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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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猞猁才对月亮嚎叫，我对我的乌娜吉1的心跳，比猞猁还蠢。”额尔古纳说完，金英姬拍了一下男人的脖颈，起身关上了门还用门栓锁了。
“小熊崽怎么办？”额尔古纳任由妻子灵巧的解着他的衣服，她比之十三年前更动人，山神和萨满太爱他们的神女，她一点都没有苍老，反而美的更有底蕴。
“妈妈会看着小不点的。”金英姬也解开了自己的朝鲜族服，她颈子上五彩线露出来，那是额尔古纳学着做成的，他要他的妻永远平安顺遂。
“哥哥……”
“我的乌娜吉……”
床头边的小松木柜子被碰倒，床头的木板被撞得吱呀吱呀作响，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药草苦味，自然的味道中弥漫着冰火的情欲，朝鲜族的五彩线搭在鄂伦春族的熊图腾上，冰化成了水，火却越烧越烈。
屋外姥姥给孙儿唱着《蝴蝶呀》的儿歌，在阿提坎吵着要找妈妈时在他嘴里塞一块江米糖，哄着孙儿张不开嘴。
太阳渐渐远去，孙儿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屋里的动静缓缓小了，男人的臂膀紧紧贴在女人的□□，鼻息交融之间，夜静谧而美好。
此时此刻，他们只有彼此。
阿提坎长大了，鄂伦春族的孩子不能远离大山，他们是山神的孩子。所以，额尔古纳有时间一定会带阿提坎去山上，他得教会儿子如何与山相处，那是他们世代居住的家乡。
“乌特2！摸一摸，是鹿还是狼？”阿提坎被父亲蒙着眼拉到一块空地。他伸手拍拍被踩实的足迹，大喊了一声鹿。
额尔古纳欣慰的拍拍儿子的头，他和金英姬都没有给儿子蓄发，儿子的头发短短的扎扎的。
“阿玛哈3，五味子！妈妈的五味子！”阿提坎拿下蒙眼的黑布，小狼崽一般，吸着鼻子往前跑着。
大概跑了十丈，真的有一堆五味子的草丛，额尔古纳震惊的看着儿子摘着五味子。
“鼻子比狗还灵！”额尔古纳也笑着蹲下身子，帮着摘果子。他们没有猎杀动物，冬天了，不该伤害大山的安眠。
最后，父子俩一身的白，阿提坎背着整整一包的五味子给了妈妈。金英姬和他姥姥拿那些红果子做了酸甜水，喝的阿提坎小肚子溜圆。
金英姬给儿子烤着鞋子，额尔古纳将肉干扔到粥里，给妻子补身体。金英姬却把肉干一分四半，妈妈、丈夫、孩子和自己，一人一块。
金英姬给额尔古纳嘴里塞了一块辣白菜，咸的他直捶脑袋，给金英姬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
那年的冬天格外的漫长难熬，山里什么都没有，抗联的战士们连树皮都吃干净了，成日吃雪充饥，全都面黄肌瘦，枪都拿不起来。
额尔古纳的族人已经病的病，死的死，南岸鄂伦春部族几乎没有了后人。可无论是额尔古纳的父亲莫日根还是其他的族人，无一人退缩，更无人后悔。这是他们的家乡，就该由他们打走贼人。
额尔古纳最后决定，自己今年再走一次，给抗联送一次补给，一个是粮食，一个是一板西药。
金英姬将五线绳扎在额尔古纳脑后，最后都系于发尾，她嘴里低声呢喃，那是萨满的祝福语。
金英姬拉着长的比白桦树还快的阿提坎，一直目送着额尔古纳的背影愈来愈远，他坚实的臂膀随着他的行走微微起伏。拐弯处，额尔古纳转过身向金英姬和儿子招招手，笑着走了。
他再也没有回来。
额尔古纳的头颅挂在了辑安的枯树上，他的额头上有一个巨大的伤口，翻着血肉，无比骇人。
崔心善看着外孙女婿的年轻容颜，给他做了百日的供奉。她断绝了关系的女婿——金鹤男为她掩盖了“叛逆”，任自己固执的母亲为“反叛”的额尔古纳哀悼。
金鹤男放出了消息，让女婿的尸体不至于被野狗分食殆尽，抗联的人劫走了额尔古纳已经拼不到一起的身体。
金英姬在奉天正忙活着餐馆里的事情，她怀孕了，她觉得这是个小女孩，额尔古纳最想要一个小女孩，他连女儿的名字都起好了，他说就叫别亚库娜4。
金英姬是她的月光，女儿就是他的小月牙。
金英姬盛了一碗辣白菜炒饭，刚进家门，就看到母亲抱着阿提坎抹眼泪，炕上放着一条染血的五彩线。
辣白菜炒饭终究是没吃上，瓷碗摔在地上，碎的再拼不成，辣白菜和米饭沾了泥土，也难以清理干净。
金英姬换了衣服，给丈夫准备了招魂饭和他最爱的狍子肉干。她觉得狍子肉干是最难吃的，又腥又膻，额尔古纳也很少再打狍子，大多打兔子。
金英姬收拾了掉在地上的米饭，她仔细挖了上面没沾泥土的饭到碗里，剩余脏了实在吃不了的就放到了院子里喂养孤鸟。
金英姬将额尔古纳的五彩绳埋在了门口的树下，倒了整整一瓶的米酒，他爱吃肉，偏偏只喝她做的烈米酒，原来他还叫族人嘲笑过，少族长娶了白衣女5，就只爱喝小甜水。
额尔古纳气的给他们一人灌了一口，全都辣的几乎吐了，才消停下来。
金英姬哭着哭着笑着，就笑了。
日子还得过，十月后，金英姬临盆顺利生下一个女孩，她给她起名——别亚库娜。
可惜，别亚库娜才三月大，染了寒疾，正月十五，离开了人世。
接二连三的打击，金英姬的母亲一下子病倒了，很快她又自己好了，只不过腿脚不便，很难再下床了。
阿提坎睁着大大的眼睛，吃着他根本不爱吃的辣白菜，不问阿玛哈去哪了，也不问阿恰·格6去哪了。妈妈和姥姥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记得阿玛哈离开时对他说的。
“别叫她们哭，不然山神会收走你的福报。打不到兔子就打狍子，山神会喂饱你。”
阿提坎渐渐长大了，他看起来不像他父亲那般伟岸，左不过是年纪还小的原因，他就是山的孩子。
后来，他知道了父亲离世的真相，无比向往父亲的伟大。他也成为了抗联的一员，但只每年冬天为抗联送一次补给，他的母亲金英姬不允许他每年冒险两次。
金英姬死死握着手里的一把买来的很像儿子熊骨匕首的真匕首，匕首划破了她的手掌，她将血擦在衣服上，他们的儿子也离开了。
金英姬到了村子里，父亲金鹤男正在给太姥姥做“巫祭”。
崔心善和上代萨满金九歌只有金英姬母亲一个孩子，他们选中了村里的年轻小伙子金永吉成为了自己的女婿。
金九歌带着族人做了一次祈福，第二天说虎神给他托梦，金永吉坐着一只金鹤得到了虎神的赐福，他就是下一代的萨满。
从此，金永吉改名金鹤男，成为了萨满。
“你来了。”金鹤男苍老的声音传来，金英姬看都没看自己的父亲，他不再是自己的父亲了，为了荣华富贵连脸都不要了的人，怎么配做自己的父亲。
“我的祖，您怎么就走了。不是说等木莲花开时，您要给我送泡菜吗……”金英姬跪在崔心善的牌位前，咬着木棍哭的不能自抑，最后几乎脱水晕倒。
金英姬连哭了三日，才堪堪收住了泪。她的眼睛哭得像是山核桃那般大，她哭的是自己的祖母，哭的是自己的母亲，哭的是自己的儿子，哭的是自己的男人，偏偏没有哭自己。
第四日趁夜，金英姬去树下看了自己儿子的头颅。辑安的寒风将他的头保留的很好，山神爱她的孩子，不忍让他受苦。
恍惚间，金英姬觉得阿提坎的小嘴在笑，马上要说，“妈妈，吃肉干！”
第五日夜，金英姬一身白衣，拿着匕首，将五彩绳绑在额前，出了祖屋，她要带她的儿子走。
金英姬的小腿中了一枪，她抱着阿提坎的头跳进了永不结冰的乌苏里江，她尽量蜷缩着身子护住儿子的头颅，想让儿子最后体会到在她肚子中的感觉。
金英姬的整个身体，都成为了儿子的子宫。
黑夜的冰冷中，金英姬已经听不到远处的爆炸声，那冲天的火焰，是金鹤男拉开了一打手榴弹，为女儿拿回孙儿的头颅争取了时间。
金英姬没有死，她在下游的岸边睁开了眼。她抱着装头颅的布包，沿途吃野菜啃树皮，在半路遇上了找她的车夫和护卫。他们救起金英姬，一路疾驰回到奉天。
金英姬一路上再也没有醒来，她的小腿情况太危重，保不住了，小西关的地下朝鲜族诊所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给她截了肢。
金英姬昏睡中还死死按着儿子的头，没有人能拿走。她捡回了一条命，成为了北市场更有名的单腿西施。她的餐馆里，没钱可以免费吃一餐饭。若是鄂伦春族可以多拿一块肉干，若是朝鲜族可以多拿一坛辣白菜。
马三爷给她解决了大部分的麻烦，有个日本军官看中了她的美貌，被马三爷一句她“克夫克子”糊弄过去。
1945年8月15日，东北的苦难终于结束，奉天迎来了胜利。
街上传来《阿里郎》的歌声，金英姬换上白色朝鲜族服，拿出了祖父母、丈夫、儿子和父亲的排位。
金英姬摆上供上五味子酒和打糕，给自己和母亲一人盛了一碗粘稠的冰糖红小豆粥。
“英姬呀，带我出去看看吧。”母亲只吃了一口粥，金英姬柱着拐杖背上妈妈走到了街上，隔壁的汉族邻居正分着饺子。
“来吃啊，别客气！”邻居刚想起来金英姬不方便，邻家妈捏着饺子给金英姬和她的妈妈一人嘴里塞了一个，是白面的酸菜猪肉饺，里面还有冻豆腐碎和野葱。
很多人在路口烧东西，全都是孩子的日语课本，纸张纷飞中，孩子们在踢着一个日本钢盔，嘴里还学着混子不干不净的骂着。
长辈们都没有呵斥，他们低三下四了十几年，在自己家里骂侵略者，骂的对。
金英姬放下了妈妈，她坐在门槛上让金英姬回去拿米酒。金英姬每年都酿，可儿子离开后，就没人喝了。
“喝酒！”金英姬给邻居们分着酒，一碗接一碗，一坛接一坛。
酒过三巡，邻居们都好奇一件事，隔壁的小儿子虎头虎脑的被推出来询问。
“大娘，这个姥姥叫什么名字啊？为啥我娘都不知道她叫啥啊？”
金英姬看着那孩子一笑，她看着母亲苍老的脸，眼泪夺眶而出。
金英姬的妈妈喝了一口孙儿去世那年酿下的酒，辣喉的爽快。
“姥姥我呀叫独立，金独立……”
作者有话说
第114章 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