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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芝行散我也可以吃 ...

  •   那晚,楼晟在苗青臻怀里哭了半宿。

      呜咽声压抑地回荡在寂静的角落,苗青臻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这具身体的剧烈颤抖,温热的泪水迅速浸透了他胸前的衣料,留下一片滚烫而潮湿的触感。

      他下意识想推开这个几乎将全部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情绪彻底决堤的人,可刚一动弹,楼晟抓着他后背衣衫的手指就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像是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不容挣脱。

      他们所处的空间光线昏暗,仅有的一盏烛台在旁侧摇曳着微弱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交叠,随着火焰轻轻晃动。

      窗外,滂沱雨声密集地敲打着一切,掩盖了其他所有声响,也仿佛将这方寸之地与外界彻底隔绝。

      楼晟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沉浸在巨大的悲恸之中,只是本能地紧贴着热源,哭泣不止。

      苗青臻被他勒得有些呼吸不畅,胸骨都隐隐发痛,尝试了几次都无法撼动那铁箍般的手臂,最终只能放弃了推开他的念头。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安慰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于是只能归于沉默,僵硬地、被动地承受着这份过于沉重的依赖。

      一个在无声地崩溃,泪水肆意横流;一个在缄默地承受,身体微微发麻。

      这并非是什么抱团取暖,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宣泄与被迫的容纳。

      然而,某种奇异的紧密感却在潮湿的空气里滋生,伴随着体温的传递,苗青臻紧绷的脊背竟一点点松弛下来。

      那具紧贴着他的、颤抖的身体,那灼人的泪,仿佛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屏障,让他一直紧绷的、怀揣着某个秘密的心,在这一刻,莫名地感到了一丝不必言说的松懈与疲惫。

      窗外的雨毫无停歇之意,哗啦啦地倾泻着,一连下了三日,气势汹汹,仿佛执意要将天地间最后残留的一丝暑气也彻底扼杀、浇灭。

      雨丝如细密的针脚,斜斜织成一片清冷的幕布。

      楼晟独自撑着伞,立在庭院深处。窗扉微启,温暖的灯光流泻出来,勾勒出室内依偎的身影,苗青臻正低着头,与小苗儿轻声说着什么,唇角噙着一抹极淡却温柔的笑意。

      那孩子也仰着脸笑。

      那一小方空间被这笑容烘托得暖融明亮,仿佛隔绝了窗外所有的寒湿与阴郁。

      “公子。”阎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他不知何时到来,顺着楼晟先前的目光瞥了一眼那窗口,随即垂下眼:“马车备好了。”

      楼晟倏然收回视线,伞沿的水珠因他过快的动作甩出一道弧线。

      他的心情如同这连绵的雨,阴沉得拧得出水,又弥漫着无边的悲凉。

      他不敢踏进那个院子,更不敢再迎上苗青臻那双已然平静无波的眼睛。

      城外的寺庙隐匿在雨雾中,香火气与潮湿的土腥味混杂在一起。

      殿内光线晦暗,只有神台上跳跃的烛火与供桌上燃着的火把驱散一角昏暗,映照着缭绕升腾的香烟。

      楼晟默立在肃穆的神像前,身影孤直。他手中捧着一朵白色的莲花,花瓣沾着水汽,显得愈发洁净、脆弱。

      他缓缓走向供桌,动作滞重。

      只因昨夜梦中那个模糊的、未能看清面容的女孩身影缠绕不去。

      他极轻地将那朵白莲放在铺着暗色绒布的供桌上,随即闭上眼。

      他罪孽深重。

      痛苦与悔恨如同潮水,在阖上眼的瞬间汹涌袭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不受控制地想象着,那个未能足月来到世间的胎儿,若是一切顺利,该会是什么模样?是男孩还是女孩?眉眼会像谁?长大后该有怎样的性情,是活泼还是文静?又会喜爱些什么?

      这些没有答案的假设,反复刺戳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他一直默然伫立,在心中无声地、反复地祈愿,祈愿那个未曾谋面的小生命,来世能够平安降生,在一个充满爱的寻常人家,获得他曾未能给予的、平凡而完整的幸福。

      直至法事的诵经声渐渐停歇,仪式终了,他才缓缓睁开眼,他转身,离开了这座被香火浸透的寺庙,将那片清冷的莲香与超度的余音,一同留在了身后空寂的大殿之中。

      回府时,门房低声禀报,说苗先生与小少爷早已歇下。

      夜色浓稠如墨,楼晟静立在窗外,一身玄衣几乎要与这深沉的黑暗融为一体。

      他抬手,指节轻轻叩在冰凉的木制窗沿上,过了许久,久到夜露几乎浸湿了他的肩头,里间才传来极轻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似是有人起身。

      窗户紧闭着,隔着一层窗纸与厚重的木料,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醒了?”

      不等里面回应,他便继续低声道,语速有些快,像是怕被打断:“我之后会让人送解药来,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京城不久将有动荡,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待风波平息,你若仍不愿留在此处,我会让阎三护送你们回苍山镇,你若不愿见我,我绝不踏足那里。”

      “无论你信不信,” 楼晟艰难开口,“我从未想过再让你们因我受到分毫伤害。”

      夜风拂过,带起他衣袂微动。

      楼晟头垂得更低,额角几乎抵在冰冷的窗棂上,那从来挺直的脊背也显出弯曲。

      “苗青臻……我后悔了,” 这句话几乎是从齿缝间逸出,带着血淋淋的痛楚,“若早知今日……若早知会对你……”

      他哽住,终究没能说完那个词,转而变成近乎哀求的低语:“我此番安排,确是为了你们,李渊和如今争权,若知晓小苗儿的存在,定不会放手,你……你怎会舍得让孩子卷入那无休无止的漩涡里。”

      “明日,管家会交予你一个木匣,里面是足够的银钱,若我……未能回来,你便带着它,自会有人护你们周全离开,若我侥幸得返……”

      “我必不再迫你分毫。”

      毕竟,苗青臻是那样看重孩子。

      任何人都要排在那孩子之后,包括他。

      “……你若同意,便应我一声,好不好?”

      里面却再无任何声息,只有一片死寂,就在楼晟抬步欲走的瞬间——

      “叩、叩。”

      很轻的两声,敲在窗沿上,清晰地从内侧传来。

      楼晟猛地顿住,身形僵直,直愣愣地望向那扇窗,仿佛要透过那层薄薄的窗纸,看清后面的人。

      过了好几秒,他带着一种如梦初醒般的仓促,哑声道:“……我这就走。”

      雨后的天空澄澈如洗,阳光穿透湿润的枝叶,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金斑。

      苗青臻正陪着小苗儿在院中踩水洼,孩童清脆的笑声短暂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郁。

      天色说变就变,一阵狂风陡然卷地而起,带着不祥的闷热,方才还明朗的天际竟又传来滚雷的轰鸣,这绝非寻常夏雨的前兆。

      小苗儿吓得一头扎进苗青臻怀里,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襟。

      空中云层翻涌,形态诡谲,似狰狞巨兽,又如虬龙挣扎,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令人心悸的压抑里。

      当夜宫丧钟鸣响,陛下驾崩的消息如同惊雷炸开。

      几乎同时,几声刺耳的刀剑碰撞撕裂了楼府的宁静。

      待到清晨,府门外只余几滩尚未凝固的暗红血迹,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仆从们却神色如常地提着水桶抹布鱼贯而出,熟练地冲刷擦拭。混着血污的水流蜿蜒漫开,刺目的红被稀释成淡粉,随水流渗进石缝,只留下若有似无的铁锈气味在风中飘散。

      苗青臻静坐室内,膝上横着那张黑金弓,指腹缓缓擦过冰冷的弓臂。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收拾好的行囊上。

      昨夜他本欲带着小苗儿与袅袅趁乱离开,却在暗处目睹了那场惊心动魄的袭杀,十余名黑衣暗卫自楼府阴影中悄无声息地跃出,与数倍于己的刺客缠斗。

      那些刺客的身手路数,竟与当年劫持金明之人同出一脉。

      而他从一名毙命的刺客怀中摸出的令牌,上面熟悉的纹样甚至出自他早年随手雕刻的模板,那是九王府的暗卫令。

      一切皆如楼晟所料,皇权更迭的腥风血雨已呼啸而至。

      眼见一名黑衣护卫遇险,苗青臻终是深吸一口气,张弓搭箭。

      此后三日,楼府内外戒备森严,仆从分作两班日夜巡视。

      直至第三日黄昏,楼晟才踏着暮色归来。

      黑袍下摆浸满深色污渍,行走间带着浓重血气和疲惫,脸色苍白,唯有一双眼睛亮得灼人。

      他走进厅堂时,苗青臻正与两个孩子用饭。

      楼晟径直上前,不顾周身狼狈,将苗青臻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人揉碎。他埋首在对方颈间:“你没有走。”

      苗青臻身体一僵。

      “放开。”

      楼晟依言松手,目光却仍锁在他脸上。

      苗青臻偏过头,终是低声问出那句:“谁赢了?”

      “我们换个地方说。”

      内室浴桶水汽氤氲。

      楼晟褪下染血的外袍随手掷地,在苗青臻转身欲走时一把将他拉回,按坐在椅上,自己则单膝蹲跪在他面前。

      这个仰视的姿态让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在雾气中柔和几分。

      “是十二皇子。”他哑声道。

      那位年仅六岁、贵妃所出、与他同母异父的幼弟。

      苗青臻瞬间明了,楼晟兜转多年,竟是与生母联手,终是借这稚子之手完成了复仇。

      “你不用再担心李渊和了。”楼晟伸手,指尖轻触苗青臻的手背,“他大逆不道,业已伏法。”

      “二皇子呢?”

      “被李渊和杀了。”楼晟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血腥刺骨,“尸身弃于宫道,受万骑践踏。”

      他简略描述了宫变当夜。

      丧钟鸣响时,他正率兵控住太极殿外;李渊和带兵破宫,亲手弑兄,旋即被金吾卫合围。

      遗诏本传位二皇子,如今一切已成空谈。

      苗青臻听着那血腥的争权过程,想到李渊和终究走上绝路,胸口莫名发闷,虽早已陌路,听闻故人如此结局,仍不免心悸。

      直到确认师弟安然,他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楼晟却忽然仰头吻上他的唇角,气息灼热:“我以为回来就看不见你了……”

      声音里带着失而复得的惊悸。

      “刚才看见你坐在这里,我这里……”他抓着苗青臻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才落定。”

      苗青臻偏头躲开,语气疏冷:“你之前说的话,可还作数?”

      楼晟眼底的光霎时黯淡。他攥住苗青臻手腕,指节用力至泛白:“可以回苍山镇,但只能去那里,至少让我知道你们在哪儿。”

      “……何必呢?”苗青臻试图抽手。

      楼晟脊背猛地绷直,仰起的脸上是某种孤注一掷的执拗:“你想要我怎样都行,以后只有小苗儿一个孩子,我所有一切都是他的,芝行散……”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那个令苗青臻色变的名字:“我现在就可以吃,你看着我吃下去,你知道的,那东西……无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芝行散我也可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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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差不多是日更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