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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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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那年的除夕如常。家家大鱼大肉,欢声笑语,张灯结彩。住得临近的亲戚邻居,暂时忘了往日的过结和攀比,互道平安喜乐。母亲给我们每人送来168元红包,礼轻情重,我把它放在了包的内侧“压箱底”。在国外的弟弟也打来视频电话,虽远隔重洋,但我们一家人团圆了。
那年的除夕也反常。母亲嫌弃父亲洗碗不干净,和睦了许多年的两人在厨房吵得不可开交。面对我毫无征兆的出柜,丈夫居然没有愤怒没有大的异议。微信朋友圈喧喧闹闹,似乎忘了我的沉默,安在又发来了信息。
“姐姐,对不起!是我的任性给你造成困扰了。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也不知道怎么做……请你原谅我,好吗?”
我继续沉默,又因这沉默而厌恶自己。安在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呢?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啊!但我把这三个字咬牙切齿地咽掉了。
一家人春晚看到12点,鞭炮声此起彼伏,老家讲究守夜迎财神,不管多冷,堂屋的大门必须敞着,财神迎来了才能关门。
“今晚咱俩一起睡吧。”趁着父母去关门的空档,丈夫提议,“跟以前一样。”
“嗯。好。”
“你不用尴尬紧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得过早年。”他没有多余的言语和举动,先上床了。“你睡这里吧。我刚才把被窝睡热了。晚安。”他往里挪了挪身体,翻了个身,再没回头看我,不一会便有了轻微的呼噜声。
我是一个足够糟糕的爱人吧,退却和好奇总相伴而行,纠结和坚定也难解难分,心里念着的和身边的不能重叠。我郁结至深,却不愿全幅阐述,只是在挤眼软件里贴了一首名叫《双声部》的诗——
“你的眼睛是恋爱中人的眼睛;你的嘴唇却属于不相信爱情的人。”
“那么请告诉我如何补救,朋友,当现实与欲望难以统一的时候。”
我的情感命题一开始便是艰难模式。
后来有人向我表达羡慕:你什么都有,真好!——我往前是背弃,往后是辜负,站在原地又逃避、无视自己,到底哪里好?——但时间之轮不理会这些,以那一年为起点,它擅作主张偏离预定轨道,蛮横地拽着我上车,又将安在和其他人卷入其中,它倾覆这个故事里所有人原本的生活,我们可还击以痛斥、辱骂甚至诅咒,却始终无法避让。
14、
“能再次收到姐姐的回复,非常开心。”我又看了看这句话后缀的笑脸。可是,见识了我的回避冷漠,安在明显变得谨言慎行。“姐姐,像之前跟你说过的,如果你嫌我打扰你,需要我离开,你告诉我,我会乖乖走。”
“之前都是你给我分享生活和家乡。趁着我回老家了,我也带你转转吧。”
安在,我该怎么恰如其分表达自己的情感呢?
逐渐老迈的父亲母亲,从小感情深厚的弟弟,故乡屋前父亲栽种的樟树、枣树和橘树,母亲打理的生机勃勃的菜园,我漂洗过衣物抓过鱼的蜿蜒小河,春笋已经冒尖的竹林,年久失修但容貌尚在的泥砖老屋,倒映着新春白云的湖泊,翻过一座小山丘才能抵达的儿时小学,等待耕种的广袤田野……我一股脑儿全都捧出来,“安在,这就是我现在周围的一切,它们伴随我一起长大,你看见了吗?”
“姐姐,不知道这样说话会不会冒犯你。但是看到这些,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其实,我也会……很想你。”也许是春天的风还没回暖,也许是想念筑堤太久终于汩汩而出,眼泪也跟着滴落。我深呼一口气,向安在发出邀请,“我们一起抽根烟好不好?拨个电话不说话,只是抽根烟。”
“好的。姐姐。”
安在第一时间接听了电话,我们默契的一言不发。
我坐在田埂路上,寂静的原野引燃了小小的火苗。安在每一口烟都抽得很用力,我听见她呼出的气息,像春风在耳畔呼啸而过,身后的眼前的天和地、山和水,似乎都有什么在蓬勃生长,春天来得有些迟,但总归来了,不是么?
烟很快燃尽了。我们还是没有说话,我掏出火机缓缓的按动,安在也跟我一样,隔着两千多公里,手机两端发出嘻嘻闹闹、蹦蹦哒哒的声音,世界出奇的安静。
安在笑了,我知道。即便我是挂断电话的那一个,她也一直在笑。
“现在……我的电话号码你有了,要好好保存。这个号码我会一直用的,只要你拨打,我都会接听,你就能找到我。”
“姐姐,你告诉我,这些都是真的吗?”
“真的。千真万确。软件上你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是真的,我试探你蓄谋给你寄礼物是真的,我害怕我纠结是真的,我告诉你的困扰是真的,我会想念你是真的。我现在有了想要靠近你的些许勇气,也是真的。”
“姐姐,只要你开心,我就会开心。所以,你怎样都好。”
“你真傻啊。可是,你也真好。”
“姐姐,我知道你所有的辛苦和用心。我承认很久以前便喜欢你是真的。虽然我一直克制,也不敢奢望太多,但我对你的贪心是真的,生日那天晚上我许的愿说的话,它们也是真的。姐姐,我今天仍想真真切切地问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15、
“好啊!”我特意跑到父母几十年前成婚时栽种的酸枣树下,给予了安在坚定的回应。它枝繁叶茂,顶天立地,应该可以感应并见证我的虔诚和郑重吧。那年初春,我和安在将第一次和女生的恋情献给了彼此。我记得清清楚楚,基本只使用平述语气的自己,那天特意用了惊叹号。
古往今来,歌颂爱情初始的诗词不绝,林夕在《流年》写“五月的晴天闪了电。”我觉得自己的表达远远不够。我立马找了一家私藏很久的火机店,选择了赤橙黄绿青蓝紫彩虹七色火机,满满两大盒寄给了安在。“爱情不死,心火不灭。以后你掌心燃烧的是我的火焰。”我还手写了一张卡片,借此宣告自己的炽热和主权。
待我从老家返回金城时,安在也收到了这一份特殊的礼物。
“不知道怎么形容姐姐,之前觉得看了许多你写的文字,自己已经很了解很懂得,和姐姐在一起才知道,姐姐给外人看见的模样只是冰山一角。”
“重点是冰山,对吧?”
“哈哈!姐姐开始变可爱了。”安在吱吱吱笑着的感觉,真好。“姐姐,我是好奇的水瓶座,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你说呀,我是老实的金牛座,什么都回答你。”
“我能听听你的声音吗?并不是这样聊天不好,只是,我想感应你的呼吸、语调,我想离你再近一点。”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电话,冲动又懵懂,胆怯又羞涩。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尽量控制呼吸频率,以保持姐姐身份的稳重。
“姐姐,我是安在。”安在快乐时的声音像溪流汇入一汪春水,清澈明媚。
“嗨,安在。”
“哇!姐姐声音真好听!喜欢听姐姐说话。”
“呃……你要原谅我,我其实都不知道说什么。你可能不知道,我现在还好紧张。呼~”我顺势深呼吸,“你想听什么吗?我说给你听。”
“姐姐说什么都好,安在都会乖乖听。”
我灵机一动,从书柜里取出一本书。“我给你念书吧,顺带让你学习学习。”
那本书描述着植物和人类的共情。比如含羞草和初恋相似的眉眼低垂,向日葵和热恋雷同的崇拜迷醉,四叶草和一见钟情趋近的发生概率……书籍从喜马拉雅山行至东非大草原,再跨越到美洲亚马逊,一棵树一朵花一丛草和我们每个人一般,都有着与生俱来的奥秘和不可估量的际遇。我一边缓慢朗读,一边思考一个女人的花期,直至安在那一端的手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夜幕深沉,植物伟大而隐秘,我的女孩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