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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我这里比你痛百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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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渊和注视着他,声音压得低缓:“还望楼大人对此事守口如瓶,今日的对话,本王不希望还有人知晓,他日必有重谢。”
“至于我们过往那些不愉快,”他顿了顿,“大可一笔带过。”
楼晟目光罕见地游移了一瞬,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最终缓缓道:“可以,在下也并非小气之人,所有患者在楼某眼中皆是平等,殿下亦然。”
说罢,他伸出手指轻轻一勾。
林岱会意,将手中那包沉甸甸的金条奉至他面前。
楼晟垂眸,带着几分享受的神态拈起一根金条,指腹细细摩挲着表面细微的纹路,他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可殿下不是已有一位小殿下了么?为何还在子嗣一事上如此烦忧。”
李渊和神色未变,语气平稳:“身在皇家,子嗣自然是多多益善。这些年,本王也寻过不少大夫,”他轻轻摇头,“可惜都收效甚微。”
楼晟心下暗忖,李渊和这些年后院一无所出,如今小苗儿被他带走,皇帝又病重,果然是急了。这才过了多久,竟能放下身段来他这里求医。
他心思一转,眼底掠过一丝算计:“殿下若不介意,不妨过几日携王妃光临寒舍,今日来得仓促,未带齐工具,楼某最近新得一套家什,诊脉能更精准几分。”
李渊和颔首应下。
回府的马车上,楼晟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那根金条,唇角噙着冷笑。
他全然沉浸在几日后的场景里,让苗青臻亲眼看看,李渊和不过才这些时日,便已放弃寻找他们,甚至急着想用新的孩子来取代小苗儿。
这念头让他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有什么关键的细节被他忽略了,此刻却无暇深想。
回到府中,楼晟陪着苗青臻用了晚膳。
仆从端来熬好的汤药,浓黑的汁液在瓷碗里微微晃动。
苗青臻自知晓那是助孕的药物后,便一直抗拒服用。
他现在不敢再有丝毫侥幸,一种难以名状的压抑和焦虑如影随形,源于对未来无法掌控的恐惧。
他害怕再次怀孕,每次楼晟为他诊脉时,情绪都变得格外敏感,指尖触及腕间皮肤都会引起他不易察觉的轻颤。
直到看见楼晟脸上浮现那种隐约的遗憾神色,他才能暗暗松一口气。
他再也承受不住失去一个孩子的痛楚了。
无人能真正理解他失去第二个孩子时,那种彻骨的悲凉与苍白,恐惧和无助刻进了骨髓。
他也永远不会忘记楼晟当初是如何毫不犹豫地抛弃他。
他对这个人的质疑与失望早已深不见底,难道还会奢望楼晟来保护他和孩子吗?
苗青臻想起怀着小苗儿的时候,即便遭遇冉家步步紧逼的追杀,他终究还是保住了孩子。
他从未想过再要另一个孩子,因此当初楼晟给他避子汤,他喝得毫无犹豫。
可那个孩子还是来了。
那是在怀疑与欺骗交织的关系里结下的苦果,仿佛天生就根基不稳,随时可能消逝,甚至一度无人知晓它的存在。
而当得知那段时日楼晟一直在暗中给他服用助孕药物,他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在为楼晟的过错承受代价。
如果不是楼晟让他变得那样虚弱,如果不是楼晟松口允许他离开……或许,他本可以保住那个孩子的。
楼晟根本不懂,不懂他在痛苦什么。
他只知道妄图用孩子拴住苗青臻,借此控制他。楼晟从未爱过他。
这个人的心被欲望和野心填满,一切举止都像是在为自身的利益角逐争斗。
每次喂药对楼晟而言都成了煎熬。
苗青臻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每回都照着他的脸面招呼。
有一回,楼晟被打得鼻血直流,吃痛地低呼一声夺门而出。苗青臻趁隙藏了钥匙,却被去而复返的楼晟撞个正着。
楼晟将他抱回床上,鼻腔里还弥漫着未散的血腥气。他跪趴在苗青臻腿边,声音带着罕见的疲态,求他停手,说除非自己死了,否则绝不会放他走。
苗青臻直接仰面躺倒,闭上双眼。
这日的药终究没能喂进去。楼晟大手一挥让人把药端走了。
苗青臻正昏沉欲睡,忽然感到一只微凉的手探入衣襟,指节纤细修长。他睁开眼,正对上楼晟那双流转的桃花眼。
见苗青臻面无表情地静静看着自己,楼晟坐直身子,说他过几日要演一场戏给他看。
见对方依旧不语,楼晟反而来了兴致,喋喋不休地说你这人眼光实在不好。
苗青臻也这么觉得,不然怎么会与楼晟纠缠至此。
失了武功的自己,在楼晟眼里,恐怕不过是个称心的玩物罢了。
他不愿再想,只盼着楼晟何时腻了,能放他离开。
那日难得白日里,楼晟将苗青臻安顿在院中暖榻上,手臂用力揽了揽他的肩,低声让他先别睡,照例喂他服下安神的药物,说给他看个好戏。
秋老虎势头正猛,天气隐隐闷热。
苗青臻卧在榻上,隔着一道屏风,习武之人的耳力即便在昏沉中也依旧敏锐。不远处传来关门声,随即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九王妃这是怎么了?”
“受了些惊吓,但无大碍,劳烦楼大人为她诊脉。”
苗青臻迷迷糊糊地想,李渊和竟将冉沛青放出来了,还让楼晟为她看病?
楼晟看着面前的九王妃。皮肤依旧白皙,容貌姣好,可动作僵硬迟缓,神态恍惚。
当楼晟将锦帕覆在她腕上准备诊脉时,她的手指便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抽搐,猛地尖叫一声,竟要往桌底钻,嘴里胡乱喊着“索命别来找我!去找苗青臻!去找他!”
楼晟曾听闻尚书令独女曾是上京城有名的贵女,不想竟成了这般模样,其中还有苗青臻的手笔。
他心底莫名生出一丝诡异的自豪。
李渊和唤着冉沛青的名字,将她从桌底拉出。
楼晟看着她疯狂挣扎,甚至抓挠李渊和的脸颊,险些想端壶茶坐下来看戏。
终于搭上冉沛青的脉搏,楼晟收回手:“王妃体质适宜孕育,脉象节律稳定、深沉有力、流畅顺达。只是近日受惊过度,身子略虚罢了。”
李渊和目光犹疑:“……当真无碍?可我们这些年始终未有子嗣。”
楼晟不是头一回遇见这种生不出孩子便怪罪女子的情况,眼底掠过一丝鄙夷。他顺势道:“殿下可曾想过,或许是自身的问题?我经手过的病例……”
此话一出,两人俱是一怔。
李渊和这些年来宠幸过不少女子,却无一人有孕。他原本并未在意,只因当年苗青臻离开后,他曾派人寻找,却得知他们的孩子胎死腹中。
他既与苗青臻有过孩子,便从未怀疑过自己。可如今苗青臻带着孩子一去不返,人可以慢慢找,但若始终找不到……
父皇那边随时都……
他需要一个嫡子。
而楼晟却如遭重击,思绪不受控制地滑向某个可怕的猜测。起初只是一丝细微的疑虑,渐渐如藤蔓般蔓延缠绕。
李渊和不能生,他既然不能生……那苗青臻那个流产的孩子……
楼晟不敢再想下去。
两人一时无言,李渊和朝楼晟伸出手。
楼晟第一次在诊脉时感到胆怯,更多的是恐惧。
楼晟把手搭上去没多久。
突然,屋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际,紧随其后的惊雷炸响,震耳欲聋。
雷声如万马奔腾,仿佛要击碎天地,令人胆寒。刺目的白光瞬间照亮大半天空,随着雷声渐息,整个世界陷入死寂,唯有雨水开始敲打屋顶,发出清脆而密集的声响。
苗青臻实在撑不住,阖眼沉入睡眠。
他并不关心李渊和与冉沛青的后续,倦意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再醒来时,窗外已是夜色浓稠。
他身子不如从前,以往暑热天只会觉得燥,如今却泛着绵软的乏力。他勉强撑着手臂坐起身,才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不远处坐着个人影,悄无声息,指间捏着个小小的香囊,在昏黄烛光里剪出一道格外孤寂的轮廓。
苗青臻有些莫名地看着他。刚想站直,眼前便是一阵晕眩,才迈出两步就腿软得往下坠。楼晟急忙上前接住他,手臂箍得死紧。
“你还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苗青臻浑身仍使不上力,尚未品出这话里的意味,便撞上楼晟含泪的目光。
他怔住了。
楼晟声音低哑得厉害:“李渊和中过芝行散的毒……那东西极罕见,过量便会令男子绝嗣。所以……”
他喉结滚动,每个字都像滚着砂砾:“那个孩子……是我的?”
他的手本能地覆上苗青臻下腹,那里曾孕育过他的骨血。
难以置信,更多的是慌措。他想起那时苗青臻正同他赌气,连指尖都不让碰,他竟丝毫未曾察觉异样。
那孩子是在那之前有的。府里老管家曾提过,官府来人那日,苗青臻后腰挨过一记闷棍。
如果当时苗青臻不是那般虚弱无力,是不是就能躲开?孩子是不是就能活下来?
如果当时他没有默许刑部将人带走,拼死将苗青臻护下来,那个孩子……可苗青臻什么都不说。
孩子生父是谁,早已不言自明。
苗青臻推开他贴在腹间的手,眉梢眼角凝着冷峭的嘲讽。他不想谈那个孩子,起身便要离开。
楼晟死死握住他的手腕,声音发急:“是我的吧?那孩子是我的!”
苗青臻摇头,语气平静得残忍:“不是你的,是李渊和的。”
楼晟脸上血色霎时褪尽,想起自己曾说过的那些混账话,又忆起那日苗青臻被带走时,看向他的眼神如同熄灭的残烛。他仿佛终于彻骨地明白,苗青臻为何恨他至此。
他头一次生出穿越回去掐死那个傲慢自己的念头。自以为掌控一切,却亲手断送了亲生孩儿的性命。
他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沾过许多血,其中竟也有他孩子的一份。
他曾那样期待那个孩子,偷偷编了许多香囊,想着要像疼小苗儿一样,给他买最甜的糕点,让他骑在自己肩头玩闹。
可苗青臻依旧摇头,说那不是你的。
“今天这出戏,好看吗?”苗青臻声音很轻,“把别人耍得团团转的楼晟,玩得开心吗?”
他看着楼晟整个人被巨大的悲恸攫住,颤抖得如同风中残叶,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心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助与痛苦,泪水在眶中积聚,像是痛到了极致。
苗青臻心口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报复性的快意,他问:“痛吗?”
楼晟黯然垂首,眼泪终于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越来越多,如同断线的珠子砸在地上。他颤抖着哽咽:“好痛……苗青臻,真的好痛……”
昏暗室内,只一盏孤灯如豆。两人静静对视,时间仿佛在此刻凝滞。
苗青臻缓缓抬起手臂,手指按在自己心口。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犹如相隔千里。
“可我这里,”他轻声说,“比你痛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