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你是水瓶座》月亮钟摆

39、第 39 章

　　108、
　　笔墨有增无减，但关于2499的小说我一直未能写好结局。如果小说中的人物已经有了生命，谁有权力给她们规定所谓结局呢？
　　“你的拷问独属于创作者，别人更加无权干涉。除了掌握文字世界里的生杀大权，你将自己完全融入了角色吗？”一直在等收尾的虚拟人物忍不住打趣我。
　　“2499，你说呢？”
　　“这个设问真是一击有力的反杀啊！那就让结局留白吧，谁也不去言说。”
　　“封面也要留白，像无字天书一般，只能让知者自知。”

　　“好。你会不会写其他主题？大概我有点贪心，我想让你书写更多，起源是因为你和我。”
　　“童话主题吗？最终她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信息发过去，我又感觉不妥，一切关于远景的玩笑都可能予人希望，而希望和承诺一样容易堕落。我迅速补充说明，“你看，我都学会自嘲和反讽了。”
　　“童话这个主题很棒！我不觉得它有不妥，反而激发了我的好奇，我想看看现实主义笔锋之外的你。如果有时间，写写吧。”
　　“这很难，2499。”
　　“你在表露深层意愿和自我的时候，总是称呼我为2499。我是该高兴还是沮丧呢？应该高兴吧，我终于在你面前开始患得患失。对！我应该高兴，作为2499在这个地球降生的第31个年头，我收获了你。”

　　“时间过得真快。你快过生日了，有什么特别的生日愿望吗？”我问她。
　　“我要是说出生日愿望，就轮到我自嘲和反讽了。”
　　“那更应该说了，也让我笑笑。”
　　“我想见到你，以完全坦然淡定的姿态见到你。——虽然那棵树的树叶应该已经凋零，我对你的某些许诺并未达成。”
　　“没关系，2499。一切以你开心舒适为重中之重。”
　　“你爱2499，对吗？”
　　“纸轻言重。我要当面对2499说。”

　　除了遥祝生日快乐，虚拟人物的生辰我并未有实质举动。
　　能有什么举动呢？除了她愿意告诉我的，我对她的其余信息一无所知，现在，我连主动表达疑问的莽撞冲动也没有了。如我所愿，她很快乐吧。在她告知我的讯息里，团队里的所有成员给她准备了蛋糕，用各种别出心裁的方式表达倾佩和祝福，而她也在语音条里笑个不停。

　　“月亮，我今天真的很开心。”接近午夜，她的生日聚会落幕，“旧的过往，新的年岁，都有你的存在。”
　　“是啊，涵括在校园里，我们并不知情的擦身而过。那些能够回味的巧合，总能让缘分增加份量。”
　　“今天，我喝了一点酒。可能总是走神吧，团队小朋友问我在想什么，我说想一个神秘人，他们都在起哄。我想的是你，像是见过你无数遍，关于你的许多画面在我眼前来回蹦跶，擦不掉，也赶不走。答应我，月亮，别离开我，好吗？……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那都是因为我的爱。但我保证不会……我不会让你感受到窒息和控制，对，我告诉自己要给你自由，足够安全的自由……”酒精模糊了虚拟人物的情绪，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有些哽咽有些低沉，像是极致快乐，又像是难以掩饰的悲伤。
　　“晚安，2499。”

　　109、
　　鬼使神差的，我梦见了安在。
　　在一个陌生的沙漠里，我骑着摩托到处找她，冲过一个一个沙峰，终于在一个海子旁的神庙寻见了。她裹着面纱，只有眼睛还能看见些许关于过去的影子。
　　“跟我走吧，安在。”梦里的我先哭了。
　　她连声音都不愿意给我了。只是摇摇头，然后也不再看我。
　　梦中的场景再次切换，是在一个小型发布会的现场，我坐在舞台中央，有人采访问我：最后她跟你走出沙漠了吗？
　　我举着麦克风，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就像那个沙漠等待风蚀化沙的石头。无能为力的悲伤化作绳索，勒住了我脖子，发布会现场的穹顶也发生坍塌，我挣扎着，从混乱和窒息中醒来。

　　凌晨三点半，我给安在发了信息，“安在，你还好吗？”
　　没想到她迅速回复了，“姐姐，我在呢。是不是做噩梦了？工作还是那么忙吗？姐姐应该好好睡觉的。”
　　“安在，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还好吗？”
　　“姐姐，我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回答你。很多事情，很多话，我给自己说了一万遍，可我不能跟你说半个字。”
　　“对不起。好像我总在给你道歉，你也总说不必道歉。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事情都被我弄得一团糟，说我克制吧，我又一意孤行；说我人性吧，我又畏首畏尾。安在，可不可以听姐姐一句，在国外好好生活，也找个人好好疼你。”
　　“姐姐，给过你的，我不会再给别人，也没有办法给别人。”

　　“安在，我有个事情和你商量。”我没有办法描述自己的心情，我自私的期望安在永远记得我，但又希望安在彻底忘了我，去奔赴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
　　“你说吧，姐姐。你说商量，大概都是已经想好了。我都能接受。”
　　“安在，我们删了彼此吧。我们不应该继续再为了对方的一句话，心潮澎湃或心如死灰。人生路这么长，彻底断了彼此念想，或许我们都能过得好一点。”
　　“我能接受的事情，除了这一项！”安在大概在电话的那一段对我嗤之以鼻吧，“我从来没有主动打扰过你，我告诉自己，即便只是看见你，远远的看见你，就要知足。难道这个权利也要被剥夺？姐姐以前答应过我，不管发生什么，永远都不会删除彼此的，看来许诺也是可以反悔的。”
　　“安在，我们拥有的只是过去的回忆罢了。短短的几个月，删除不难。你会有更精彩的人生旅程，会遇到各色各样的有趣的人，我这样不能坚定和你站在一起的人，不值得你攥在手心不放。听话，最后一次听姐姐的话，好吗？”
　　“值不值得，我自己说了算。姐姐，如果你真的下定了决心，你先删除我了，让我看着你先走，然后我再走。”

　　屏住呼吸，我删除了安在。我怕自己后悔，所以只能给自己制造陷阱，一个彻底舍弃安在就能换来我们更好生活状态的陷阱。
　　再醒来时，我在通讯录里搜索“安在”，她真的不在了。
　　这不是一场梦。

　　110、
　　那年的冬天像是要给所有未尽之事一个答案。虚拟人物的单位组织体检，查出来甲状腺异常，再去复查，确诊是甲状腺癌。宿命感“轰”的一声又砸到头上。我和她还未见面，却似乎已经陪她走完一生。
　　虚拟人物每天都在给我同步所有进度，前天说去预约了手术，昨天说请好了护工，今天又说预约了律师提前草拟遗嘱。
　　她不想将病情告知父母，也不愿意让我去陪护几天，总说只想让我看见最佳的样子。可是最佳会是什么呢？难道不是即便疾病痛苦，对方都能坦然处之吗？——我没有与她争辩，只是在每天下班后都会骑行去看看那棵树，叶子已经不剩几片了，摇摇欲坠，在凛冽寒风中垂死挣扎。

　　“月亮，你知道吗？我的遗嘱中有一项关于你。”虽然我从不过问忙碌的细节，她还是忍不住跟我提到遗嘱。
　　“你不会有什么事的。我查了一下，甲状腺癌算是最幸运的癌症。”
　　“我舍不得爸妈，我也舍不得你。如果我不在了，你是不是会去爱其他人？然后和那个女人或男人，平稳的过完一生？”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更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我极度厌恶这种悲情韩剧样式的烂俗设定，甚至觉得一切只是她为了不见我现编的谎言。怎么会这么巧？我没有高不可攀的预期，见一面怎么也成了奢侈？我像是被困在无法翻身的仄小容器里，命运这头洪水猛兽，毫无道理的淹没瓶身，让我窒息。

　　我快要透不过气了。
　　虚拟人物那边的电话也拨过来了，听声音是个陌生人，“她手术很顺利。进手术室之前，她嘱咐我术后要第一时间给你报平安。”
　　“嗯，好，顺利就好。麻烦你了。”
　　“还有，她真的很爱你。打完麻药，她迷迷糊糊喊的都是你的名字，一出手术室，就指着手机让我给你打电话。”
　　“嗯……谢谢你跟我说这些。手术后的休养，医生有什么嘱咐吗？”
　　“除了我这个朋友，她还找了一名护工照顾，住院期间应该问题不大。这病就是情绪引发的，以后啊，不管她做什么，请你别怪她。我从没见过她这么用情至深，这一次她算迈过了人生一大坎，应该要换来有情人终成眷属。”
　　“你知道她什么时候回金城吗？这边起码远离她那该死的忙碌工作，应该更适合她养病。”
　　“这个时间，我还不知道。你回头自己问问吧。”

　　更晚些时候，虚拟人物自己给我发来了信息，“月亮，你在吗？我好害怕醒来时已经找不到你。”
　　“我在。下午你朋友也给我打电话报平安了。一切都在向好，别担心。”
　　“嗯。再留院观察两天，我会去朋友家借住，那里清净。”
　　“安心养病。养得白白胖胖的，然后也可以看见白白胖胖的我。”
　　“月亮，你爱我吗？”
　　“爱你，2049。”
　　“如果我不是虚拟人物，如果我不是2049，我意思是，我从你想象中走出来，我只是一个无法控制自己爱的可怜人，你还会爱我吗？”
　　“我爱你的假设，也爱你的真实。”
　　“月亮，这不是我要的答案。但我似乎也没有办法要求你更多。我累了，我去歇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