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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回 杨老儿永别莲花女 萍水客互通姓名事 ...

  •   话说鲁奇当即被这变故吓傻,两眼一睁,眼看着杨逸群扑通倒地发出呜咽声。
      吉昱明反应最快,连忙蹲下探杨逸群的鼻息,见人还有气,便立马掐他的人中。杨逸群一个激灵醒过来,却两眼上翻,气色依旧差得很。吉昱明又拍拍他的脸,道:“别睡,别睡。”
      孰料杨逸群大哭起来,吓了众人一跳,只当他鬼附体了。这老头鬼哭狼嚎,周胜仙皱着眉头听久了,才听清他说的好像是“回家”“回家”,于是大骂道:“这老头疯了吧,再拍几巴掌。”杨逸群一听,胳膊乱动,好不容易抓住鲁奇,再也不肯松手,还是一句句地喊“回家”。
      鲁奇神色尴尬,道:“杨典史,我并非你儿子。”杨逸群呜呜地哭,隐约发出了“鲁奇”的声音。李高扬问:“你家在哪?”杨逸群两眼冒光,嘴里不停地说话,几人却再也听不清。
      无奈之下,鲁奇说:“你先松手,我不跑,我,我鲁奇,现在去问隔壁的,找找你家在哪。”杨逸群还能听懂人话,闻言乖巧地放开了手。
      鲁奇走后,其余四人围着杨逸群,勉强将他扶起来坐着。这老头侧着脑袋,吐着口水,活像个傻子。
      李高扬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是幸灾乐祸,又是悲从中来,他随意扯些话:“不知道这老头多大岁数。”吉昱明道:“干了三十多年的衙门,得快六十了吧!好家伙,六十岁了,天天还不想着正道,遭天谴了吧。”杨逸群听几人骂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无可奈何。
      好容易盼来了鲁奇,他的眼瞪大,直直望向他。
      鲁奇虽感到害怕,却还是说:“走,杨典史,我带你回家。”李高扬前走几步,悄声问:“他难道没别人陪了?非得你去。”鲁奇同情地看向椅子上鼻歪嘴斜的杨逸群,道:“只当我倒霉罢。”
      李高扬气得弹了下鲁奇的脑袋,道:“好,那我陪你去送这老头。你一个人招架不动。”说完,转过身面向晖柔等人,道:“对不住了,惹上麻烦,不知多久能回来。”
      吉晖柔忙道:“不要紧。你们不妨把他扶上马车,我们随意逛逛就好,逛累了就回去。”
      李高扬先谢过晖柔,又问鲁奇:“他家在哪?”鲁奇道:“在城东的芦花巷。”李高扬叹了口气,只好再说了句:“对不住。”他与鲁奇和吉昱明三人将杨逸群架起来。傻老儿知道自己要回家了,于是咧开大嘴笑。
      到了马车,吉昱明说:“你二人照顾他费劲,不如我来驾车。”高扬二人再三推脱,终于谢绝了他的好意陪同,只由李高扬驾车,鲁奇照顾杨逸群。
      上了路,李高扬驾着车,见人烟逐渐稀少,大声问:“凭什么你送他?他正经的下属呢?”鲁奇掀开帘子,无奈道:“他虽是典史,但这,这也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何况他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不知何时就不干了,哪有人想讨好他?”李高扬冷哼一声,道:“依我看,就该把他自己扔那屋里。”鲁奇笑笑,并不说话。
      李高扬又问:“屋里就你一人,你走了没事?”鲁奇道:“我直接去找的主簿,主簿一听,叫我赶快把他送走。那就赖不着我了。谁爱管谁管!”说完,两人一同大笑。
      这时,里面突然响起声音:“错了!错了!”鲁奇收了笑,忙缩回去。
      马车内一阵喧嚷。这杨逸群的口齿逐渐清晰起来,说要去东湾巷哪哪哪。
      李高扬遂把马车停下来。
      鲁奇解密完后,探出头来,将新地址同李高扬说了,原来是东湾巷。
      李高扬大骂:“这老头,能不能说明白话。”好在东湾巷和芦花巷是一个方向,只是更远些。李高扬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继续向前走。
      终于到了东湾巷。
      此地已是城之尽头。近年来,随着土地开垦,又增了大片农田,是故这里更像农村。正逢春季,万物疯长,许多作物已冒出头,一片生机盎然之感。路边的野花点缀田野,李高扬不耐的心情随之变好。
      到了居民区,李高扬和鲁奇把杨逸群扶下马车。他见了熟悉的地方,却大哭起来,引起旁人围观。李高扬见外人诧异,故意问:“这是官府的杨典史,不知道他家怎么走?”几个热心人叫他们把马车放在原地,另一个热心人引路,也省了他二人的麻烦。
      一边走,热心人道:“这不是他家,是他闺女家。”
      鲁奇从前不知道杨典史有女儿。想来这杨闺女得三、四十岁了,正是中年家庭圆满欢乐之时。孰料,越往前走,越觉得风声鹤唳,有阴冷之感,立足门口,小院里传来凄厉的叫声。那热心人也吓了一跳,敲敲门,道:“庄生哪,有人给你把你老丈人送来喽。”
      过了很久,一个书生样的人才开门,他竟满眼热泪,见了杨逸群,一下子抱紧他,呜呜哭起来,喊:“爹,爹啊。莲花,莲花……唉!”
      杨逸群已很久不出声,这书生抱他后,他“啊”了一声,愣了很久,突然用力把他推开,自己晃晃荡荡地进门去。李高扬等人紧随其后,见杨逸群到了门口却又定住,手抬起来,犹疑要不要敲门。他们站在他的身后,见他的后背轻轻颤抖,脖子上冒了冷汗,自己的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
      书生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几人在哭声中,逐渐听见一门之隔的屋里喊的是:
      “爹,爹啊……爹,爹……”
      杨逸群推门而入,看见了里面的情形,一动不动。
      李高扬站在他身后,依稀望见床上躺着一个女子,手立起来,向空中抓着什么,戚戚然喊着爹。她的神志已然不清,没有注意到门被推开。
      懵懂无知的爹被女婿推着到床前,爹低下头,仔细辨认了床上的那张脸,然后握住了她的手,轻轻问:“莲花?”
      莲花没有听见,杨逸群于是又问了句:“莲花?”
      他静静一看,发现莲花满脸泪痕,眼神却空虚无物,被抓住的手还是止不住地颤抖。庄生哭着说:“莲花,爹来了,爹来了,你快看。你不是一直在喊爹吗,从早上天还没亮喊到现在,嗓子都要喊哑了。爹来了,你怎么不看他了?”
      莲花似乎听进去了话,费力地聚焦视线,想看清上面的人,发出像孩子一样的呜咽声,嘴里轻轻喊着“爹”。
      “哇……哇……”
      旁边突然响起真正的孩子的哭声,杨逸群分不清,哪个是婴孩,哪个是女儿,也许女儿就是婴孩。
      过了很久,他才反应过来,却是松开了原本握紧莲花的手,慢步走向那摇篮。
      摇篮里的孩子,他的外孙女哭得很费力呢。
      杨逸群莫名想到了他的莲花,他温柔的孝顺的莲花啊……于是他猛然转过身,扑向那床,跪着大声喊:“莲花,莲花,爹在呢!小莲花,是不是想爹了,爹也想你了。”
      听到爹的声音,莲花摸索着,握住了杨逸群的手,嘴上扯了一个笑,道:“爹,爹……”她似乎只会说这一个字,一直重复。杨逸群用两只手握住她的手,认真地听,每一句都回复一声“哎”。他已不再流泪,但脸被风干了的泪糊住,做不得表情。
      渐渐,莲花的声音低下去,杨逸群茫然无措,一个劲地问:“莲花,爹还在呢,怎么不喊了?”莲花并不管他,声音越来越小,杨逸群用不解的眼神看着女婿。
      庄生抹着眼泪,道:“爹,好好陪陪她吧。”杨逸群的眼里渐渐流出眼泪,他几乎看不见莲花了,于是不得不抽出手抹眼泪,可是越抹越多,擦不干净。他的鼻子里也涌出鼻涕,涕泗横流,留在胡子上,滴到被褥上,却无人在意。
      不知过了多久,莲花突然小声说:“爹,小……小……粥……粥……”杨逸群贴近她,张开嘴问:“什么,什么?”他的鼻涕流进嘴里,自己却浑然不觉。
      “粥……”
      庄生问:“粥?我去煮……”
      她的话还未说完,突然直挺挺坐起来,眼神发直,不知望向了哪里。大家一时都不语,只见莲花流下两行泪,然后蓦然又跌倒,重新躺在床上,嘴里发出一声极其凄厉的:
      “爹……!”
      霎时,嘴唇青白,再无鼻息。
      杨逸群突然作呕,却无分毫秽物吐出。恶心过后,便是纵情哀嚎,上气不接下气。庄生则跪地大哭,边哭边说:“莲花,莲花……”
      那婴儿听闻了如此凄惨之哭,吓了一阵,便哭得更大声了。
      人生之悲,莫过于此。
      李高扬、鲁奇和热心人立于门外,见杨逸群与庄生的凄惨模样,默默把门合上,在门口一言不发。
      屋里杨逸群边哭边追忆女儿幼时的事,傻老儿自己年轻了三十岁,好像一切都未曾变过。
      时间久了,几人觉得累,热心人拿来马扎,三人坐下,抬头看天上的云卷云舒。等到日头到了中间,里面才传出对话声。
      “我出钱,你去打棺材罢。她不愿走远,葬礼就在东湾巷办吧。”
      “好。”
      杨逸群的声音似乎疲倦至极,却不得不强打精神安排后事,两人又说了会话,聊到孩子。
      “这孩子,不知能否随我们姓。”杨逸群问。
      庄生似乎无奈地笑了笑,道:“爹,您年岁大了,将来孩子跟我过。村里人会议论的。”杨逸群沉默了很久,问:“她叫什么?取名了没有?”
      庄生道:“莲花已起好。叫季常,四季如常之季常。”
      杨逸群又不语。
      李高扬不由得想,这杨逸群经亲人离世,如此生不如死,悲痛欲绝。我往后也会有这情感吗?若是鲁奇如杨莲花一样死了呢?那这人生未免太没意思了,不如死了算了。
      这样想着,鲁奇突然开口:“没料想这杨典史也有难料的家事。”热心人叹气道:“这家伙对闺女很好的。”李高扬问:“不知怎么称呼?”
      热心人道:“你们喊我柳大娘就是了。”鲁奇看她不算太年长,不好意思喊,于是问:“不知您叫什么呢?”柳大娘摇摇头,重复道:“喊我柳大娘吧。”
      李高扬环视四周,见庄生家徒四壁,不由开口:“大娘,我看这庄家颇清贫,杨典史怎将女儿嫁给了他?”柳大娘道:“庄生?这可是个好人家,他杨典史家也没好到哪里去。”
      扑腾一下,门开了,杨逸群见到鲁奇,蒙了蒙,逐渐回想起刚刚的情形,不由得再次神伤,叹息道:“杨逸群在此谢过。多事之秋啊。庄生,给他提点东西。”李高扬二人连忙起立,再三推脱,庄生一听,立马去取了个小篮子,硬塞给了二人。
      “家贫,没什么好东西,让二位见笑了。”
      两人提着篮子出门,柳大娘留在屋里帮忙料理。
      此时太阳当头,即使是春天,也叫人出了一身汗,倒是驱赶了之前的寒气。
      鲁奇掀开篮子上的红布,发现里面是鸡蛋,哭笑不得,道:“这庄生家是朴素。我看杨典史也不是奢靡之徒,多年来在县衙没捞到什么油水。”李高扬道:“嗯,本就是芝麻大点官,给上头做事罢了。但也不是什么清白的人。”鲁奇叹息:“唉,身处府衙,怎能独善其身?”
      他们走着走着,竟走到了越女河畔,便正好像往常一样顺着河流散步。
      此地万物开阔,刚刚心头积郁的悲哀之情渐渐散去。
      鲁奇问:“你最近日子怎么样?”
      李高扬笑笑,道:“学了不少东西。你不知道,那名满虹桥的章先生,是个武林高手。”鲁奇瞪大眼,重复了一遍:“武林高手?”李高扬点点头,扬起下巴,道:“我求他,他便当了我的老师。他还有个姨妈你知不知道,她教我文史读书。”鲁奇笑道:“难怪,我觉得你最近谈吐都不同了。”他想了想,又问:“武林高手,那是他厉害,还是……”鲁奇望了望四周,小声说:“还是那个谁厉害?”
      李高扬道:“不一样,一个善于使剑,一个教我气力,各有千秋吧。”他又讲了新茈,见鲁奇不感兴趣,想了想,又说了吉氏兄妹:“今天来的那两人,也是他们长弓门的,女的功夫看不出来,男的是个普通的练家子,还得摸一摸。”鲁奇笑道:“但我瞧那女孩心思缜密,是个挺厉害的人。那男的不过是听她的话。”
      两人闲谈了许久,李高扬将近期的所有事都与鲁奇说了,鲁奇也讲了在官府的不顺心不如意,李高扬拍拍他的肩膀,道:“没事,我都想好了,跟着这群人能成大事儿,有了钱,到时候咱们在城中心或者乡下买个小院,不用再为生计发愁。”
      鲁奇听罢,重重点头,不过半晌后又摇摇头,道:“还是再说吧,官府如此窝囊,倒让我心里起了大志。近些日子我在读书备考,想也去考一考功名,希冀能去更大的地方,为民做更多的事。不然,整天在这里待着,和他们蛇鼠一窝,沆瀣一气,真是叫人气闷。”
      李高扬一听,道:“那也好,你读书升官,将来去国都看看。”过了一会,他补充说:“我就算了,大概一辈子也出不去虹桥县。但这样也挺好。你要是去了国都,日子可能拮据,我在乡下赚钱,到时候还可资助你。”
      鲁奇笑道:“好,等我以后当了大官,一定要改了这套陋习,叫这天下的体制焕然一新。”
      李高扬笑道:“若真是如此,我可要去国都拜访你,沾沾你的光。”
      这样玩笑了一会,两人逛累了,打算回去,到了原地,却发现马车没了。
      “车呢?”
      两人绕着原地转了两圈,又欲哭无泪地询问了几个老乡,却毫无成果。
      李高扬低声暗骂:“定是被东湾巷的人给偷摸走了。”他心生闷气,又暗骂自己草率。鲁奇呆愣愣的,喃喃道:“这得赔多少钱哪。”李高扬又骂了几句“穷山恶水出刁民”,然后怒气冲冲地拉鲁奇走了,一边走一边道:
      “好,还好咱俩年轻,这群人,要是遇见个老的,把人家气死,那可有的是热闹看。他们偷偷摸摸,我不跟他们计较,一群人都是一样的货,我也斗不过。早听人说东湾人奸诈狡猾,怎么早没想到。”
      鲁奇道:“我爹娘本月给了我些钱,我自己也有积蓄,拿去垫了吧。”
      李高扬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用,你天天在官府受那劳什子气,不能用你的钱。”鲁奇笑了笑,不说话。两人手拎鸡蛋,这样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官府,鲁奇却推脱说要和李高扬去还钱,不想回衙门。
      两人先至李高扬家,他翻箱倒柜找到些钱,尽数带着去找兄弟王大。
      王大在林家日久,养得膀大腰圆,他正抽着烟,一听马车丢了,不由得连连叹气,吐出一个个烟圈。但他不好意思同混混王李高扬计较,便先拉了几句闲话,说还好他们家的林夫人近来入了狱。
      “如今林夫人不在,家中乃管家主事。底下的偶有小动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唉,但这马车,唉,这可是稀罕东西。你快着急凑钱吧。”
      李高扬便连忙将钱和鸡蛋都给了王大,然而还差许多,只好写了欠条,此话不提。
      却说李高扬一人回到章家,已是黄昏时分,恰逢学生们下课。
      张仲山走得最晚,收拾完东西,正巧撞上李高扬,惊喜道:“高扬……叔。”李高扬面上已看不出刚才之烦恼,他关怀道:“小山啊,第一天上课,学得怎么样?累不累?”
      仲山摇头,笑道:“不累,章先生课上得好极了,不愧是从国都来的先生。还得多谢谢您呢,高扬叔,否则我哪能当上章先生的徒弟?”李高扬听得颇为受用,摆手道:“还不是你天资聪颖,又勤奋刻苦,老张头有你这个孙子,真是有福气呢。”
      仲山见他风尘仆仆,此时又是在章家,不便多说,便道:“今日时辰已晚,我还得赶快回家给爷爷做饭。我先走了,高扬叔,后天我喊上小欢子,咱们一块吃饭。”
      李高扬连声应好。
      他送仲山到了门口,方感到又累又饿,便自己摸到厨房,想吃些东西垫肚。奇怪的是,案台上摆了许多昂贵食材。李高扬心里纳闷,但急于填饱肚子,故先拿了几个馒头吃,未曾多想。
      待出去后,先见了新茈。她蹦蹦跳跳的,心情颇好,一见李高扬,甚至咧嘴笑起来。
      李高扬第一次见她露牙笑,方发现她有些龅牙,像小鸟似的。
      他却觉得新茈更可爱了,顿时忘了烦心事,笑着同她打招呼。新茈点头微笑,然后说:“今天阿宁来了。”
      李高扬心中咯噔一下,心想,阿宁,还未思索出所以然,新茈又补充:“哦,阿宁就是宁云鹤,你们见过的。”他扯出一个笑,道:“好啊,好啊,咱们长弓门的人可是齐了。”
      新茈和他并排走,道:“嗯,阿宁是好不容易才溜回来的,天殊看他看得紧,只能赶着夜色来。胜仙姐要亲自下厨招待他,你看见厨房里的菜了吗?虽然胜仙姐做饭不好吃,但阿宁一定会开心。”
      他从未听过新茈说这么多话,不知道该回什么,脑子里把她的话过了几遍,只能挑出其中一点发问:“他,他还没到?”新茈道:“嗯,我要回屋子,把我的画找出来。最近我画了很多画呢,你要不要看看?”
      他早知道章道浅同新茈不住一屋,不过始终不知道她住在哪一间。新茈引着他,进了书房旁边的屋。
      原来离他和新茈读书的地方这样近。
      一推开门,李高扬便闻到一阵墨香,这是书香之气。
      但里面的东西摆放得却极杂乱。桌上是毛笔和画卷,却七零八落,床上散放着被子和枕头,但被子有一半掉到了地上。新茈先前没想到这一层,自己环视一圈,也意识到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李高扬看她这模样,心情好了些,快走几步,拿起画卷,故意大声道:“新茈,这是你自己画的?莫不是拿古人的画卷来唬我吧。”
      新茈将脑袋抬起来,看他拿的是春日桃花景,害羞笑笑,“这是前两天,见院子里的桃花开得漂亮。”她两颊的两抹红云恰似桃花,李高扬情不自禁地说:“这桃花好,人也好,你就……是朵新茈花。”
      新茈听了这话,红晕散了,拧起眉头想了想,却道:“什么花?我不是花。”
      李高扬自然地坐下来,指着她说:“你不告诉我,我以为茈就是花呢,怪你,我私下里给你取的外号,就是新茈花。”新茈噗嗤笑出声,也坐下了,说:“新茈不是花,茈是荸荠,就是马蹄,是吃的。”李高扬微微向前探身子,故意摆出很疑惑的样子,说:“原来新茈这么贪吃啊,难怪名字里也有吃的。”
      新茈急忙说:“不是的,这名字,这名字我写错字了。”李高扬问:“写错了什么字?”新茈低头,闷闷不乐,“我不是先前同你说过,我不想叫新辞君,所以非要改名字。我本想好了,要叫新荻,云寒水清荻花发,但,但写错字了。”
      李高扬问:“怎么不改回来?”新茈正视他,说:“登记错了后,我查了这字,发现它也叫辞。那和我倒也有缘。何况,我也挺喜欢吃马蹄。之前饥荒人要饿死了,我就是吃马蹄过来的。”
      李高扬不知她竟有如此一段过往,却不愿引出她的伤心之事,只好佯作叹息:“这荻竟也不是花。看来我以后只好喊你新茈花了。”他见新茈要反驳,微微一笑,扯开话题:“那我倒和你也有缘。你可知我从前不叫高扬。”新茈问:“那叫什么?”
      “单名一个清字。”
      新茈问:“那怎么改了?”李高扬道:“遇见了个老师父,他说我这小子油嘴滑舌,配不上这‘清’字,便给我取了高扬这名字。高高扬起。那是很久前的事了,如今虹桥县,已少有人知道。”
      新茈不知该说什么,好在李高扬微微一笑,继续说:“我听闻人死后要去奈何桥旁,那里记着每个人的名字。我父母走的早,我将名字改了,他们便找不到我了。”
      他以为新茈更不知该说什么,孰料她蓦地一笑,指着他说:“好,你管我叫新茈花,那我就叫你傻羔羊。”李高扬问:“傻羔羊?你敢喊你新茈花,你平时敢喊我傻羔羊吗?”
      新茈想了想,笑着摇摇头,说:“不敢。好怪。”
      静默了一会,李高扬拿起新茈的画看,他不懂这些雅物,但知道新茈画得极其工巧,便连连夸赞。新茈听了会他的夸奖,突然问:“你父母难道待你不好吗?”
      李高扬正品着画,被问蒙了,呆了呆,才回话:“那老畜生对我娘不好,时常打我们两个,我娘也傻,从不反抗。我大了些,反攻那老畜生,她反而会骂我。”他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言辞粗鄙,怕吓到新茈,却不料她点了点头,很以为然的样子,道:“我也不喜欢我爹。他走得很早,把我托付给了章元。”李高扬试探地问:“所以周姑娘说你们是一对呢。”
      新茈低头说:“就凭他曾对章元有恩,非叫他照顾我一辈子。”
      李高扬理清了前因后果,心道也是,难怪看他二人毫无情愫却硬要凑在一起。这章先生,是第一大伪君子,装得道德高尚,断然不会拒绝救命恩人。而新茈呆呆傻傻,年岁又小,只怕这么些年都是迷迷糊糊过来的。他心里有了主意,和新茈又闲谈了一番,聊到需要点蜡烛,两人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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