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依旧》今朝沐雨生

7、第七章

　　两个人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一直到快要到达目的地。
　　徐知业突然开口：“你知道我妈为什么那么恨吗？”
　　顾拾忆其实有猜测，但没有得到过实证。
　　也有传闻。
　　徐嗣诚小时候，父母工作很忙，属于卖命也只能勉强糊口的小家庭。徐嗣诚带着徐嗣年长大，是弟弟，也是他养大的第一个“儿子”。
　　徐嗣诚的命运是坎坷的，但也是发展的，没读过多少书，遇到了好的伯乐，事业可以说是一步登天。遇到了很好的女孩，生下了唯一的儿子徐源。
　　那个女孩子替他操持家里家外，是徐嗣诚的爱人，也是徐嗣诚的贵人。她在的那段时间，是徐嗣诚事业发展最快的时候，洛山也是在那个时候建立的。
　　大概是太累了，去世的很早，那个时候，徐源也有二十来岁了。后来徐嗣诚一直在做生意，带着徐嗣年，亲兄弟，共富贵。
　　那么多年，徐嗣诚一直没有找过新的人，他对徐源的人生，很看重，虽然最终的结果和他想的差别很大，但想到发妻，也没什么可埋怨的。
　　这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一段佳话。
　　徐嗣诚对发妻是有目共睹的，发妻病重出轨养个私生子，这种事情，只能说男人没有一句真话。
　　但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徐源比徐郁臻大二十岁，其实也差不多是一代人了。
　　徐老爷子拿自己名誉替自己儿子背了锅，不是老来得子的喜悦，是隔代亲。
　　“我听到过，我很确认，郁臻叔叔和我爸……”
　　徐知业苦笑一声：“算了，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你永远不可能真的取代他的位置，矛头永远不可能停留在你身上。”
　　顾拾忆来到徐家，不止是替他去了南京的徐嗣年家。
　　从一开始，徐嗣诚决定收养他，就是来占位置的。
　　徐源的长子，徐知业的哥哥，徐嗣诚的孙子，就算不是徐郁臻，也会有人占住这个位置。
　　只要徐嗣诚认，别人就不能说什么。
　　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谁也别想痛快过。
　　本来想除掉眼中钉肉中刺，结果变成了两根。
　　看出来的人，固然有，看不出来的也有，唐家和徐家是亲家，也是仇人。只不过还在发展，谁也不会撕破脸。
　　徐知业不是傻子，他只是无法站在任何人的立场上理清楚这件事情，等到他能看出来的时候，一切都不是他能改变的了。
　　到头来如果一定要流血才能解决问题，他情愿是他。
　　“我没想当众矢之的，工作罢了，我有能力，仅此而已。”顾拾忆继续道，“无论是嘴上说的，还是实际发生的，你未必知道所有的事情，所以不要妄自揣测。”
　　不管怎么说，闹到不可收拾的局面，徐知业只要还活着，就是利益既得者。
　　利益既得者，永远不会真正的感同身受。
　　他已经很努力了，但是不够。
　　最终没有说出口也很好，不要到最后，又把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但还是无能为力。
　　“是吗？”
　　他是迷茫的，他一直都很迷茫。
　　“你应该做的是好好休息，对你的病人负责，好不容易从家里逃出来了，就别想了。”顾拾忆就这样说。
　　是宽慰的话，但语气实在是不怎么样。
　　“谢谢。”
　　虽然没什么用。
　　顾拾忆也不想多说。
　　他们之间算是比较熟的，他和苏世宇的导师师出同门，两个人的休息时间重复度很高，关系非常好。
　　苏世宇和苏世文的关系也很好，无话不说，他在南京几乎工作时间和休息日的白天都在一起，自然也就接触更多些。
　　所以徐知业也能看出来，顾拾忆觉得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顺从，他能做的也远远不止现在大家能看到的样子，他一定有目的。
　　“叔爷爷他们会提前一周到，如果忙得过来，你可以多回家吃饭。”顾拾忆送他到医院宿舍。
　　在人走之前补了一句。
　　徐知业嗯了一声。
　　算是答应了。
　　徐郁臻和徐嗣诚聊了聊天，他其实很少在外面住，徐嗣诚就多问了几句。
　　“不和老人家住在一起，高兴多了吧。”徐嗣诚开玩笑。
　　徐郁臻摇头：“也没有，他话也太少了，很多事情也不知道怎么说。”
　　“你们之间本来也没那么多要说的。”徐嗣诚拉他的手看他。
　　至少最近没有受伤。
　　“我一直也没问，你怎么遇见的他？”徐嗣诚不太喜欢追溯前因，尤其是不会影响后果的时候。
　　徐郁臻回忆：“单向行驶的路，他一个人逆行，就看见了。”
　　实际上不是单向行驶的路，是高架桥，顾拾忆一个人往回走，头上，胳膊上全都是血。他的脚步甚至是虚浮的，但还是往前走。
　　当时支持他的信念就只有一件事情，别人不要他，他也不要别人。
　　他要离开。
　　徐郁臻是那个时候路过的，他的情况不算太好，司机是听徐嗣诚的，一般情况下，不会节外生枝的，而且这条路上，也不能停车。
　　徐郁臻给出的理由让人无法拒绝，他毕竟才是姓徐的那一个，于是只是短暂停留，徐郁臻下车，司机。报警，叫救护车。
　　他蹲在顾拾忆面前，拦住他。
　　顾拾忆好像没看见他，只是撞到他怀里，徐郁臻抱着他，顾拾忆没有抱，流血太多，昏过去了。
　　徐郁臻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他是突然看不清的，也听不清。耳边有混乱的声音，恍惚间似乎听到了妈妈的声音。
　　救护车是同时带走他们两个人的，车祸、住院和徐郁臻，徐嗣诚当天就介入了。
　　“我记得那天，你本来应该直接回来的，但是堵车，所以绕行的。”徐嗣诚也记得。
　　平淡的生活里，任何的意外，都值得关注。
　　“所以，那天司机不是很想我下车。”徐郁臻虽然记得的事情不多。
　　徐嗣诚坐在床边，拉着他的手：“我想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大概是天注定的。”
　　“您不是一向主张事在人为吗？”徐郁臻只是调侃。
　　年纪大了，总是对亲人更多一些依赖。
　　徐嗣诚这个人，比起血脉的传承，似乎更在意多年的心血，他对徐源，付出的不多，也不指望有回报。
　　“拾忆，是个有想法的人。”中间的停顿，似乎有别的意味。
　　徐郁臻听出来了。
　　“有想法不好吗？”徐郁臻不想揣测，“我还以为您应该挺喜欢他的，他有能力带洛山再上一层楼。”
　　一辈子的心血，其实不管是怎样的后代，都很难永远记住一个祖辈的名字，但洛山的创始人，永远都是徐嗣诚。
　　“不如你，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喜欢你。”徐嗣诚拍他的手，“你真的很好。”
　　“干嘛突然夸我？”徐郁臻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徐嗣诚叹了口气：“年纪大了。”
　　他并不擅长教养孩子，从前带徐嗣年，最多也只能吃饱穿暖。他和阿源不亲厚，后来一味袒护徐郁臻，和知业的关系也就那样了。
　　他像一个脆弱的瓷器摆件。不过好歹也养活到了今天，都要四十岁了。
　　年纪大了，后知后觉的无力感，危机四伏，但已经不会有下一个徐嗣诚了。
　　“年纪大了就别想了，今天不是在说天注定吗？”徐郁臻扶他躺下，给他盖上被子。
　　徐嗣诚还是拉着他的手：“吃过的苦头，都会有回报的。”
　　“我从来没觉得我过的不好，真的。”他笑。
　　徐嗣诚也笑：“回去睡吧，不早了，他们应该也吵完了。”
　　“好。”
　　他走出去，关上灯，带上房门。
　　没有哪个避风港是永恒的。人总是对自己的未来有一种预感，也许，快了。
　　他走得很慢，徐家也是中式园林，是最近几十年的新样式，不是传承的世家，是靠徐嗣诚一个人开疆扩土的。
　　所以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洛山，即便他已经年纪大到这个岁数，仍然可以控制局面。徐源也许年轻的时候有意推行开拓，但手底下的人也会先问过老爷子的意思。
　　父子成仇，毫无信任，做的所有事情都会被揣测有别的意思，不如什么都不做。
　　更何况，确实做错了事情。
　　多做多错，不如不做。
　　走到后花园，徐源在亭子里坐着，夏日的夜晚，凉气也很重。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所有人都睡不着觉。
　　他不想和他说话，没什么可说的。
　　但走过他身边的时候，还是被叫住了。
　　“郁臻……”
　　怎么所有人都有话要说。
　　他停住脚步，转身，看着徐源：“大哥有事吗？”
　　已经不恨了，和完全没有情绪是两码事，他不想克制，也懒得克制。
　　倒不是针对谁，就是很烦。
　　因为根本说不出来自己爱听的话。
　　要怪就怪都是往事的知情人，永远知道怎么说出口最伤人。
　　徐源打算说些什么。
　　“大哥不用给我什么人生建议，以您的人生经历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学习的地方。”
　　徐郁臻不想和他谈话，一点都不想。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今日所有一切的根源。
　　“你就那么相信顾拾忆吗？”徐源知道，拐弯抹角的铺垫太多，今天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徐郁臻笑出了声：“信外人而不是信家人，这不就是从大哥身上学到的吗？”
　　徐源无话可说。
　　徐郁臻往前踏了一步：“我还从您身上学到了一样东西，万事都是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就是。我选择相信顾拾忆，就算死了，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很少这样说话。
　　“大哥呢，六十岁了，还不明白，后悔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吗？”徐郁臻的右手在身后攥紧的。
　　到此为止吧，都别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