不好的假想冒出心头。莫非是那个的邪物跑出来了?天上的人怎会不察?不可能!那个地方被封印多年,且是神界重地,若是那里的邪物跑出来就不妙了!
思来想去,林纪白将裴恒之打发走,走至门外查看是否有人,确认后迅速关门关窗。
走到床榻前,掀开被褥摸索到暗格打开,按下其中的石板。又一个暗格自墙壁上开启露出里面的卷轴。
林纪白取出卷轴,将其摊开,伏在桌案上提笔书写刚才的可能。不到片刻就搁笔,手中掐诀,卷轴上的字冒出金光消失不见。
起身将卷轴放回原处,又将机关复原,在床榻边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