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退潮时》魁琪

2、速写本里的神经元与抛物线

　　第二章速写本里的神经元与抛物线
　　下课铃像被按了慢放键的蜂鸣，在生物老师合上课本的瞬间骤然尖锐起来。阶梯教室里掀起一阵桌椅摩擦声，张沫第一个蹦起来，胳膊肘差点撞翻李欣怡摊在桌上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欣怡！快走快走，食堂今儿有糖醋小排，去晚了骨头都剩不下！”
　　李欣怡正低头整理笔记，指尖划过“伴性遗传”那页贴着的便签——上面用三种颜色的笔写着“物理抛体运动与染色体分离的类比推导”，是刚才王浩转过来悄悄递给她的纸条。她闻言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右边——李梦晨已经背着画板包站了起来，校服外套依旧松垮地搭在肩上，正被林墨勾着脖子往外拽，嘴里还叼着根没拆封的草莓味棒棒糖。
　　“晨哥等等！你本子忘拿了！”林墨的声音在嘈杂中炸开。
　　李梦晨脚步一顿，回头瞥了眼椅子底下，果然看见本边缘磨得发毛的棕色速写本半露在阴影里。他刚要弯腰去捡，前排的王浩却先一步站起身，手里还捏着支红笔，显然是在核对生物笔记上的遗传图解。王浩的校服纽扣永远扣到最顶端，连转身时衣角都带着严谨的弧度，他弯腰捡起速写本，指尖在封面那个用炭笔勾勒的变形虫图案上顿了顿，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这玩意儿看起来和史政生的课本毫无关联。
　　“给。”王浩把本子递给李梦晨，语气像在陈述定理。
　　李梦晨接过本子，随手塞进画板包侧袋，拉链“咔哒”一声没完全拉上。他冲王浩扯了扯嘴角，算是道谢，目光却在掠过李欣怡时，不经意地停留了半秒。她正把笔记本往书包里塞，手腕上的银手链晃出一道细碎的光，校服袖口那截极小的物理公式刺绣恰好被阳光照亮——F=ma，藏在蓝色布料的经纬线里，像个秘密的符号。
　　“走了走了，饿死了！”林墨拖着李梦晨往外挤，“晨哥你刚才画啥呢？我瞅见你本子上好像有……”
　　“没什么。”李梦晨打断他，指尖无意识地蹭了蹭画板包外侧的炭笔灰，“画了个细胞分裂图，生物老师说的那个，减数第一次分裂前期。”他说得漫不经心，仿佛刚才速写本上那页被阳光晒出暖痕的纸，画的不是低头时睫毛在眼睑投下的阴影，而是真的染色体联会。
　　人群渐渐散去，阶梯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收拾东西的学生。李欣怡把最后一支荧光笔放进笔袋，起身时脚尖碰到了什么硬物——是李梦晨刚才坐的位置底下，滚出来的棕色速写本。李欣怡盯着看了一会，确认是刚刚那本，大概是他塞包时没放稳，拉链没拉严的侧袋让本子滑了出来。
　　她弯腰捡起本子，指尖触到封面粗糙的纸纹，那个炭笔变形虫图案在阳光下显得有些立体。鬼使神差地，她翻开了第一页——不是她想象中的风景速写，而是密密麻麻的神经元突触素描，旁边用铅笔淡淡写着：“轴突末梢的电信号传导，像树影在墙上生长的轨迹。”
　　下一页是操场边的紫藤花，花瓣上沾着的不是颜料，而是真实的花粉压痕；再下一页是生物课本上的孟德尔豌豆，却被画成了戴着眼镜的小老头，豆荚里蹦出的不是种子，而是带着抛物线轨迹的公式。李欣怡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她翻过几页，直到看到一张被阳光晒得微微卷起的纸——上面是她今天在阶梯教室里的侧影，低头时额前碎发被阳光镀了金边，手腕上的银手链被画成一串凝固的月光，旁边用极小的字写着：“银链晃动的频率……”
　　原来他看到了。李欣怡的脸颊瞬间发烫，像被刚才那道阳光直射。她从未想过，那个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史政生，会把公式藏在速写本的角落，还偷偷计算她手链的摆动周期。更让她意外的是，画里她校服袖口的F=ma刺绣，被他用极细的笔触勾勒出来，旁边还配了句：“存在即合理，哪怕是藏在袖口的公式。”
　　“欣怡！你磨蹭什么呢？糖醋小排啊！”张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伴随着篮球拍打地面的“咚咚”声——林墨居然真的抱着球来催了。
　　李欣怡猛地合上速写本，像是被烫到一般。她深吸一口气，把本子塞进自己的书包侧袋，动作快得像是在掩饰什么。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推了推眼镜，走出阶梯教室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在速写本里看见自己被画成抛物线与神经元结合体的瞬间，只是一场错觉。
　　“你咋才出来？”张沫勾住她的脖子，“刚才我看见李梦晨那家伙跑可快了，林墨说他要去美术教室占位置，好像下午有速写课。对了欣怡，你看见他掉啥东西没？刚才他走得急，林墨喊他都没听见。”
　　李欣怡脚步微顿，书包侧袋里的速写本仿佛有了重量，隔着布料硌着她的掌心。她想起本子里那些藏在画里的公式，想起那个把减数分裂画成艺术图案的男生，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没看见。”她摇摇头，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道物理定律，“可能是记错了吧。我们快去食堂吧，你不是说糖醋小排吗？”
　　她侧过头，阳光正落在张沫染成粉色的发梢上，像团跳跃的火焰。不远处，王浩正和几个物政生班的同学讨论着什么，手里拿着的笔记本上，“机械能守恒定律”的推导过程写得工工整整。而走廊尽头的楼梯口，似乎还能看到李梦晨画板包上那个陶土变形虫挂件一晃一晃的影子，像个未完成的标点符号。
　　李欣怡握紧了书包带，侧袋里的速写本贴着她的腰线，封面上的炭笔变形虫仿佛在轻轻蠕动。她不知道李梦晨发现本子不见后会怎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它藏起来——或许是因为那些画里的细节太过直白，像突然剖开的神经元，让她这个习惯了用公式和定理包裹自己的人，有些无措。
　　食堂里飘来糖醋小排的甜香，张沫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下午物理课的测验，林墨抱着篮球在旁边插科打诨。李欣怡跟着他们往前走，目光却不经意地掠过实验楼三楼的窗口——那里是美术教室的方向，此刻大概正洒满阳光，适合描摹紫藤花的脉络，或是……某个戴着细边眼镜的女生低头时的侧影。
　　她摸了摸书包侧袋，指尖触到速写本粗糙的纸纹。也许，等他发现本子不见了，会回来找的。她想。而在那之前，这个藏在速写本里的、关于神经元与抛物线的秘密，就先由她暂时保管吧。就像她笔记本里那些用物理原理解释生物现象的批注，藏在工整的字迹之下，是另一种不为人知的好奇与联结。

作者有话说

　　——有什么不好的，请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