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魂师》醉卧桃林

31、七、归依（3）

　　坐榻上，茶香袅袅，糕点精致，一个粉团似地小女孩乖乖地坐在那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屋里四处打量，模样很是可爱。
　　龙雅已经和对面的小鬼大眼瞪小眼多时了，叶落一回来就把这小鬼往书房里一扔，然后就没事人一样的去书架上翻书看，连一眼都没多看她。
　　他无法，只得去冰箱拿了点心出来帮忙哄孩子，谁知这小鬼根本不知好歹，还一个劲儿地要往叶落那里窜。眼看叶落的神情越来越不耐烦，龙雅觉得如果她下一刻就抓起这小鬼直接开窗扔出去，他是一点儿也不会惊讶的。
　　于是他赶紧像个奶妈似地又是哄又是骗，好不容易让这小鬼安静下来，两人这么面对面一坐，就是大半个下午。
　　哎……龙雅在心里叹气，这本该是个多么美好的星期六啊！带老婆赏完花，下午可以手牵手去公园走走，游游湖，然后晚上再到山顶看星星……
　　啊啊啊~~~都是这杀千刀的小鬼！要不是她要不是她……
　　龙雅在心里哀嚎到第五百遍的时候，叶落总算慢吞吞地放下书，朝他们这边看来。
　　一见她有动静，龙雅赶紧用眼神拼命向她求救。
　　叶落见到他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忍不住勾了唇角，揶揄道：“不错嘛，你挺有当奶妈的天分啊。”
　　“你还笑我？你来试试啊，试过你就知道哄一下午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滋味了！”龙雅哀怨地道。
　　叶落轻笑，“行了，知道你辛苦了，我也没办法，实在是……”她有些自嘲地摇摇头，“我当真不知该怎么和这么小的孩子相处……”
　　龙雅闻言沉默了下，旋即又笑开了，“那现在正好可以学不是？”
　　叶落瞟他一眼，“学？是哦，我想起来了，不是说要教你读书写字吗？拿去！”说话间，一本蓝色封皮的线装书被隔空抛了过来。
　　龙雅本能的接住，往封面上一看，顿时哭笑不得，“不是吧……真让我抄《三字经》啊……”
　　“你自己翻开看看，光就这里面的字，你能做到全都认识吗？”
　　“切，拜托，三岁小孩的启蒙书能有多深奥，你也太看不起……”龙雅不满地随手翻了两页，突然就住了嘴，“呃……这，这什么啊？”
　　“……土革，木石金，丝与竹……昔仲尼，师项……呃，什么……古圣贤，尚勤学……”
　　“我靠……这哪个变态编的书啊，怎么用这么多的冷僻字，难不成古时候的小孩都天才？”龙雅从书中抬起头，无语地看向叶落。
　　叶落气定神闲地端起桌上的茶，慢悠悠的轻啜了一口，又闭上眼睛回味了一番，这才缓缓道：“不是古时的小孩聪明，是你们人类现在的教育方式不对……其实很小的孩子就已经可以记得很复杂的字了，他记住了，会读，但不一定会写。这本无妨，写字本来就是要长时间学习锻炼的。可你们现在却要求孩子会读就要会写，那自然只能先教些笔画简单的字，久而久之，笔画多的就都被打成冷僻字，真不晓得现在的人类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本《三字经》里的这些字，在以前的时候哪里是什么冷僻字，你随便找本古籍里面都能出现个三四次！”
　　“这个……时代不同嘛……”龙雅咂嘴反驳道。
　　“好了，今天回去给我把这本《三字经》的全文抄五遍，明天给我看。”叶落挥手道，“啊，对了，不许用什么水笔圆珠笔，给我用毛笔抄！字体就照着书上先练正体小楷，你要是敢抄得不像话，明天就重抄。”
　　“什么？！老婆你这是在要我的命啊！”龙雅惊讶道，“我除了小学的时候写过几次毛笔字，然后就再也没碰过了，你现在突然要我用毛笔抄，我……我一晚上也抄不出像样的字啊！”
　　叶落看了他一会儿，颇有些无奈地叹气道：“算了，你过来……”
　　“恩？哦……”龙雅下榻走到书案边。
　　只听叶落交代道：“去，把墙角的琴凳搬过来，坐在这里。”说着指了指自己旁边的空地。
　　等龙雅搬来凳子，桌前的叶落已经开始润笔磨墨了。
　　龙雅在她身边坐下，她拿过一只紫毫小楷，轻沾了墨交到他手上，“拿着！”
　　“刷”的一声，一条红木镇尺从右到左划过，雪白的宣纸瞬时铺展在了书案上。
　　叶落拿过龙雅手中的《三字经》，翻开到第一页，“过来点，我教你。”
　　“哈哈，好啊！”一听这话，龙雅自然是乐意得很，又往叶落身边蹭了蹭。
　　叶落伸出右手，握住了他拿笔的右手，幸好，至少他还记得毛笔是怎么拿的，不用从头开始教。
　　“来，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我没有必要从笔画开始教你，直接练字吧。小楷不比行书，不讲究行笔的速度，但很讲究字体的规整，一横一划都要写清楚……”

　　就这样，两人一个仔细教，一个认真学，不知不觉再抬头时，窗外已是一片漆黑。
　　龙雅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一旁的罗汉榻，突然一愣，那小鬼人呢？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正想转头和叶落说那小鬼不见了，却忽然觉得有人在拽他左手的袖子。
　　顺着那股力道侧头一看，果然就是那原本该好好坐在榻上的“点点”。
　　还未等他开口，那“点点”已奶声奶气地开口道：“爸爸，我也要玩！”
　　一听到她对他的称呼，龙雅惊得差点把手里的笔给扔出去，“你，你叫我什么？”
　　“爸爸！”点点这回干脆大声叫道。
　　“我的天，小祖宗你……”都说小孩子变脸像翻书一样快，可龙雅也着实没想到竟能快到这种程度？
　　一个几个钟头前还见到自己就怕得要死，一个劲儿指着自己叫“坏人”的小娃娃，如今居然跑来叫他爸爸？！这太不可思议了吧……
　　叶落偏着头，在一边打量着这孩子。既然是滞留的魂魄，那也该是有什么没能达成的愿望吧，虽然这么小的孩子竟会有如此强大的执念确实很少见，但目前为止除了帮她达成心愿慢慢引导她离去以外，似乎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点…点？”叶落突然出声叫道。
　　两个正在一边比“谁眼睛大”的家伙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点点的眼里还闪烁着藏也藏不住的惊喜。
　　“恩，妈妈，点点在！”她点头如蒜捣地回道。
　　“呵呵……你…”叶落笑得有些僵硬，“你到妈妈这边来！”
　　点点“蹭蹭”几下从桌子底下窜过去，绕开了挡在中间的龙雅，猛地扑到叶落怀里，“妈妈！”
　　“恩…”叶落抬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妈妈知道点点最乖了，对不对？那点点可不可以告诉妈妈，你有什么很想完成的心愿呀？”
　　“心愿？”点点疑惑地抬头望着她，“点点的心愿就是和爸爸妈妈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说完，她眉开眼笑的拿自己的小脑袋在叶落怀里蹭来蹭去，活脱脱就是一只撒娇的小猫。
　　叶落不大适应这种亲昵的动作，抬手将她推离一些，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龙雅。
　　“咳咳……”龙雅好不容易见到叶落这等近似于示弱的神情，唇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只好左手握拳抵着嘴唇假咳了几声，把漫上来的笑意压下去，“你别看我，小孩子嘛，都是这样的，习惯就好！”
　　叶落自然知道他在乐些什么，虽然有些懊恼，但现在也没功夫去跟他计较，她摸着点点的头，有些不自然地笑道：“那，既然这是点点的心愿，那姐，呃…妈妈帮你完成这个心愿好不好？”
　　“好~~”点点笑眯了眼睛，快乐地点头。
　　“喂，龙雅……”叶落又抬头看向龙雅。
　　“恩哼~~老婆大人有何吩咐？”龙雅笑得很奸诈。
　　叶落咬了咬唇，轻声道：“你…你这段日子就委屈下，给她当一下爸爸吧……”
　　“行行行！不委屈不委屈的，我很乐意啊！”龙雅立即大力点头道。
　　叶落瞪了他一眼，弯下腰，对点点笑道：“你刚才说你也想学写字是吗？”
　　“恩恩，点点也要学！”
　　“好！那我把你爹爹，哦，不是，是爸爸赶到旁边去，点点坐在我旁边学好不好？”
　　这边的点点拍着手叫好，那边的龙雅就郁闷了。
　　“我说老婆啊，不带你这么偏心的……”
　　叶落瞥他一眼，凉凉道：“刚才不是都已经把基本的架构都教给你了么，剩下就是多练习和自己揣摩而已，她什么都没学过，要花心思从头教的，难道你觉得你连这点自学能力都没有吗？”
　　龙雅撇撇嘴，只是好抱着一堆宣纸，不情不愿地挪了窝，移到坐榻的小几上去练字。
　　“来，坐上来！”叶落抱起点点，让她坐在自己椅子的扶手上，“你听好，无论学什么东西，只要真的学了，就都要认认真真的学好它，绝对不可以三心二意，明白吗？”
　　“恩”
　　“所谓书法，从古至今并不单单只是书写文字的作用，它更是一门艺术，也是传统艺术之一。指用毛笔书写篆、隶、正、行、草各体汉字的艺术。技法上讲究执笔、用笔、点画、结构、章法等……”说着，她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点”字，抬头对点点道，“你看，这是一个‘点’字，就是你的名字。”
　　龙雅坐在一边边练边听，不禁微微有些好笑，看来叶落还真是从没和小孩子打过交道。教这么小的小孩哪有人会这么一本正经的？讲这么多枯燥乏味的东西，要是换了其他孩子早不耐烦或者睡着了，也多亏这个点点乖巧，才不管听不听得懂都好好坐在那里，一个劲儿地点头，也不知她到底有没有听懂。

　　不过很快龙雅就发现，他完全小看了这个叫做点点的小鬼头。
　　一个星期后的某一天，龙雅依然坐在小榻上毅然决然必然地抄着三字经，而一边则坐着那忽闪着大眼睛的点点。
　　“爸爸，又错了啦！”突然，点点直起身子，小小的手指指着龙雅刚刚写下的一个“人”字，一副小老师的模样，“妈妈说了，这个‘人’字笔画虽然简单，但是要写得好却不容易，绝对不能随随便便画个合起来的‘八’字就完了，要注重字的整体架构，还有那一捺要微微敛峰，不能随意‘一飘而出’！爸爸重写，重写！”点点小麻雀似地“喳喳”叫道。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重写还不行吗，别叫了……”龙雅抬手抚额，有气无力地道。
　　几天前，当他正在为一个怎么写都写不好的字形懊恼时，叶落却把几张写着工整小楷的宣纸扔在了他面前。
　　他拿起来看了看，都是些笔画比较简单的字，但往往越简单的字越难准确的掌握字形。可这纸上每一个字的架构都掌握的非常准确，虽然有些字的笔锋看起来稍显不足，却也绝对比他写的要好的多了。
　　“这是……你写的？要拿给我临帖？”龙雅疑惑地抬头问道。
　　“才不是呢，那都是我写的……”叶落还没说话，她身后就已响起了弱弱的抗议声。
　　龙雅循声看去，只见点点躲在叶落身后，只露出个小脑袋来盯着自己，小脸上尽是不满的神情。
　　“啊哈？”
　　“你看看你自己写的字，连点点都学得比你快！”叶落瞥了一眼原本小几上的那几张宣纸，淡淡道。
　　龙雅在点点和叶落之间来回看了好几次，抬头有些不可置信地道，“这都是她写的？怎么可能？！是不是你握着她的手带她写的？这个不算啊，不算！绝对不算！”
　　“哪有……那都是点点自己写的……”点点嘟着小嘴叫道。
　　“不可能！”龙雅瞪了她一眼，“小小年纪就骗人可不好，来，爸爸告诉你啊，你……”
　　“点点，你爸爸太差劲了，你代妈妈过去教他。”叶落微笑着转头对点点道。
　　“恩！”点点欢快地应了声，立刻从叶落身后跑出来，努力的往榻上爬去。
　　她一屁股坐到了龙雅身边，刮着小脸笑嘻嘻的对他道：“爸爸羞羞，快写快写！”
　　龙雅眼尖地看见叶落转身似是要外出，急忙喊道：“落落你去哪里？带上我啊！”说着就要穿鞋下榻。
　　叶落斜睨着他凉凉道：“你给我呆在这儿练字！我不过去那‘植物园’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说到此，她深深看了点点一眼，“你在家好好陪点点，要是出了任何差错我为你是问！”
　　“哦……”她特意加重了那个“陪”字，龙雅又岂会听不出她的话外之意，但是……
　　“刚刚觉得你有点改变了，怎么一下子又变回独裁主义了，真是的……”他看着叶落里去的方向嘀咕。
　　“爸爸！快点练字啦~~”清甜软糯的童声把龙雅不知神游到哪去的思绪拉了回来。
　　“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于是，接下来几天，就变成了方才那副场景。
　　一开始，龙雅还好心情的故意狡辩，非说自己写的才是标准的字形，闹得点点天天握着小拳头和他理论。可没多久，龙雅就没了那逗趣的兴致，因为叶落这两天几乎天天出去，还不许他跟着，弄得他很是郁闷。问她也只说是去探听点点的消息，但龙雅知道，绝不止是这样。
　　也许刚开始确实是如此，可自前天回来后，她就不大对劲了。他记得，当时她的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神情也有些恍惚，他一连叫了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问她出了什么事，她的回答依旧是摇头。
　　此后无论龙雅怎么追问，她都只是一句轻飘飘的“没事”，就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