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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马蹄踏碎雪,一路朝着家的方向而去了 ...

  •   楼晟将人牢牢困在身下,温热掌心揉着苗青臻微微痉挛的小腹,声音沙哑地咬着他耳垂低语,质问他这个没良心的是不是从未想过自己。

      苗青臻唇瓣微张,破碎的气息溢出喉间,却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怎么会没想?

      那些独自看海的黄昏,那些被寒风吹醒的深夜,思绪里翻来覆去都是这人的影子。

      指尖无力地攀抓着汗湿的床沿,他摇着头,从齿缝间挤出断续的求饶,说不成了,真的不成了。

      窗外,苍山镇的天空已透出蒙蒙的青灰色光亮。

      床榻间的动静却仍未停歇,吱呀作响。

      楼晟终于缓下动作,凑上前,先是极轻地吻了吻他红肿的唇,像是某种安抚,继而将滚烫的脸颊贴在他汗湿的颈侧,整个人的重量压下来,脑袋深深埋进苗青臻的肩窝里,发出餍足后沉重而湿热的喘息。

      那灼人的呼吸尽数喷洒在苗青臻敏感的皮肤上,带来一阵战栗。

      苗青臻被他结实的身体压着,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覆盖着一层黏腻的细汗,连抬一根手指的力气都耗尽,意识在极度的疲惫中渐渐模糊。

      就在即将沉入黑暗前,他恍惚听见耳畔传来一声极低、极沉的喟叹,带着不容错辨的思念。

      “苗青臻,我好想你。”

      他侧过身,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环抱住胸前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用最后一点清醒的力道揉了揉他的头发,像是无声的回应,随后便彻底坠入了深沉的睡眠。

      楼晟醒来时,外面已是日头高照,阳光透过窗纸明晃晃地照进来。身旁的人依旧睡得沉静,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他从背后将人重新揽入怀中,紧密相贴,不留一丝缝隙,低头亲了亲那光滑的脊背,又贴着耳廓,用气音一遍遍唤他的名字,试图将人从睡梦中扰醒。

      起身收拾一片狼藉的房间时,苗青臻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厚重氅衣。

      手指触摸到那柔软的皮毛,才想起楼晟是一路疾驰南下,越往南走天气越暖,这御寒的衣物,怕是早就在路上穿不住了。

      楼晟抽空回了徐家一趟。

      再回来时,正赶上苍山镇一年一度的祈神会,热闹非凡。

      他不听苗青臻的劝阻,非要抱着已经有些分量的小苗儿,说是要重温自己幼时被父亲扛在肩头看热闹的记忆。

      结果没走多远,就被结实的孩子压得肩膀发酸,偷偷凑到苗青臻耳边小声抱怨,这小子平时都吃什么了,沉得像块石头。

      烟火的爆鸣声异常响亮,一次次划破夜空,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着团圆佳节的喜悦。

      这是个无论漂泊在外的游子,还是守候在原地的家人,都能感受到温暖幸福的时刻。

      街上人潮摩肩接踵,楼晟一手紧紧拉着小苗儿,两人却被一群精彩的卖艺商人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一不留神,竟和苗青臻被人流冲散了。

      父子俩只好蹲在一个小摊贩的旁边,眼巴巴地望着不远处油锅里滋滋作响、香气四溢的炸糕。小苗儿扯着楼晟的衣角,眼里写满了渴望。

      楼晟无奈地一摊手,表示爱莫能助:“我的钱袋,都在你爹爹身上放着呢。”

      他这人出门总是只顾着看热闹,在这种人挤人的地方,不知丢过多少个钱袋。

      后来便学乖了,习惯性地将钱袋塞进苗青臻怀里。毕竟,哪个不长眼的小偷,敢从苗青臻身上摸东西,那纯粹是自讨苦吃。

      两人索性在原地等着苗青臻找来。

      喧闹的人潮中,一对抱着幼子的夫妇说笑着从他们面前经过。

      楼晟看着那孩子趴在父亲肩头的模样,忽然想起什么,低头问脚边的小苗儿:“你怎么从来没问过你母亲的事?”

      小苗儿正拿着根枯树枝,在尘土里漫无目的地画着圈圈,闻言抬起头,眨了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像是要分享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凑近楼晟,压低奶声奶气的嗓音:“我知道的,我是我爹爹生的。”

      楼晟微怔:“……你怎么知道的?”

      小苗儿有些得意地晃了晃脑袋,神情认真:“我自己摸出来的呀。爹爹的脉象很奇怪,跟医书上说的不一样,我自己翻书查出来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腕,比划着。

      楼晟听完,看着儿子那张白嫩天真、不谙世事的脸,沉默一瞬,随即伸手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微微震动:“你倒是……挺聪明。”

      小苗儿像是被顺毛的猫咪,讨好地用脑袋蹭了蹭楼晟宽大的手掌,声音软糯:“小爹很聪明,所以我像你。”

      楼晟唇角勾起一个明显的弧度,带着点毫不掩饰的骄傲:“没错,你就是我跟你爹爹生的。”

      他目光掠过小苗儿全然信赖的眼神,一丝复杂的情绪极快闪过,声音低了些,几乎像是自语:“不过,我倒是真羡慕你。”

      小苗儿不解地歪头看着他。

      楼晟羡慕的是,这孩子从始至终,都未曾被至亲之人抛弃过。

      周围人流依旧熙攘喧闹,拥挤不堪,欢声笑语与叫卖声交织,构成一幅永恒循环的市井画卷。

      在这片背景音中,楼晟若有所觉地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苗青臻。

      对方正定定地望着他们,眼中带着明显的无奈和尚未完全消散的焦急,像是经历了漫长寻找后,终于能松一口气。

      苗青臻刚要迈步上前,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已经像归巢的雏鸟般扑了过来,一左一右紧紧抱住了他。

      刚才因寻人而生的火气,在这温暖的拥抱里顿时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充盈心间的满足感。

      “爹爹,我想要那个!”小苗儿指着不远处。

      “娘子,我也想要那个。”楼晟学着小苗儿的腔调,手指向同一个方向。

      苗青臻顺着他们所指看去,金黄的炸糕在油锅里翻滚。

      苗青臻:“…………”

      自那以后,苗青臻再未回过上京,一直是楼晟不辞辛劳地在两地之间往返奔波。

      这年,有藩王作乱,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不满太后一介女流把持朝纲,发兵进攻山海关一带。太后震怒,派遣大军镇压。

      戚将军奉旨出征,战事足足持续了半年。

      藩王最终败退,撤离之时竟丧心病狂地投下染了疫病的死士。一时间,疫病在边境小城肆虐开来。

      朝廷反应迅速,立刻派兵将那座小城团团围住,严加把守,防止疫情扩散。幸而时值冬日,寒冷天气一定程度上抑制了疫情的蔓延。

      楼晟被急召入宫,领了旨意,第二天便启程赶往那座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城池。

      谁料,朝廷负责押送药材的官员竟中饱私囊,贪污了款项。

      按照楼晟开的方子配出的药,偏偏短了一味关键的药材。病人服下后不仅病情没有好转,反而在短短几日内,接连死了百余人。

      一时间,染病的民众群情激愤,将所有的怒火都指向了楼晟,纷纷指摘他是庸医,嘶吼着要让他偿命。

      那几个贪污的官员自知民愤难平,罪责难逃,接连在家中自尽身亡。

      而朝廷为了平息民愤,稳定局势,下令将楼晟收押。谁知在押解他回京的途中,遭遇了激愤的疫民袭击。

      混乱中,楼晟为了自保,失手杀死了一个意图杀他报仇的百姓。

      温热的血点如同寒冬红梅,猝然溅洒在楼晟苍白得吓人的脸上。他握着染血的短刃,看着不远处那个脖颈被割裂、面目狰狞的老汉,那人的儿子因为无效的药死了,曾扬言要找他偿命。

      楼晟指节紧攥着那片锋利的碎瓷,冰凉的触感刺入掌心,几乎冻结血液。

      他眼眶撑得通红,死死盯着前方骚动的人群,只有一个念头在脑中轰鸣,他绝不能死在这里。

      周围那些被时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灾民,被他这不要命的眼神慑住,一时竟无人再敢上前。

      朝廷的判决公文很快下达,字字诛心,楼晟,斩首示众。

      消息传到苗青臻耳中的第一天,他没有任何迟疑,抓起徐老爷那封早已备好的亲笔信,翻身上马,朝着上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踏碎一路烟尘。

      夜色深重,戈春生引着苗青臻在寂静的皇宫殿宇间快速穿行,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阴冷的牢狱深处,隆冬时节,楼晟只着一件破烂单衣,蜷缩在角落的枯草堆里,脸色是失血的青白,身体因寒冷而不受控制地颤抖。

      忽然,有脚步声停在了牢门前。

      黑暗中,他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只听见铁锁链被用力拉扯开的刺耳声响。直到火把的光亮骤然涌入,驱散黑暗,苗青臻才真正看清了他,那张沾满污垢、惨白如纸的脸,和那具在寒气中瑟瑟发抖的身体。

      苗青臻瞳孔一缩,立刻脱下自己带着体温的外袍,迅速将人紧紧裹住。

      楼晟像是终于找到了依靠,将头埋在他颈间,声音细弱哽咽,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

      苗青臻眼眶骤然酸涩难忍,心口像是被狠狠揪住。他拨开楼晟额前被汗与污黏连的乱发,用指腹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泪痕和脏污,随即用力将人搂进怀里,手掌不住地在他冰冷的脊背上来回揉搓,试图传递一点微薄的暖意。

      一旁的戈春生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神四处游移,压低声音催促:“师兄,得快些。”

      苗青臻恍若未闻,反而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嘴唇贴着他冰凉的耳廓,声音低哑却异常坚定:“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他半扶半抱着楼晟,快步向外走去。

      牢狱外廊空荡,早已不见了狱卒的踪影。

      楼晟神智昏沉,手指死死攥着苗青臻的衣角,仿佛一松手眼前人就会消失。他痴痴地望着苗青臻的侧脸,仍觉得自己陷在一场不敢奢望的美梦里。

      直到被扶着坐上摇晃的马车,离开了那阴森之地,楼晟依旧浑身哆嗦着紧紧抱住苗青臻,将脸埋在他温热的胸口,低声喃喃,像是梦呓:“那次……我去捞你……结果扑了个空……”

      苗青臻闻言猛地一怔,偏过头想去看他,却只觉得肩头一沉,楼晟已然耗尽了所有心力,彻底晕死过去,不省人事。

      行刑前夜,牢狱烛台倾覆,干燥的稻草瞬间被点燃,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牢狱的木栅,浓烟与烈焰足足烧了一夜。

      那些原本待斩的囚犯,因着狱卒一时恻隐,想让他们在寒冬最后一夜睡得暖和些而捡来的干净稻草,最终却成了夺命的引信。

      消息传来时,城外密林深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静静停驻。

      本该身首异处的楼晟,此刻正虚弱地趴在苗青臻怀里,身上裹着厚厚的毛皮大氅。

      苗青臻微微掀开车窗一角,凛冽的风立刻卷着几片雪花钻了进来,落在楼晟苍白的脸上,瞬间融化。

      他身上有多处冻伤,昨夜苗青臻替他仔细擦洗上药时,曾半是无奈半是心疼地玩笑般开口:“楼大人,你机关算尽,这回倒是算计到谁了?”

      楼晟抬起眼,目光直直地望进他眼底:“你啊。”

      可不是么。

      他算来算去,最终算准的,也只有苗青臻会不顾一切来救他。

      “我当初拼了命往上爬,”楼晟将脸埋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原本只是想站在她面前,问一句……当初可曾后悔过不要我们父子。”

      “我总骂我爹没出息,可当她来求我,说她也是不情愿,当初委身老皇帝,不过是为了留住我和爹的一条性命……我还是把命豁出去帮她了,助她的儿子登基,如今官职、宅邸、药堂……什么都没了。”

      他说着,那双惯常风流含情的桃花眼渐渐泛红,水光氤氲。

      苗青臻沉默着,拿起木梳,一下下替他梳理着纠缠的长发,然后从身后将他整个拥住,用体温温暖他冰凉的后背。

      苗青臻的声音很轻,却像磐石般稳定:“她没有抛弃过你。”

      楼晟身体猛地一僵,呆滞了许久,突然转身死死抱住苗青臻,将脸深深埋进他胸膛,像个迷路许久终于归家的孩子,哭得浑身颤抖,泣不成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马车内一片寂静,只余压抑的哽咽。

      半晌,楼晟从厚重的大氅里缓缓伸出手,接住一片从车窗缝隙飘入的雪花,看着那晶莹在掌心迅速消融,喃喃低语:“好大的雪。”

      苗青臻正欲放下车帘隔绝寒气,却听见楼晟带着鼻音的声音再次响起,轻得像梦呓:“同我遇见你那日……一样大。”

      他顿了顿,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声音愈发飘忽:“那时……我本打算伤好了就丢下你逃跑的。可是……看见你站在庭院那棵大树下,对着我笑……我便什么都忘了。”

      死牢失火、囚犯尽数殒命的折子,被一层层递了上去。

      华贵宫殿内,暖香萦绕。

      身着繁复锦缎华服、发髻高绾珠翠的女子闭目倚在软榻上,纤长五指微微抬起,示意禀报的太监噤声。

      岁月终究在她眼角留下了细纹,却未曾折损惊人的美貌,反而为那双与楼晟极为相似的桃花眼添了几分深沉的风情。

      她睁开眼,起身命宫女推开紧闭的窗扉。殿内地下火龙烧得正旺,温暖如春,感受不到半分外面的严寒。

      庭中的积雪已被宫人清扫干净,但枝头仍压着厚厚的白。她望着那一片银装素裹,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南方此刻……想必已是春暖花开了吧。”

      宫人答话说:“是,京城大雪纷飞。”

      而此时,马蹄踏碎雪,拉着两个人一路往家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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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差不多是日更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