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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现实召觉醒 ...

  •   1940年初,天津卫的空气比往年更加凛冽粘稠。
      虽值初春,租界内的法国梧桐尚未抽芽,光秃的枝桠刺向铅灰色的天空,像无数绝望伸出的手臂。日军铁蹄踏过华北平原的轰鸣虽被租界的围墙暂时阻隔,但那无形的阴影却如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在“孤岛”内弥漫、渗透。
      日本商会,这个披着商业外衣的军方触手,发布了一道道愈发严苛的禁令,矛头直指战略物资,尤其是能救命的西式药品——盘尼西林、磺胺、阿司匹林……
      顾家的“仁济堂”大药房,因其规模与信誉,首当其冲地成为了风暴眼。
      顾明璋几乎住在了药房。白日里,他强打精神,维持着表面的正常营业,笑脸迎送着抓取甘草、黄芪的寻常顾客,药柜里飘散着熟悉的、令人心安的草木香。
      然而,一到夜幕低垂,沉重的铁门落下,隔绝了租界霓虹的微光,真正的战场,此刻才悄然拉开帷幕。
      后堂那盏仅有的、蒙着厚厚尘垢的昏黄灯泡被点亮,光线吝啬地洒在有限的空间。顾明璋、阿城,还有两三个经过生死考验、绝对忠诚的伙计,如同投入阴影的士兵,开始了与时间、与步步紧逼的危险赛跑。
      空气骤然紧绷。顾明璋脱下白色外袍,露出里面早已被汗水浸湿后襟的衬衫。他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药柜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修长的手指沿着特定榫卯的纹理摸索,指腹感受着木质的细微差别。只听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轻响,一块看似严丝合缝的背板竟被卸了下来,露出后面幽深的夹层。里面整齐码放着的,不是寻常药材,而是一盒盒贴着英文标签、在昏黄光线下折射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针剂和药瓶——盘尼西林、磺胺粉……这些在封锁下价比黄金、能救命的西药。
      “轻点!仔细点!”顾明璋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个人的动作。
      他率先拿起一盒针剂,动作却轻柔得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儿。他小心翼翼地拆开原包装,将冰冷的玻璃药瓶一支支取出,用柔软的棉絮仔细包裹,再依次塞进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掏空内芯的厚重线装古籍里。书本的封面泛着古旧的黄色,与寻常医书无异。
      阿城和另一个伙计则负责处理药粉。他们将大包的磺胺粉分成细小的剂量,用防水的油纸严密包好,再巧妙地嵌入一匹看似普通的土布中心。卷起的布匹外观毫无破绽,掂量起来也仅仅是布料应有的重量。
      角落里,还有几个看似破旧、布满灰尘的木箱,里面却用隔层巧妙分隔,珍贵的药品被深藏在底部,上面覆盖着真正的废旧零件或杂物。
      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药瓶之间轻微的磕碰声,在死寂的后堂里如同惊雷,让所有人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包装纸发出的窸窣声也显得格外刺耳。
      每当后巷深处传来模糊的脚步声,哪怕只是夜归人的匆匆路过,整个后堂的空气都会瞬间凝固。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屏住呼吸,身体僵硬,目光死死盯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直到那脚步声彻底远去,才敢缓缓吐出憋在胸腔里的浊气,额角早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汗水沿着顾明璋紧绷的鬓角蜿蜒而下,滴落在他挽起的袖口上,洇开深色的痕迹。连日殚精竭虑的疲惫,如同墨汁浸染宣纸,深深刻入他的眼底,在昏黄灯光下形成浓重的青影。他挺拔的脊背似乎也被无形的重负压得微弯,那件常穿的深色大衣挂在椅背上,此刻看起来竟显得异常空荡。
      时间在高度紧张中仿佛被拉长,又流逝得飞快。
      转移的速度,在敌人日益严密的盘查和不断逼近的风声面前,显得杯水车薪。信得过的人手太少,每一个环节都牵扯着他紧绷的神经。
      眼下别无他法,顾明璋只能想尽一切办法躲过日军的搜查,才能找机会把药品送往前线。
      这批药若被截获,前线不知又有多少伤兵会因感染溃烂而死。
      柴堆下的暗格阴冷潮湿,这里不知能藏多久,但此刻他只能赌,赌日军不会细查这间破败的柴房,赌自己能把药品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再找到机会,将它们送到战壕里那些发着高烧却仍攥着枪的士兵手中。
      顾明璋已许久不曾露面。自那日朦胧月色下的匆匆一抱后,何好再难寻他踪迹。即便偶尔来顾公馆,他也总是步履匆匆,转眼便消失在雕花门廊的阴影里,仿佛连影子都带着急切。
      "好好,陪我去趟永安公司。"明珮将烫金请柬塞进她手中,丝绸手套擦过腕间,带起一阵馥郁的香水味,"法商联谊酒会,闷得很。那些太太们张口闭口都是洋名,什么史蒂夫、史蒂森,蓝眼高鼻的,活像橱窗里一排西洋人偶,我瞧着都一个样。"
      何好点头应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请柬边缘。她暗自盘算着借机去当初明珮撞见她的地方看看。来顾家这些时日,归途渺茫,公馆里寻不到半点线索,倒不如回到最初来的地方,或许那里能指引她回去。
      璀璨的水晶吊灯将永安公司宴会厅映照得如同白昼,无数棱镜折射出炫目的光晕,流淌在女士们缀满珠片的旗袍和男士们笔挺的西装礼服上。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水、雪茄烟雾以及法式甜点馥郁的甜香,混合成一种奢靡而虚幻的气息。留声机里流淌出慵懒的法式香颂,小提琴的丝弦缠绕着宾客们压低的笑语寒暄,勾勒出奢靡的场景。
      明珮挽着何好,像一尾灵动的锦鲤,轻盈地穿梭于这衣香鬓影的河流中。迎面而来的,是某洋行大班的夫人,一身墨绿丝绒长裙,颈间祖母绿熠熠生辉,旁边端着香槟塔的侍者动作娴熟,剔透的杯盏折射着迷离的光,角落里,几个法国军官的制服勋章在灯光下刺目地闪烁,正与一位穿着貂皮披肩的中国妇人低声交谈,气氛微妙。
      何好感觉自己像误入异国的旅人,周遭华丽的辞藻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她的高考语言是日语,英语在进入高中后便束之高阁,如今只剩下应对“Hello”、“Thank you”的简单词汇。当那些卷舌的法语名字和拗口的英文头衔如同连珠炮般砸向明珮时,她只能捕捉到零星的片段。
      “好好,”明珮趁着与人举杯微笑的间隙,微微侧头,压低声音,“别的不用管,帮我记住这张脸是杜邦先生,公董局的,旁边金发卷卷的是他太太苏菲……喏,刚过去那个高个子、鹰钩鼻的是史蒂文森参赞,他太太玛丽安戴着夸张羽毛帽的那个……记着谁是谁就行,千万别让我把张太太错认成李夫人,那可要闹大笑话了!”明珮的眼中带着一丝依赖和俏皮。
      何好用力点头,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辨识一张张面孔和名字上。好在正处于记忆力惊人的高三时期,杜邦先生眼角的痣、苏菲夫人耳垂上摇晃的珍珠、史蒂文森参赞略显倨傲的下颌线、玛丽安太太帽子上那根颤巍巍的翠蓝羽毛都一一刻印在何好脑海里。在明珮需要提示时,她便适时地、极其轻微地靠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飞快提醒:“杜邦……苏菲……史蒂文森……玛丽安……”
      时间仿佛被粘稠的蜜糖拖住了脚步。何好悄悄瞥了一眼宴会厅角落那座鎏金自鸣钟,离预定的结束时间还有近一个小时!
      她终于忍不住,轻轻拉了拉明珮的衣袖。
      “明珮”何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请求,“我的脚……实在站不住了,酸疼得厉害。”她微微蹙眉,身体的重心不自觉地偏移,泄露了真实的痛苦,“我……我想先回去歇一歇,可以吗?”
      明珮闻言立刻转过头,眼神里透着强撑的倦意,尤其那双穿着高跟鞋的脚,站立的姿势都显得僵硬不自然。明珮本身也不是多爱应酬的性子,只是碍于场面,此刻见何好是真的难受,连忙说“哎呀,瞧我这记性,忘了你穿不惯这新鞋!快别硬撑了。”她体贴地拍拍何好的手背,随即招手唤来不远处侍立的顾家司机老陈。
      “老陈,”明珮利落地吩咐,“你开车送她先回去吧,路上稳当点,等这边酒会结束你再来接我。”
      何好如蒙大赦,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退出了这片虚幻的浮华之地。空气里残留的甜腻香水和雪茄味让她有些反胃,高跟鞋束缚的双脚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疼又虚浮。
      这光怪陆离的1940年,就像一个巨大的、精致的牢笼,而她唯一的钥匙——回到未来的线索——似乎就遗失在利顺德附近那条幽暗的巷口。
      然而,她并不知道,这提前的离场,正将她推向一个更为残酷、也更能刺痛灵魂的夜晚。
      回程的汽车驶过维多利亚大道,霓虹灯在湿冷的夜雾中晕开模糊的光圈。何好的心跳随着目的地接近而加速。她轻声开口,“前面利顺德饭店附近,我上次好像掉了枚发卡,能麻烦车停一下吗?我想下去找找,很快就回来。”
      车子在离利顺德不远的街角停下。何好推门下车,快步走向记忆中那片模糊的区域,那条她被明珮撞到的巷口。
      冷风灌进脖颈,她睁大眼睛,仔细辨认着每一块砖石,每一处阴影,甚至抬头望向那晚可能存在的月亮的方向。
      然而,什么也没有。没有奇异的光晕,没有扭曲的空间,只有冰冷的、实实在在的民国街巷,沉默地矗立着,将她所有的希冀无声击碎,像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将她与那个熟悉的世界彻底隔绝。
      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真的……回不去了吗?”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而绝望地撞击着她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钝痛。她靠在冰冷的墙上,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煤烟和腐朽气息的空气,试图压下喉头的哽咽。归途,似乎真的被这沉重的时空彻底斩断了。
      她失魂落魄地往回走,步履沉重得像灌了铅。正欲抬手招呼不远处的司机老陈——
      “咻——!”
      一声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哨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夜的平静!
      “戒严了!快跑啊!” 一声凄厉的嘶喊像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整条街!
      方才还算平静的街道瞬间炸开了锅!人群像被惊散的羊群,又像决堤的洪水,惊恐地尖叫着、推搡着、跌撞着四散奔逃!
      何好被汹涌的人潮裹挟着,身不由己地被挤向墙角。
      一个巨大的力量从侧面撞来,她眼前一黑,整个人狠狠摔倒在冰冷的石库门墙角,手肘和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剧痛让她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她痛得蜷缩起身子,挣扎着想爬起时
      巷口突然冲出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学生装的身影!那青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在昏黄摇曳的路灯光线下,奋力将怀中一叠油印的纸张猛地抛向空中!
      哗——!
      雪白的传单如同受惊的鸽群,在混乱的夜风中无助地翻飞、飘落。
      何好离得极近,近到甚至能看清青年眼中燃烧着的、不顾一切的火焰!几张传单打着旋儿飘落在她脚边,那上面最醒目的一行黑色大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她的视网膜
      “同胞速援!四行仓库八百壮士命悬一线,急需急救药品!!!”
      “药品!”这个词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何好混沌的脑海!
      她猛地想起近些日子顾明璋的深夜不归,想起提及药房时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氛,想起那些关于日本商会严查西药的流言……一丝模糊的、可怕的猜想刚刚在她心头浮现——
      “砰!”
      一声枪响!
      干脆、冰冷、毫无怜悯。
      时间仿佛凝固了。何好眼睁睁看着那个前一秒还燃烧着火焰的青年,身体猛地剧烈一震!他眼中的光,那不屈的火焰,在枪声响起的同时,瞬间凝固、碎裂、然后彻底熄灭。
      他像一截被无情伐倒的树木,直挺挺地、沉重地砸在离她不足五步远的、冰冷污秽的石板路上。
      噗……
      浓稠的、带着生命最后温热的鲜血,从他胸前那个狰狞的洞口汩汩涌出,迅速在身下洇开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几滴滚烫的血珠,随着他倒下的力道,飞溅到了何好撑在地上的、冰凉的手背上!
      “啊……”一声短促的、被扼在喉咙里的惊喘逸出何好的唇。那血滴的触感滚烫得如同烧红的铁水,灼得她浑身剧烈一颤!
      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猛地冲入鼻腔,混合着石板路的尘土气和夜晚的湿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
      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像冰水从头浇下,四肢瞬间冰凉僵硬。她的瞳孔因极致的惊恐而放大到极限,无法移开视线,死死地钉在那双至死仍死死攥着几张染血传单的手上,钉在那行用生命呼喊出的字上——“急需急救药品!!!”青年的血,正一点点浸透那纸上的墨迹。
      这并非结束,而是地狱图景的序幕。
      就在几步开外,几个挎着明晃晃刺刀的日本宪兵,正趾高气扬地拦住一个挑着空菜担、瑟瑟发抖如风中落叶的老农。老农脸上堆满惊惧讨好的笑容,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良民证”。
      “啪!”
      为首的宪兵看也不看,脸上带着极度厌恶和不耐烦,粗暴地挥手打落!那小小的证件像一片枯叶,飘落在泥泞的脏水里。
      “唔!”
      紧接着,另一个宪兵狞笑着,抡起冰冷的枪托,用尽全力狠狠砸在老人佝偻、瘦骨嶙峋的背上!沉闷得令人牙酸的骨肉撞击声清晰可闻!老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像一只被丢弃的破麻袋,毫无反抗之力地扑倒在地,本就空荡的菜担滚落一边。
      不远处,一个由穿着浪人服饰、面目狰狞的日本商会打手和斜挎盒子炮、一脸谄媚又凶狠的伪警察设立的关卡前,排着长长的、死寂而绝望的队伍。空气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人力车夫,因为掏不出几个铜板的所谓“特别通行费”,被一个满脸横肉的浪人当胸一脚狠狠踹翻在地!
      叮叮当当……
      辛苦一天、浸透汗水换来的几枚可怜铜板从他破旧的口袋里滚落出来,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清脆却绝望的声响。
      “哈哈!”旁边一个伪警察嬉笑着弯腰,动作麻利地将那些铜板一一捡起,堂而皇之地揣进了自己鼓囊囊的口袋里,脸上尽是贪婪和得意。
      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瘦小佝偻的老妇人,死死护住怀里一个瘪瘪的、装着可怜一点糙米的小布袋,浑浊的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地哭嚎哀求:“老总!老总行行好啊!求求你们!这是全家……全家几天的命根子啊!就这一点点米……”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力道之大,让她干瘦的身体猛地一个趔趄。
      “滚开!脏东西!” 一个伪警察粗暴地咒骂着,同时伸手,毫不留情地一把夺过那袋轻飘飘的糙米!
      “我的米!还给我!老天爷啊——!”
      老妇人彻底崩溃了,她瘫坐在冰冷肮脏的地上,望着被抢走的、赖以活命的口粮,发出撕心裂肺、不成调的、绝望到极致的悲鸣。
      那哭声尖锐又沙哑,像无数把生了锈的钝刀子,一下下,狠狠地、缓慢地割在何好早已紧缩成一团、冰冷麻木的心脏上。
      不再是传闻。
      不再是历史书上冰冷的铅字。
      不再是租界里太太小姐们茶余饭后带着距离感的唏嘘。
      是真真切切的暴行!
      是近在咫尺的屈辱!
      是扑面而来、带着血腥和泪水的苦难!
      同胞的鲜血在流淌,同胞的尊严被肆意践踏,同胞的生命如同草芥般被无情剥夺。
      “呕……”强烈的恶心感再也无法抑制,猛地从胃里翻涌上来。
      何好死死捂住嘴,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不是因为摔倒的疼痛,而是因为眼前这活生生的人间地狱。冰冷的恐惧深入骨髓,但同时,一股从未有过的、灼热的愤怒,如同压抑许久的火山熔岩,在她胸腔里剧烈地翻腾、冲撞。
      那滚烫的血滴,那绝望的哭嚎,那刺目的刺刀寒光……这一切,像汹涌的岩浆洪流,彻底冲垮了她内心那座只围绕着“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回家”的、孤悬的、脆弱的岛屿。
      混乱的心底深处,一种沉重得让她窒息的东西,正破开冰冷的冻土,带着血与火的温度,疯狂地滋长出来。
      那不是关于她自己身世的记忆碎片。
      那是一种更深沉、更疼痛、更无法逃避的——
      “记住!”
      记住这淋漓的、滚烫的鲜血,记住这撕心裂肺、绝望到骨髓的哭嚎,记住这被铁蹄和刺刀无情践踏、呻吟着的土地,记住眼前这一张张被恐惧、痛苦和麻木刻满的脸。
      她蜷缩在冰冷刺骨的墙角,身体因寒冷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筛糠般颤抖。但那双紧紧盯着暴行、盯着青年手中染血传单、盯着老妇人空洞绝望眼神的眼睛里,最初的惊恐和茫然,正在被一种燃烧的愤怒和一种沉痛到近乎麻木的决绝所取代。那层笼罩着她、让她始终感觉自己是“局外人”的迷雾,正在这血与火的现实面前,被残酷而清晰地撕裂、驱散。
      回家?
      在这个被刺刀和鲜血犁过、同胞正在被肆意屠戮和践踏的土地上,在青年的热血还滚烫地烙印在她手背上的时刻,哪里还有独善其身的归途?
      那滴血,仿佛带着某种沉重而神圣的烙印,将她与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与那些在苦难中挣扎、哀嚎、却仍在顽强求生的同胞,紧紧地、再也无法分割地,熔铸在了一起。
      她慢慢地、用尽全身力气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头脑有了一瞬的清明。那虚无缥缈的、只顾着自己的“回家”念想,在这一刻,如同被车轮碾过的琉璃,彻底碾碎在身下冰冷坚硬、浸染了同胞鲜血的石板路上。
      可这些碎片没有消失。
      它们深深地、带着痛楚,融入了这片被血与火浸透的土地深处。
      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在她灵魂深处响起,压过了恐惧和恶心:“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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