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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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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虽然戴着黑墨镜,但是下半张饱含沧桑的脸和笑起来皱纹堆积在一处的模样,太像了,太像了,就算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辞海也几乎能确定这就是梦里带自己进入雅里沙漠的大爷。
这时,不知道有谁从背后轻轻拍了他一下。
辞海顿时背一挺,脖子一伸,重重一声撞到了车顶。
“哎哟喂,你咋回事。”
坐在一边的秋蝶伸手扶了他一下。
“我就是拍了你一下,力道也不大呀,你怎么反应这么大。”秋蝶不可置信地捏了捏拳头,“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不是特别好奇浮屠塔吗,昆爷研究这个几十年了,你可以问问他。”
辞海抬起头,视线再一次在后视镜里和那道目光对上。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毕竟是梦里的事情,他也不能贸然给人扣上一顶帽子。
“哈哈哈这孩子脸皮薄。”秋蝶一掌打上辞海的后脑勺,整个脑袋连带着被扣到前一个座位上。
“昆爷,您知道这浮屠塔有和蛇有关的传说吗?”
辞海挣扎着撑起身子,后脑勺继而被女人轻柔地揉了揉。
“蛇?”
老人的声音粗哑,是否和梦里的那道声音一样已经无从考究了,毕竟辞海早已记不清了。
这是自上车以来,昆爷第一次转过脑袋,手上不停拨动盘在手腕间的佛珠。
辞海突然有点好奇老人墨镜后的面容。
那双眼睛,是否和梦里一样呢?
他真的有点魔怔了,现在一心只想着法儿要让这个人露出他的真面容。
“浮屠塔与蛇的传说老朽还真知道一个。”
老人的目光落到辞海身上,面上不可察觉地有一丝僵硬。当下的辞海一双眼睛牢牢扒在昆爷身上就没松开过,在察觉到这一微小的变化后,他更是瞪圆了眼,恨不得一整个脑袋都凑到人面前去。
一车几人都竖起耳朵,却迟迟没有等来下文。
车快到站了,面前是一段陡峭的坡。车技再好也招架不住未开发过的石子黄土路。
几人开始一路颠簸,秋蝶因为睡不着不高兴地皱起眉,昆爷则牢牢按住架在脸上的墨镜。
又一次的震晃中,整个车身往下一冲,任雷叔怎么猛踩油门,轮胎再怎么死命转,车子都没前进一步。
“陷坑里了。”
辞海早就忍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了,率先冲出车。
其他几人倒是适应良好。
雷叔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打火机一点。
“早说了租一辆性能好点的车了。这破车开的,我手也被震得又酸又麻。”
“谁让我们这次出行碰上了旅游高峰期呢,好车都被人租走了。破车配破路,有车开你就知足吧。”
秋蝶也拉开车门,追着辞海下车去了。
雷叔猛抽一口后,叼着烟下去,抬头望天不知道在看什么,半晌才开始两手扒车身开始往前推。
莫大哥和小余也跟着出来帮忙。
坑大且深,大半个轮胎都进坑里了,他们推得吃力。
这里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坑,走在这里稍有不慎就会崴脚。
辞海吐过一阵后,转头注意到身后回望自己的秋蝶,尽管在笑,眼神却很诡异。
自秋蝶毕业后自己就很少再见到这个人,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也只限于聚会时的点头问候。这一次的短暂接触中,他不得不为女人身上的变化之大感到诧异。当初那个矫情吃不得一点苦的秋蝶,在毕业后这几年里,除同样的爱美之外,性情与处事风格就仿佛换了一个人。
“学姐,我们要去哪里?”
“研究基地。”
不知道女人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这熟练的吞吐动作,没个几年烟史应该学不来。
“学姐你真的变了好多。”
女人意味不明地一笑。笑起来真是好看啊,像是这片荒芜大漠里最艳丽的红玫瑰,尽情摇曳风姿。
“过了这一遭,你也会不一样的。”
她抛下这一句就踩灭烟头转身回到了车上。
车子已经出了坑,大家休整过后个个都是精神抖擞。
小余不知什么时候贴到了辞海身后,说想和他换个位置。他挤了挤眼皮,辞海立马意识到了这人是想和秋蝶坐在一起。
他想还是年轻好,有大胆求爱的勇气,便点了点头。另一方面,换位置对他来说也不是全无好处,这样一来自己离昆爷就可以挨得更近一点。
他上车征求了一下秋蝶的同意,秋蝶对于换位置一事无所谓,自顾自玩手机,头也没抬一下。
小余一挨着秋蝶坐整个车内的氛围都活络了起来。
他应秋蝶的要求开始帮她拍照片,摆各种姿势,说是景和人融合在一起才有氛围感。
他们的窗户开得很大,辞海额前的刘海也被风吹得乱飘,心想这样拍出来的照片真的能好看吗。
都说女人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那么男人想要抓住女人的心就要抓住女人独特的美。这点在小余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年轻人对拍摄一事的专业程度和拍摄过程中毫不吝惜的赞美,让辞海觉得在当下这个世道,追求女人就该这么不遗余力地追。
那些只靠花言巧语毫不费力地把女孩子哄骗到手里,又在朋友间吹嘘乱说话的王八羔子真该都去绝精。
事故总是突如其来。
就在莫大哥下车撒泡尿的功夫,不远处传来的狼叫声差点没把几人吓破胆。
莫大哥出去没关车门。辞海脸贴到窗户上想去找到声音的来源处。
这一看还不如不看,辞海心脏被一声又一声此起彼伏的狼叫牵动着,只一眼背后的冷汗就突突直冒。
车子的左后方和右后方就占着两只狼,辞海旁边的窗户正对着的地方也冒出来一只狼。
很明显,他们被狼群包围了。
“快把门关了!”
前排的雷叔紧张地青筋暴起,一声大吼把车上其他几人都拉回了魂。
“莫大哥还——”
“快把门关上!”
雷叔又喊了一次,这次声音不大,但是比之上一遍更加强硬不容人反驳。
门正对着的一头狼两眼发绿光死死盯着辞海,这种看猎物的眼神实在让人发毛,好在距离他们这里还算有点距离,辞海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手刚要握上门把手,就看到十米开外跌跌撞撞跑过来的一个黑影。
莫大哥!
男人裤子拉链都没有拉好,疯了一样地往这里冲过来,辞海想这人应该这辈子没有跑过这么快。
他伸出去握车门的手一顿,方向一转,想着能救一命就救一命吧。
在狼群的视野里移动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但是现在不抓紧跑上车,这辆车子可不会慢慢等他,车上的一个个人对生命的漠视程度实在让人感到恐惧。
这时距离最近的那匹狼开始飞速移动朝这里冲过来。
辞海的手有了微微退缩的趋势,但眼看着另一边伸出的那双手越来越近,他牙一咬,身子又稍稍朝前探去。
近了!就快到了!
手方一触到指尖,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道将人猛得拉离他的视线范围。
莫大哥被狼咬住了裤腿,脚下又被石头一绊顿时脸朝下摔到地上,这时旁边的其他几头狼也快速朝这里移动过来。
他的裤子被狼咬着撕下一大片,也就是趁这个空隙,莫大哥脚奋力一踢,把狼踢开几米远。
感觉车子一震,不知何时,有另一匹狼跳到了车顶。就在莫大哥站起身使出九牛二虎之力要想扑进车子里的那一刻,那一匹狼也跟着起跳,张开大嘴,锋利的牙齿刺进人的脸皮,其力之大,狼头一摔,半张脸皮跟着“咔嚓”一声被撕下来。
莫大哥惨叫一声,滚进车子里,辞海立刻像离弦的箭似的冲过去把车门关上。
这一幕实在是惊心动魄,比看过的任何一部动作片都来得惊恐,肾上腺素狂飙。刚刚那一冲耗尽了辞海的所有力气,他大口喘气,有点不敢去看旁边半死不活脸朝下躺着的莫大哥。
雷叔方向盘猛一打转,车身一扭把几匹狼逼开。
有前车之鉴,辞海有点担心这车再出什么问题,当下的任何一个小毛病都有可能要了整车人的命。
该说为什么是雷叔来开车呢,这车技,确实牛!
油门一踩,车子就笔直地飞也似的冲出去了。
车上几人有人看窗户,有人盯后视镜,视线就都没离开过那几匹狼。
辞海往后看时,余光瞥到后座,看到后座的光景,心想这小子还真是会追女人。
小余整个人都靠在秋蝶的怀里,两手环过女人的肩膀。
按现在秋蝶强势的性格,比起英雄救美让女人靠在自己怀里,不如自己故作害怕主动贴近女人,同时又能挡在女人面前,如真有突发状况,应该也是小余比秋蝶先一步陷入危险。
按这单相思的程度,如果能追到早就追到了,辞海也想不明白这俩为啥还没在一起。
眼见着狼群被远远甩到了后面,几人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车子的窗户都紧闭着,小小空间里又闷又热,每个人都神情严肃,仿佛一点就着。
辞海不清楚刚才这样危险的境地自己没有听从组织的命令会不会遭到其他几人的不爽,毕竟刚刚的他可是把整车人都抛到了生死边界。
等到车子慢慢驶上还算平缓的路面,而雷叔始终没有说什么,辞海才终于能松口气,想着自己毕竟成功救了一个人。
也算命大,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
“以前这一带可从没遇到过狼。”
秋蝶率先打破沉寂。
正儿八经的研究所,要是建在狼窝里,那上班下班堪比大逃杀。
“雷叔,您是不是开错路了。”
“怎么可能,我呆这儿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撒泼打滚呢。”雷叔瞥了小余一眼,“路是绝不可能开错的。”
小余没再敢说什么,低垂着头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
辞海被刚刚这一出吓得现在还有点惊魂未定,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就想往莫大哥身上瞟。
不敢想这人现在是何等惨状,没人给他紧急止血会不会流血过多而死。
撒个尿就给自己撒没了半张脸,比起倒霉自己还真是不遑多让。
在梦里,一切好像也是从自己在沙漠撒的一泡尿开始。
难道这里存在什么沙漠之主有特别严重的洁癖,不允许别人玷污自己的任何一寸领土?
意识到他又将梦和现实混为一谈,辞海想自己真的是快要被逼疯了。
不知道是谁按了一下前面的某个按钮,车里响起一首节奏欢快的钢琴曲。
有点戏剧性,辞海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电影里,很难说下一秒还会发生什么。
“小辞你害怕吗?”
辞海下意识摇了摇头,想到秋蝶坐在自己后面看不见,就又回了一句还好。
“那就好。”她顿了顿又说道,“你要适应一下,因为这还只是开始。”
是啊,下定决心来到这里就不要动放弃的念头。雅里沙漠毕竟不属于人类的领地,在这野生动物的天堂,遇到一些意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雷叔果真没开错,研究基地距离他们遭狼袭击的地方不远。
车子没驶进去,就停在边上。
辞海扒在车窗上看,他算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有新奇有激动。
远远望去,一望无垠的沙漠上搭着几顶帐篷,星星点点,帐篷与帐篷间架起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枯枝。
很难看出,这竟然是一个研究基地。
这真的正经吗?
辞海不敢提出自己的疑问,现在又哪有容他退缩的余地。
真是荒凉啊,至始至终没有看到从帐篷里走出来的一个人。
其余几人走出车门,辞海也跟着下车,走出几步,他突然想到被遗忘在车里的莫大哥。
天!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狼此刻紧紧把车子包围住了。
狼果真是一种非常聪明的动物啊,它们或许就这样跟了这辆车一路。
辞海看见眼前的一幕,腿一下子就软了。
车子正对着莫大哥的那扇门竟然开着!
辞海能确定自己走出来的时候那扇门是关着的。
是谁!是谁打开了那扇门!这简直是想害死人啊!
他后退的动作刚一停下来,就又被一股力道拽着往那些人所谓的基地——也就是那几顶帐篷跑去。
雷叔的低沉声音从旁边传来。
“你救不了他的。”
“他本来就是个该死之人啊。”
辞海不理解。
什么叫做“该死之人”?
生命是宝贵的,生命是客观的,又有谁能仅凭主观臆断就来决定万物的生死,来对一个人到底配不配活在世界上作出选择呢。
当其中一匹狼跳入车子,一切就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色。天空不再是看到的那种蓝,地面也不再是看到的那种黄,鲜艳的色彩都溶到从车身留下来的那几滴血色里。
风从他空荡荡的胸膛穿过,钻出一个大窟窿。
人类的脆弱,人类面对自然的无能为力,化作车身的每一次震颤。天地是寂静的,天地是浩渺的,能为此流下心痛眼泪的只有那几个拉着自己往后撤的人类。
一匹又一匹狼跳入车子,面对近在眼前的食物他们放弃了和谐,互相争咬,互相撕扯,谁都想吃上那最鲜肥的一口。
黑色保姆车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浓缩成小小一点。
原来车子停在了距离基地这么远的地方。