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阶梯教室的橡皮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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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阶梯教室的橡皮战
高一下学期的开学日，阳光像融化的蜂蜜，黏稠地淌在青藤中学的梧桐道上。李梦晨背着自己的画板包，拉链上挂着个用陶土捏的变形虫挂件，慢悠悠地晃过校门口的公告栏。选科分班的红榜前围了堆人，嗡嗡的讨论声像刚捅开的蜂巢。他目光扫过自己名字所在的“史政生班（含美术特长生）”那一栏，便转身径直往小吃摊走——比起琢磨班里塞进多少熟人，他更关心老周摊子里最后两根烤肠的存亡。
“老周，生意不错啊。”李梦晨凑近油香四溢的摊子。
老周抬头看见他，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堆了起来：“嘿，又是你小子！上个学期还没吃够，开学头一脚就往我这儿踩。”
“这不是太想你了嘛，”李梦晨咧着嘴，手指无意识地在油腻的铁皮柜台上画着昨晚速写本里没画完的玫瑰线稿，“害得我早饭都没顾上。”
“喔哟哟，”老周熟练地翻动着烤肠，“怕想的不是我，是这几根滋滋冒油的肠子吧？”
“哎呀，都想都想，”李梦晨催促道，“老周你弄快点嘛，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两根，加麻加辣！”
“瞧你这出息样，我还能不知道你要啥？”老周笑骂着，麻利地刷上酱料。
阳光穿过李梦晨微卷的发梢，在额前投下细碎的阴影，衬得他那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眼睛瞳孔颜色更浅了。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袖口沾着几点洗不掉的炭笔灰，左胸口口袋里还戳出半截彩色铅笔尖——比起课本，这些东西才是他描摹世界的家伙什儿。
“哟，晨哥，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来这么早？”林墨勾着个篮球晃过来，校服拉链全敞，露出里面嚣张的“灌篮高手”T恤，“瞅见分班表没？咱俩还在一个战壕！不过听说王浩那家伙也选了生物，以后生物大课有的熬了。”他说话时，篮球在指尖滴溜溜地转。
老周将烤好的两根肠递给李梦晨，顺口招呼道：“哟，林小子也来了？要不要也来一根？”
“唉，老周，生意兴隆啊！”林墨咧嘴一笑，“那必须来一根，跟晨哥一样，加麻加辣！”
“知道了，你们几个小子，口味倒是一致。”老周摇摇头，又拿起一根。
李梦晨接过烤肠，咬下一大口，滚烫的辣油溅在指尖也浑不在意。他嘴里含糊地应着：“王浩？谁啊？”——这个名字在他记忆里没留下什么痕迹。他舔了舔嘴角的油星，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街对面。
（林墨还在旁边絮叨：“就隔壁班那个生物课代表呗，老严了，一天天的就他……”）
李梦晨没听清后面的话。只看见对面站着两个女生。其中一个扎着利落的高马尾，校服穿得一丝不苟，白色衬衫领口规规矩矩扣到第二颗，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笔记本。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而她身边的女生则像一团跳动的火焰——校服外套反穿，头发里挑染了一撮亮眼的粉色，正激动地挥舞着本《生物重难点手册》，嘴里似乎还在说着什么“理科”、“学霸”之类的词。
那个看笔记本的女生抬起头，露出一张干净清秀的脸，鼻梁上架着副细边眼镜。她轻轻推了下镜框，指尖划过摊开的书页。阳光照亮了她清澈的眼神。李梦晨注意到她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本英语单词书，书角却贴着张写着“复习提纲”的便签。她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像是在回应身边那个粉色头发女生的话，那弧度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狡黠。
李梦晨的目光落在她翻动书页时露出的手腕上，那里系着一条细细的银手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闪着碎钻般的光。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觉得手里剩下的半截烤肠有点烫手，下意识地把它换到了另一只手上。
“晨哥，晨哥——发什么呆呢？跟你说话呢！”林墨的声音把他拉了回来，还用手肘捅了捅他，“看什么呢，魂儿都让人勾走了？”
林墨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立刻“诶”了一声，“那……那个戴眼镜的，好像就是李欣怡吧？阿杰他们说的那个，能解出年级组长老刘出的变态生物选择题的学霸！分班后她选的好像是物政生？啧，本人比照片上看着顺眼多了……对了，她生物和政治都选了，以后大课肯定能碰上！”林墨挤眉弄眼地用肩膀撞了下李梦晨，“期待不？”
林墨又仔细看了眼粉色头发的女生，嘀咕了一句：“嘶……边上那个……张沫？她早上不是还……”
李梦晨听着林墨最后那句没头没尾的话，脑海里却只回响着‘物政生’三个字。他没接话，三两口囫囵吞下剩下的烤肠，胡乱用纸巾擦了擦手，把画板包往肩上一甩：“走了，第一节生物大课在实验楼，磨蹭什么。”
林墨抱着篮球跟上，在他身边喋喋不休：“哟哟哟，刚才是谁眼睛都看直了？现在装什么高冷？是不是觉得人家是理科班学霸，自己这‘艺术疗养院’出来的配不上啊？啧，其实吧，晨哥，你画画那么好，文化课也不拖后腿，人模狗样的……”
李梦晨脚步没停，头也不回地嗤笑一声：“你话这么多，是缺爱了？想要爸爸的关怀？”
林墨瞬间被噎住，气笑了，两步冲上去勾住他脖子，用篮球抵住他肚子：“李梦晨！你是想今天死还是今天死透？……”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身影在梧桐树的斑驳光影里拉扯着，朝着实验楼的方向走去。阳光打在少年们身上，蒸腾出独属于高中时代的旺盛精力。
只是李梦晨心里刚刚沉了一下。刚才在公告栏，他清楚地听到旁边几个学生对着理科班名单啧啧赞叹，转头却对着他们史政生班（含美术特长生）那一栏，半开玩笑地调侃是“文科生的艺术疗养院”。那语气里的轻飘，像根细小的刺。
阶梯教室在实验楼三楼，他们到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空气里混着粉笔灰和阳光晒暖灰尘的味道。李梦晨和林墨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他刚弯腰把画板包塞到椅子底下，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小骚动——正是刚才街对面的李欣怡和张沫进来了。张沫眼尖，立刻看到了后排的林墨，咋咋呼呼地挥手：“嘿！林墨！这儿还有位置吗？”
林墨像装了弹簧似的立刻挺直腰板，用力拍了拍李梦晨身边的空位，声音都拔高了：“有有有！欣怡同学，这边！快来坐！”
张沫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叉着腰气呼呼地嚷：“喂喂喂！我不是人啊？林墨你头顶上面长了俩蛋是吧？”
林墨这才回过神，赶紧赔笑：“哎呀，张大小姐，小的错了！您也请，您也请！”
李梦晨皱着眉，用胳膊肘狠狠拐了林墨一下，压着嗓子低吼：“你有病？那么多空位，非拍我边上干嘛？”
林墨凑过来，几乎咬着耳朵，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江湖救急嘛兄弟！你看我这边哪有空位？前排王浩那眼神都快冻死人了，我可不敢凑过去。”
这时，李欣怡也看了过来。她的目光在李梦晨和林墨之间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但架不住张沫已经把她往这边拽了。她走过来，在李梦晨旁边的位置坐下，动作很轻，还特意把自己的书包放在了两人座位之间的空隙里，像一道无声的界限。尽管如此，李梦晨还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冽的洗发水香气，混合着书本的油墨味——这味道莫名地让他想起昨晚速写本里那朵画了一半、花瓣层叠的玫瑰。
李梦晨低头在自己的书包里翻找生物课本，指尖却先摸到了熟悉的速写本封面。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时，旁边忽然传来“啪嗒”一声轻响。只见李欣怡低呼了一声“啊”，几乎是同时，他和她都下意识地弯腰去捡那块滚落到李梦晨脚边的白色橡皮——两人的额头毫无防备地“咚”一声撞在了一起！
“嘶——”李梦晨猛地抽了口气，捂着被撞得生疼的额角，身体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抬眼看去，李欣怡也正捂着额头，白皙的皮肤上迅速泛起一小片红痕，脸颊更是红得像熟透的桃子。她飞快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紧张地颤动着。
“对、对不起！”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歉。
“你……你没事吧？”李梦晨看着她额角那抹显眼的红，心里莫名地有点过意不去。他的目光掠过她一丝不苟的校服袖口，那里用极细的线绣着几个微小的物理公式符号，而自己同样位置的袖口上，只有顽固的、洗不掉的炭笔灰印迹。这种差异感，让他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哲学词——“存在即合理”。
“没、没事……”李欣怡的声音细如蚊蚋，飞快地收回还捂着额头的手，一把将李梦晨递过来的橡皮攥进掌心，那橡皮一角印着个小小的“欣”字。她立刻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盯着摊开的课本，可那通红的耳朵尖却暴露了主人的慌乱。李梦晨瞥见她摊开的书页边缘贴满了整齐的便签，最上面一张写着“减数分裂与有丝分裂对比表”。而他自己那本刚翻开的生物课本空白处，早就多了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轮廓。
“哟哟哟——！”张沫瞬间像打了鸡血，用胳膊肘使劲捅了捅李欣怡，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兴奋，“碰瓷！绝对是碰瓷！帅哥，你是不是看我们欣怡物理好，想用这招搭讪请教问题啊？”她促狭地冲着李梦晨眨眼。
林墨也立刻加入了起哄行列，拍着大腿：“就是就是！晨哥，看不出来啊！你这‘额头杀’比你在画室画的那些石膏像都生动！绝了！”
李梦晨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心里嘀咕：“请教个屁，老子又不学物理。”刚想开口怼回去，前排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像冰水浇在滚油上：
“安静点。老师来了。”
说话的是坐在李欣怡斜前方的王浩。他坐得笔直，校服外套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面前摊开的生物课本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不同颜色的笔迹，精心构建着“孟德尔遗传定律”的思维导图，旁边空白处甚至还附着一行行工整的物理公式推导。他回头看了李梦晨一眼，那眼神平静却带着审视，像是在分析一个需要多学科知识交叉验证的复杂样本。
李梦晨无所谓地耸耸肩，整个人往椅背里一靠，目光却像被什么牵引着，又落回了旁边的李欣怡身上。她正低着头，握着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照进来，在她书页上投下窗外梧桐枝叶晃动的碎影。那跳跃的光斑，正好落在她工整的生物笔记上，也落在他速写本里那只未完成的蝴蝶翅膀上，光影交错间，仿佛有了某种奇妙的连接。
讲台上，生物老师已经开始讲解减数分裂，粉笔在黑板上画出繁复的染色体图谱。李梦晨的视线落在课本上，指尖的铅笔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在空白处流畅地勾勒起来——不是染色体，而是刚才那一瞬间撞入他眼帘的：微微蹙起的秀眉，泛着红晕的耳尖，还有低垂时那浓密得像蝶翼的睫毛。
他慢慢地抬起头。听见前排王浩正低声和同桌讨论着“染色体在分裂期的运动轨迹是否可以类比经典力学模型”，也看见张沫正偷偷摸摸地把一张小纸条塞进李欣怡的笔记本下。李欣怡悄悄展开纸条看了一眼，随即，像是感应到什么，她抬起眼睫，目光恰好迎上了李梦晨的视线。
他正支着下巴，指尖的铅笔在纸页上无意识地轻轻点着，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阳光勾勒出他微卷发梢的轮廓和袖口那几点随性的炭灰。那副全然放松、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姿态，与她笔记本上那些严谨、精确的物理公式和生物图表格格不入，却像一幅鲜活、未完成、带着笔触温度的速写，突兀地闯入了她习惯性秩序井然的视野里。
在阶梯教室此起彼伏的翻书声和老师平稳的讲解声中，历史与物理的齿轮，似乎就在那块小小的橡皮引发的意外碰撞里，悄然咬合，发出了第一声微不可闻的“咔哒”。
李梦晨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还有点发麻的额角，又低头看了看速写本上那个低垂的侧影线条。他轻轻合上本子，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股清冽的洗发水味和纸张油墨混合的气息。这节横跨物政生和史政生班的生物大课，好像确实不再仅仅是那些分裂、配对的枯燥染色体了。至少，此刻阶梯教室里弥漫的气息，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阶梯教室的橡皮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