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1940做了一场梦》籁山

41、番外：盛世重圆时1

　　2030年，深秋。
　　银杏叶金黄的南大校园里，何好抱着厚厚一沓资料，匆匆穿过挂着“近代民族工商业研究中心”牌子的回廊。
　　距离那场撕心裂肺的“梦醒”已经过去五年了。那摔成两半的羊脂白玉平安扣，被她用细细的金线精巧地镶嵌好，做成项链贴身戴着，冰凉的玉璧紧贴心口，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也像一个沉默的见证。
　　她考入了这所以历史研究闻名的大学，研究生论文的题目，近乎执拗地定在了《1937-1941年华北沦陷区民族制药业的抗争与生存——以天津顾氏药厂为中心的考察》。
　　导师曾委婉提醒这个题目史料稀少，关键人物结局成谜，研究难度太大。
　　何好只是沉默地点头，然后一头扎进了故纸堆。
　　此刻，她怀里的资料，是辗转托了数层关系，从海外一位研究近代经济史的华裔教授那里复印来的，一批尘封在海外档案馆的天津日本商会原始档案的微缩胶片副本。
　　其中，夹杂着几页零星的、关于“顾氏药厂爆炸事件”的内部调查记录和往来电文，纸张泛黄脆弱，字迹模糊不清。
　　回到狭小的研究生工位，何好迫不及待地戴上白手套，将台灯调到最亮，小心翼翼地用放大镜逐行辨认那些褪色的日文和潦草的中文批注。
　　空气里只有翻动脆弱纸张的沙沙声和她自己屏住的呼吸。
　　何好几乎将脸埋进纸张里，放大镜的圆光斑在那些褪色的日文和潇草的中文批注上反复逡巡。
　　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特有的尘埃味和她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呼吸。那份来自海外档案馆的天津日本商会档案副本，关于“顾氏药厂爆炸事件”的记录冰冷而模糊，充斥着松本急于撇清责任的官方说辞和语焉不详的调查结论。
　　她试图从中拼凑出那个冬夜真相的努力，如同在浓雾中摸索，一次次徒劳无功。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失望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合上这份令人窒息的档案时，放大镜的光斑无意间扫过档案最末页的边缘，一行夹在日文报告装订线缝隙里的、极其潇草的中文小字，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星，猛地攫住了她的视线。
　　那字迹，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她刻骨铭心的、内敛的锋芒，每一个笔画的转折都透着熟悉的韵律。
　　“彼处已成焦土，然‘南风’已起。货存三号仓暗格，待取。盼卿安，勿念。璋”
　　何好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顾明璋！
　　是顾明璋的字迹，他竟在日本人严密控制的档案里，在生死存亡的关头，留下了讯息。他是在赌，赌这份档案不会被立刻销毁，赌未来的某一天，会有人看到这行字，能明白他的意思。
　　“南风”是他为外祖陈家南下铺路的暗语，她懂。
　　“货存三号仓暗格”爆炸前他销毁的是明面上的药品，暗格里还藏着什么？是药品？是资金？还是别的希望？
　　巨大的激动和随之而来的巨大失落交织着冲击她。
　　线索就在这里，指向药厂废墟，指向那个暗格。
　　可是，八十多年沧海桑田，一切早已湮灭，她该去哪里找。
　　线索似乎在这里中断了。一个指向过去废墟的谜题，一个似乎没有答案的暗示。
　　何好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仿佛刚刚抓住的希望之光，又在指尖消散。
　　她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掌心紧紧攥着那枚平安扣，冰冷的玉石也无法安抚她内心的焦灼。
　　下一步，该怎么办？
　　几天后，带着这份中断的线索和挥之不去的沉重，何好踏上了前往苏州的列车。
　　论文需要更广阔的视野，而苏州，是顾明璋外祖陈家的根基所在，或许在那里，在那些尘封的地方志或家族记录里，能找到关于“南风”更具体的痕迹，或者关于陈家后来命运的蛛丝马迹。
　　苏州博物馆新近落成的“江南望族与近代风云”特展厅，人流如织。
　　何好穿梭在展示着丝绸、书画、族谱和旧时商业契约的玻璃展柜间，目光带着研究者的审视，也带着一份难以言喻的探寻。
　　她在一个展示近代苏州民族工商业的展区前驻足，仔细阅读着那些关于钱庄、丝绸行、药铺的老照片和文字说明。
　　正当她准备移步向下一个展柜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斜对面一个独立的小展柜。那展柜的灯光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柔和一些，聚焦在中央一件小小的展品上。
　　一瞬间，何好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她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僵硬地、一步一步挪到那个展柜前。
　　隔着冰冷的、纤尘不染的超白玻璃，在柔和的射灯光芒下，静静地躺着一枚羊脂白玉平安扣。
　　大小、形状、温润的光泽、甚至那内蕴的、如同凝脂般的纹理，与她颈间贴身戴着的那一枚，几乎一模一样。
　　何好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猛地低头，下意识地摸向自己颈间冰凉的玉扣安然无恙。
　　那展柜里的是谁的？
　　她的目光急切地扫向展品下方的说明牌：
　　展品名称：羊脂白玉平安扣
　　年代：民国（约20世纪30-40年代）
　　来源：顾璋先生捐赠
　　说明：此枚玉扣为顾璋先生家传旧物。顾璋先生称，此玉扣曾属于一位对其人生有重大影响的故人，承载着特殊时期的情谊与信念。玉质温润，寓意平安圆满，是动荡年代人们心中美好祈愿的寄托。
　　顾璋！
　　顾明璋他用了化名，但“璋”字，还有这枚玉扣绝不会错。
　　何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死死抓住展柜的边缘才没有摔倒。
　　巨大的震惊、狂喜、难以置信和一种近乎窒息的恐惧瞬间将她淹没。
　　他没死在那场大火里，他也穿越了时空，来到了现在？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开，她迫切地凑近玻璃，几乎要将脸贴上去，想看得更清楚些。
　　脑海里思绪纷飞
　　他把玉扣捐给了博物馆？为什么？他在这里？他在哪里？
　　何好猛地转身，抓住旁边一位穿着志愿者马甲的工作人员，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颤抖得不成样子：“请…请问，这位捐赠玉扣的顾璋先生，他还在苏州吗？怎么能联系到他？”
　　工作人员被她苍白的脸色和激动的神情吓了一跳，有些迟疑地回答：“啊，顾先生？他是匿名捐赠的，只留了这个化名和玉扣。捐赠手续是馆里领导直接经手的，具体信息我们也不太清楚。好像听说顾先生捐赠后不久就离开苏州了，去了哪里真不知道。”
　　离开苏州了？
　　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何好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扑灭了大半。
　　巨大的失落和茫然席卷而来。
　　他来了，却又消失了。茫茫人海，八十多年后的世界，她该去哪里找他？
　　浑浑噩噩地走出博物馆，深秋的凉风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惊涛骇浪。
　　她漫无目的地在苏州古城的街巷里走着，青石板路，小桥流水，白墙黛瓦，一切都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顾明璋，他也曾走过这些街巷吗？在这个对他而言光怪陆离的未来世界，他是如何生存下来的？他经历了怎样的彷徨和挣扎？他把玉扣捐出来是不是也意味着一种绝望的放弃？放弃寻找回到过去的方法，也放弃寻找她？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起来。
　　是同门师兄发来的信息，说系里刚收到苏州地方志办公室转来的一批新整理的近代工商业档案电子扫描件，里面有几份可能与陈家有关的契约副本，让她有空看看。
　　何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暂时压下翻涌的心绪。
　　她找了个临河的茶馆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上网络，接收了师兄发来的压缩包。
　　文件很多，大多是枯燥的账目和契约。
　　她耐着性子一份份翻阅。突然，一份夹杂在商业契约中的、标题为《陈氏药行一九四零年冬末收支纪要（密）》的文档引起了她的注意。
　　点开，是几张非常清晰的旧式账页照片，但内容并非纯粹的账目。
　　在几行关于药材采购的条目下方，用一种极其隐晦、近乎密码般的混合文字，夹杂着英文缩写、数字和特定符号记录着几行字。
　　这种记录方式，何好在前世协助顾明璋处理药厂秘密账目时见过，是顾明璋自己设计的记法。
　　她屏住呼吸，凭借着记忆和逻辑，她开始艰难地破译：
　　“津门剧变，九死一生。身陷异世，光怪陆离，如坠云雾。此间何年？卿安在否？习新文，观奇器，乘铁龙，如稚子蹒跚，步步惊心。遍寻卿踪，人海茫茫，恍如隔世。唯此玉扣，乃旧物唯一。恐此生难见，留证于苏博。若卿魂归此世，或可见之 ，心念南行，盼有归期。明璋手记冬末于姑苏”
　　破译出的文字，如同带着电流，瞬间击穿了何好所有的防线。
　　是他，真的是他！
　　他不仅穿越了，还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时代，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艰难。
　　他学习现代语言，适应现代科技，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般重新认识世界。
　　他一直在找她，在茫茫人海中绝望地寻找！他将那枚可能是唯一伴随他穿越而来的玉扣捐给博物馆，是留下一个坐标，一个灯塔。
　　他在赌，赌她如果也在这个时空，或许能看到。
　　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屏幕上的字迹。
　　何好捂住嘴，压抑着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哭声。顾明璋他一个人，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时代，该有多孤独，多恐惧。而他，从未放弃寻找她的希望！
　　她猛地合上电脑，冲出茶馆。夕阳的余晖将古老的街巷染成温暖的金色。
　　她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环顾四周，第一次觉得这个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顾明璋，无论你在哪里，无论要花多长时间，我一定会找到你。
　　她握紧颈间的平安扣，感受着玉石的温润和那份穿越时空的沉重思念，眼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坚定的光芒。
　　线索虽然再次中断于他离开苏州，但至少，她知道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